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須彌山(十七)
阿修羅王是個長相粗獷的大漢,他的身材之魁梧竟然比陸吾還要壯上一圈。
他帶著黃金做成的皇冠,穿著一身黑色袍,衣袍子上麵還鑲嵌著大顆大顆的黃金和寶石,長長的衣擺拖在鋪著絲絨地毯的地麵上。
阿修羅族的男性都長得麵目可憎,阿修羅王自然也不例外,他長了兩顆長長的獠牙,從下唇裏邊直接凸了出來。看上去十分駭人。
阿修羅王此時明顯心情愉悅,他正在像一陣風一樣前往了城堡的神室。據他負責安排祭祀的手下說,小活佛今日在祭祀上親自選定了一名救世主,而他們已經將被選定的救世主打扮妥當,安置在神室中等待阿修羅王的謁見。
“救世主”陸仁正處於一個懵逼的狀態裏,因為他這兩天的經曆屬實是有些過於精彩了。
昨天早上的時候他還是帝釋天的囚犯,坐著牛車準備前往善見城,當時他還心存僥幸地想著如果誤會解開的話,他作為受害者應該就可以平安無事地能回到人間界了。
然而下午牛車就被人用口水打了下來。
然後陸仁生無可戀地被迫參加那迦的宴會,好不容易看見了不知道為什麽在此處的塗山綺羅等人,心想著“這回努努力應該能被捎上帶著回去了吧”。然而還沒期待多久,彌勒把宴會掀了,他不但變回了彌勒的人質,而且還被電暈了。
等他再次醒來,終於確認了塗山綺羅一行人是特地來救他的,欣喜之餘,陸仁終於又再次燃起了生的希望,然而還沒希望多久,他又因為麒麟崽的一聲呼喚被抬到了這裏來。
天知道,陸仁隻是想回家繼續幹他保潔的活而已,他招誰惹誰了?
陸仁回想著回想著,就覺得再也受不了須彌山了,他坐在神台上,崩潰地大喊道:“毀滅吧!這個令人討厭的世界!”
這聲叫喊不偏不倚地傳到了阿修羅王的耳朵裏。
才剛剛一隻腳跨過門坎的阿修羅王及其眷屬聽見神室內,原本安靜的“救世主”驟然發出了一聲大喊,他們進門的動作頓住了,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個疑問浮現在阿修羅眾的心頭:“這是,神諭?”
相信看到這裏你也應該看出來了,為什麽戰鬥力拔群的阿修羅族隻能屈居於菩薩界。
因為他們全都不太聰明。
甚至當年,帝釋天斬十萬阿修羅眾於三十三重天的時候。看著由金剛杵發出了AOE衝擊波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來到眼前的時候,一隻即將死亡的阿修羅的臨終遺言是:“你看吧,我就說不能十萬人都抱團。”
同釋迦爭霸失敗之後,阿修羅王前去詢問燃燈:“阿修羅族該何去何從?”
燃燈沉默片刻,給阿修羅王留下了“和平”二字。阿修羅王覺得燃燈在放屁,但是他依然選擇了信任燃燈。
再後來燃燈寂滅於聲聞界,釋迦順理成章成了新的現世佛。阿修羅族雖然心裏不服,但還是聽燃燈的話,沒有引起任何爭端。
自那以後阿修羅族就放棄了稱霸須彌山的心思了,他們選擇盤踞在菩薩界當土大王,矜矜業業繁衍,老老實實發展,直到如今。
如今,新的“神諭”誕生了!
阿修羅族的人各個**澎湃,他們奔走相告,“救世主”說要毀滅世界,這是什麽意思,這是在向阿修羅族發出感召。
摧毀舊的世界!重新製造新的世界!
阿修羅王甚至沒有把另一隻腳跨進神室。
他在聽見了陸仁的這句話之後,眼珠子飛速地轉了轉,然後直接把之前已經跨入門坎的那隻腳也撤了出來。接著,他急匆匆地穿行過了一座又一座宮殿,出城前往他的軍隊駐紮之地。
既然“神諭”已下,那執行“神諭”的任務就將落在最勇敢的勇士身上。
時隔一千年,曾經這片土地上最驍勇的戰士,向著他的子民們宣布道:“時機已經成熟了!我勇敢的戰士們!讓阿修羅的榮光再次響徹須彌山巔吧!”
好戰的阿修羅族人其實早就已經憋壞了,他們聽著阿修羅王的話,內心的熱血時隔千年再度燃燒了起來。
“啊!!!”
殺聲震天。
但是,在神室內的陸仁和他的同事們卻對此都毫無察覺,他們正在毫無壓力地在插科打諢。
簇擁著陸仁進來的婆娑把陸仁裝點完以後就已經走光了,此刻神室內隻有外來戶口調查局的眾人。他們各個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唯一還有點形象的竟然是端坐在台子上的陸仁。他坐得十分板正,不過,並不是因為他注意形象,而是因為實在是被鮮花和紅布捆得太結實了,導致根本無法動彈。
很荒誕,一群真神在神台之下吹牛,唯一的人類卻被綁在神台之上接受供奉。
雨師和風伯此時正在心安理得地數落陸吾。
雨師說:“你說說你,把我們這麽多人打落瑤池,害得大家隻能到這裏來招搖撞騙討生活。”
雨師和風伯靠著一手呼風喚雨的本事成為了兩個合格的神棍,甚至還給麒麟崽締造了一個“小活佛”的身份。不過這也不全是他們倆的功勞,主要還是麒麟崽長得粉雕玉砌,再在眉心點上一點朱砂,竟然還能看出幾分菩薩低眉的慈悲相,實在是世所罕見地標致,說是活佛在世,竟然一個懷疑的都沒有。
平白被這兩個老神棍扣上了一口黑鍋的陸吾表示不服:“明明是你們自己跳下去的。”
一直都顯得尤為沉默的風伯適時開口:“你有證據嗎?”
