第50章 A28號調查報告
“來，請新郎們看鏡頭！”
“三、二、一——”
“新婚快樂！”
這裏是世界盡頭，隧道前停著一輛火車，所有門窗都被打開，鮮花太多了，嘔吐似的從車廂內噴了出來，同時炸開的還有彩條禮炮，“趙莫得！錢哥！”許多人擠在一處，一邊幹杯一邊大笑著起哄，“抱一個！嘴一個！”
“趙莫得你小子是不是不行！”有人扯著嗓子喊，“趕緊給老娘親上去！”
這實在是眾人期待許久的一場婚禮，經過無數磨難悲歡，終於他們都能獲得一份圓滿的好結局。整個小隊的人都隨了份子，用積分兌換許多平時他們絕對不會兌換的物資，香檳酒、玫瑰、奶油還有高檔布料，在所有的關卡結束後，他們終於可以揮霍了，甚至還有人提議不如直接從軍火庫兌換一台飛艇過來，再加上熱氣球和搖滾樂，幹脆讓這倆人在天上結婚。
不過這個提案最終被新郎之一否決，“趙沒有會暈。”錢多多道，“上次從那個過山車旅館的副本裏出來，趙沒有吐得躺了半個多月。”
“這樣嗎。”提議人有點失望，“我還想著能幫錢哥你倆開飛艇來著。”
“你有飛行證？”
“我其實還沒正式就業過。”提議人撓了撓頭，笑得有點懷念，“之前在大學的時候學的是運輸專業，本來想畢業之後去開空中公交的，結果畢業前在樓梯上摔了一跤，醒過來就在這裏了。”
聽到他們對話的趙沒有湊過來，“你是摔了一跤過來的？那咱倆有點兒像。”
“趙哥你是怎麽過來的？”
“我去買M記炸雞，結果在半空被車撞了。”趙沒有道，“醒過來的時候就在遺址裏了。”
他們身處在一個名為“遺址”的世界裏，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和大都會完全不同，此處沒有完整的社會體係，反而更像某種瘋狂遊樂園，進入遺址中的人需要不斷闖關，完成一個又一個副本獲得積分，直到積分抵達最終值，玩家會被傳送到世界盡頭，據說那裏有一條隧道，穿過隧道，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趙沒有是在三年前進入遺址的，他適應的很快，從新手到高玩隻花了半年不到，期間還拉扯了自己的草台班子。在沒有任務書下達的夜晚，眾人喜歡聚在一起開睡衣派對，通過交流他們發現彼此都來自大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奇葩原因“進入”遺址，最離譜的一個是因為掏垃圾進來的——這姑娘把頭伸進了垃圾箱裏，拿出來的時候察覺不對，“我本來正在廣場上撿破爛，結果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站在圖書館的走廊上。”
“你說的是劇作家那個副本吧？”有人聽說過這個副本，“新手遇到這個副本還是挺幸運的，隻要別挑到偵探小說或者恐怖小說，基本不會死人。”
“我就是那個差點兒死了的。”正在自述的姑娘翻個白眼，“我抽到了《閃靈》。”
周圍人都被驚到，“那你是怎麽出來的？”
“劇作家”副本的遊戲規則很奇妙，玩家開局會身處在一座巨大的圖書館中，一旦你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打開閱讀，那麽接下來所處世界就會變為書中所描述的畫麵。玩家需要在新世界中找到圖書館，再打開書，進入下一個場景，直到副本判定玩家的整個穿梭過程能夠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玩家即可通關。
通關後玩家將回到最初的圖書館，他們會發現眼前的書架上多出了一本新的書，書中所講述的，正是自己在副本中經曆的一切。
幸運的玩家會在劇作家副本中經曆很多奇遇，但倒黴蛋也是有的，如果事先不知道規則，從圖書館中抽出的第一本書是什麽鬼故事或者殺人案實錄，很可能進去就是死路一條。“我沒看過《閃靈》，一開始也被裏頭的姐妹亡魂嚇傻了。”姑娘歎了口氣，“不過躲了幾天之後，我遇到了趙莫得。”
劇作家也是趙沒有進入遺址後遇到的第一個副本，本來他沒那麽倒黴，抽出的第一本書是愛麗絲夢遊仙境，喝下午茶喝的正高興呢，白王後請他去宮殿的圖書收藏室轉轉，結果剛進門王後就跟他推薦自己最喜歡的一本書——趙沒有連閉眼都來不及，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進入了地獄模式。
“白王後最喜歡的書是閃靈，像話嗎。”趙沒有接過話，吐槽，“這什麽離譜文盲設定。”
《閃靈》的故事發生地在一座大雪封山的旅館之中，趙沒有和姑娘倆人逃命似的東躲西藏了好幾天，死活也沒能在旅館裏找到圖書館。沒有圖書館就無法脫離，最後倆人一合計，破罐破摔，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他們把能找到的書全部堆到一個房間裏，人為製造了一個圖書館。
但似乎是數量不夠的緣故，副本判定這個圖書館不成立。
“所以你們最後是怎麽出來的？”
“圖書館不成立，是因為差了一本關鍵的書。”姑娘道。
“什麽書？”
“在《閃靈》的劇本裏，丈夫是個失意作家，和妻子來到這座鬧鬼的旅館也是為了寫他的新作。”趙沒有道，“但是在原劇中，丈夫最終沒能把這本書寫出來。”
“我和趙莫得就想到了，差的可能就是沒寫出來的這本。”姑娘道，“雖然那個丈夫實在是有點兒大病，老是拎個斧頭在走廊上追我倆，但我倆硬著頭皮上，把他製服後暴打了一頓。”
“打完把他關到屋子裏寫稿，寫不出來繼續打，最後不到一周我們就拿到了成稿。”她說著聳聳肩，“沒啥毛病是打一頓解決不了的。”
趙沒有點頭附和，“如果有，那就打兩頓。”
眾人：“……”
不同的副本對玩家自身素質會有不同的要求，有的需要物理常識，有的需要高超的數學計算，有的則需要玩家發揮想象力盡可能進行一些離譜操作——“就拿我和錢哥認識的副本來說吧。”輪到趙沒有講了，“我是在恐怖電影院那個副本遇見錢哥的……”
“好了好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隊員們抱頭鼠竄，“趙莫得你已經講了八百遍了！秀恩愛是會長蛀牙的你知道嗎！”
“啊？”趙沒有後知後覺，看向身邊的人，“錢哥，我講了這麽多遍嗎？”
“沒有八百遍。”錢多多坐在一旁，抬眼看著他，“隻有四百六十七遍。”
“好嘞！”趙沒有興高采烈地一拍大腿，“那就讓我來講第四百六十八遍吧！”
於是在眾隊員的鬼哭狼嚎聲中，趙沒有開啟了他的第四百六十八遍講述，講述他那低俗小說般的愛情往事——他在電影院副本裏看一部鬼片，看到一半新娘突然變成了鬼，張牙舞爪地從銀幕裏爬了出來，他一時托大，身邊沒帶武器，眼看著就要老馬失蹄功敗垂成——
講了太多遍，隊員們都會背了，當即有人捂住趙沒有的嘴，陰陽怪氣地複述道：“然後你們就臉貼臉了！你一個激靈，心說這鬼長得還不賴啊！”
立刻有人接了下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堂堂趙沒有在遺址裏單身了這麽久，死也得打個啵再死吧！於是心一橫，撩開女鬼頭紗就親了上去！”
接著有人起哄：“然後女鬼就被嚇傻啦！”
“原來這是一場誤會！女鬼其實也是個進入副本的玩家！這就尷了尬了不過為了保命還是先短暫結成同盟吧！夫妻同心其利斷金，親過一嘴默契翻倍！接下來趙沒有玩家和錢多多玩家一路砍瓜切菜，共同通過了最難的恐怖電影院副本！出來之後趙沒有玩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單膝下跪，說錢哥你看咱們都這麽默契了，好像再默契一點也無傷大雅？那不如做我老婆吧！”
最後所有人異口同聲道：“就這樣，他們過上了沒羞沒臊臭名遠揚全遺址的婚後生活——好了好了講完了！散會散會！回去睡了！”
眾人一哄而散，仿佛再多待一秒就會被這倆人的愛情酸臭味醃成九十年陳醋，趙沒有被隊員們整得哭笑不得，轉過頭去看錢多多，“錢哥，我講的時候有這麽誇張麽？”
錢多多想了想，“你講的時候更生動形象一些。”
“……我看他們嘴都快從臉上飛出去了，要是更生動形象，那我得是啥樣啊。”
錢多多親了他一口，“這樣。”
得，飛出去就飛出去吧，反正是飛到錢哥臉上。趙沒有立刻釋然，又開始進行其他的奇思妙想，“錢哥，你當初從銀幕裏爬出來的時候，穿的婚紗是哪來的？”
“事先準備的道具，畢竟要扮成新娘去幹擾電影情節，道具很重要。”錢多多懂了，“你喜歡那件婚紗？”
“哎嘿嘿。”趙沒有撓了撓臉。
他頓了一下，又道：“錢哥，等咱們積分都攢夠了，就在世界盡頭結婚吧。”
傳言世界盡頭是遺址的出口，那裏是無邊無際的海岸線，岸邊有一輛火車，還有一條隧道，走進隧道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遺址並不是不能擺脫的，據說之前有很多玩家都成功離開了這裏，有的玩家們在旅程中相愛，就會在火車上舉辦盛大的婚禮，遺址中有一些性格親人的NPC和玩家締結了友誼，它們也能夠參加火車上的婚禮，見證、歡送然後永別。
趙沒有甚至在某個美術館副本裏遇到過一個NPC、或者說遺址的原住民，它一直坐在玻璃窗前繪製一幅畫，畫中是一個背影，據說那是它的愛人，在積分達到最終值後離開它，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它沒有強求對方留下來，而是用餘生建造了一座美術館，建築裏很安全，是許多小隊的補給站。隻有極少數玩家會在這裏開啟副本，最終他們會發現美術館中的無數畫作沒有一幅重複，但每一張截然不同的畫，其實都畫在另一張同樣的畫像上。
趙沒有在通關的時候把所有的畫作表層都刮了下來——旋轉而上的樓梯四周掛滿了畫，仿佛一直通往天際，抵達天堂的途中開滿了窗戶，每一幅畫框裏，都是故人的一張側臉。
畫家在樓梯最上方等他，對方終於完成了那幅背影。她離開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畫家將畫展示給趙沒有看，沉默了很久。
最後說：她沒有回頭。
趙沒有最終沒能和畫家成為朋友。你很幸運，愛上的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分別時畫家對他說。很抱歉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與我而言，那美好得太苦痛。
趙沒有也覺得自己很幸運，九死一生的劇本被打成大滿貫翻盤，如今旅程將要結束，他收獲友誼與愛情，在世界盡頭舉辦一場盛大婚禮。“趙莫得你小子是不是不行！”團隊裏最穩重的智囊此時也難掩激動，“愣著幹什麽？趕緊給老娘親上去啊！”
錢多多站在趙沒有身邊，對方今天真的穿上了他們初見時的那件婚紗，趙沒有想了一下，嘴快要咧到耳朵根。他取下錢多多的頭紗，然後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將白紗戴在了自己頭上。
“錢哥。”他在一片純白下笑出聲，“都講過那麽多次了，來個現場版的？”
錢多多心領神會，如初見那般扣住他的手，一把將人拽了過來，撩開頭紗，撞上他的嘴唇。
他們沒有按照大都會的婚儀程序走，省去許多繁文縟節，隻是友人們聚在一起高歌起舞而後大吃大喝，但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最盡興。他們在世界盡頭揮霍積攢已久的積分和物資，一切夢想都在此時實現，故事最美好的地方不是結局之後的全新生活，而是結局本身，他們正處於一場盛大旅行結局的此時此刻，所有的香檳都被打開，所有的鮮花都正怒放，所有的願景都還崇高，隊員中最年長的人拿出了一本書：“請新人上前宣誓！”
他沒有拿《聖經》，而是趙沒有和錢多多商定好的一本書，用了許多積分才兌換成功。
那是一本《共產主義宣言》。
趙沒有好不容易擺脫損友們的敬酒，拉著錢多多走上前，兩人將雙手交疊在封麵上，誓詞早已寫好：
我將時刻沉溺在肉|欲之中愛你，我將時刻在喜新厭舊的危險中愛你，我將使用你，宣泄你，浪費你，我們之間必將有一場戰爭，一切我加諸你的暴行，都歡迎你千百倍報複我身。我們將共同沉湎本能並掙脫本能，共同擁抱欲望並戰勝欲望，共同囚於道德並超越道德，直至自私與博愛同時成立，公共事物即為私人事物，集體利益即為個體利益，最終實現最小單位的共產主義：愛，與家庭。*
長者“啪”地合上書，宣布：“新郎們可以接吻了！”
在震耳欲聾的口哨和歡呼聲中，趙沒有第一千一百次親吻上錢多多的嘴唇，新郎們吻得那樣熱烈，仿佛至死方休。隊員們大聲唱起了歌，他們發動了火車，這種在大都會早已被淘汰的古老交通工具，如今成為現實與夢境之間的鏈接。汽笛轟鳴，白紗被氣流掀飛，和無數鮮花一同淹入隧道，巨大的鬱金香在黑暗中盛開。遠處亮著一點微光，似乎有人聽到了機械的合成音，那是大都會的氣象播放語音，故鄉已近在眼前。
在隧道的盡頭，夢境開始瓦解，化作顏料凝固前的一個瞬間。日出即將到來，夜晚融化於眼，沒有人可以食用月亮，但趙沒有曾經親吻夜幕，那幽綠的翡翠般的夜。火車向前奔馳著，大笑中趙沒有想到，他們會如何回到大都會？每個人進入遺址的方式都有所不同，他們會回到最初離開的地方嗎？中央廣場，垃圾桶，被撞飛的懸浮著快餐車的半空，他們所在的這輛火車會不會像甲蟲一樣，突然從地底深處冒出來？那維修費用怎麽辦？有沒有誰買過大都會的交通意外險？
接著，他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蝴蝶從夢境飛出，淹沒於現實中的無盡黑暗。
“目標已擊斃。”
“A28號遺址探索結束，第1100次輪回實驗結束，實驗室請準備冷凍程序，回收團已就位，考古學家歸隊，政府觀察團歸隊。”
“公民們，歡迎回到大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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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最小單位的共產主義——阿蘭·巴迪歐《愛的多重奏》
1.《佛說》無刪已簽約旭儒出版社。
2.《佛說》廣播劇版權已授出，正在製作中。
謝謝。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