陸吾被這一句話哽住了,他沒有證據,隻能無助地用目光四下求助。不經意間,瞥到了一旁的塗山綺羅,百花和龍女。
百花自然是向著雨師的,她幫腔道:“對,就是你給我們踹下來的,這事可不能扣我們的工資。”
塗山綺羅作為陸吾的徒弟自然不會落井下石,她隻是心虛地移開了眼睛,不敢同陸吾的視線對上。
陸吾簡直要哭出來了:“不帶這麽欺負老實人的!”
正在聊得火熱的時候,眾人突然聽見阿修羅城外的東南方向響起了一陣響徹雲霄的嘶吼聲。
那是數以百萬計的阿修羅沉寂多年的心火重燃,是鏽蝕了千年的兵器再度開刃後發出的第一聲啼哭,是榮光,是夢想,是此身之外的一切……
“是他們在搶祭典上的烤豬吧。”雨師看著窗外呢喃道,“還挺熱烈的。”
而毫不知情的罪魁禍首的陸仁,聽了這話忍不住想:“烤豬嗎?我也好想吃啊。”
畢竟陸仁自從來了須彌山以後,還沒有吃過一頓好的。就連在那迦的宴席上,也是酒多菜少,他還沒來得及吃兩口,就被彌勒他們抓走了。不說不覺得,一提起食物,一陣饑餓的感覺乍然湧上陸仁的心頭。
陸仁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在大庭廣眾之下發出了“咕嚕”一聲輕響,陸仁的臉“唰”得一下就紅了。
不過還好那聲音本身不算太響,並且雨師他們離得不算很近,而且他們已經聊到了“須彌山這裏怎麽連棵樹都沒有,真是一點都不保護環境”的話題上,暫時沒有發現陸仁的窘迫。
正當陸仁默默鬆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陣奶香味從他的左邊傳來。
原來是麒麟崽端來了一碗奶糊。隻見他整個人都爬上了供桌,左手拿著碗,右手拿著勺子。因為陸陽的身高不高,陸仁底下還安了個蓮台,這導致即使陸陽站上了供桌,離陸仁依然不算近。
他盛了一勺奶糊在勺子裏,艱難地踮起了腳尖,右手伸得長長的去夠陸仁的嘴。
陸陽說:“阿仁,這個好吃。”
陸仁聞言趕緊低下了頭,不過他被捆得有些緊,夠得也頗為費力。好不容易第一口奶糊下肚,陸仁才感覺自己剛剛還在抗議的胃終於舒服了起來。
台下,雨師已經開始和陸吾推論起一百三十年前到底是誰上廁所沒有衝水的時候,陸仁終於吃完了一碗奶糊,然後打了個驚天動地的飽嗝。
這個飽嗝聲音之大,直接打斷了幾人的交談。
當時的場麵,怎麽形容呢?應該就是《我打了一個飽嗝之後,眾神默然》。
雨師朝陸仁側目望過來,說道:“啊呀,差點忘了,快給阿仁解開吧。”
陸仁:原來我竟然是能解開的嗎?
奔波多日,如今看見雨師,陸仁方才覺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畢竟作為自己的領導,雨師雖然不靠譜,但是該幫忙的時候從來不含糊。
眾人七手八腳地終於把陸仁從束縛中解了出來,陸仁一一道謝之後,趕緊向雨師詢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麽回去呀?”
雨師沉吟了一下,說道:“還是得走界門,我的想法是,我們喬裝打扮,偷偷溜進善見城,找到界門,然後偷偷溜回去,千萬不要驚動須彌山的任何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個計劃得到了眾人的肯定,一起點頭。
然而阿修羅城城外,阿修羅王燃起了衝天的火堆,他拿著長槍矗立在火堆前,發長願:“我欲往善見城,為阿修羅族再爭一席,不成不還——”
曆來,發長願之聲將響徹須彌山巔。
當陸仁和他的小夥伴們在神室內商量著該如何低調隱蔽地溜進善見城的時候,須彌山已經大亂了。
聲聞界,某不知名的酒館中。
原本正在喝酒的一個相貌普通的提奴突然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他放下了酒杯,對老板娘說道:“我可能,又要過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再來喝酒了。”
正在擦酒杯的老板娘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次又是要去哪裏發財?”
提奴淡淡一笑:“去善見城,殺了釋迦,做新佛。”然後邊推門走了出去。
老板娘望著那走遠的背影啐了一口:“不想說就不說,放什麽豬屁。”
夜色中,離開酒館的提奴身形漸漸變化,化成了一個身穿黑衣的長發男子,男子的耳際帶著銀飾的耳掛,一邊的頭發掛於耳後,另一邊披散著。他的薄唇勾起了一個愉悅的弧度,自語道:“阿修羅族嗎?事情開始變得有趣起來了。”
夜色濃鬱得反常,他朝著黑暗中說道:“去通知彌勒,時機已經到了。”
夜色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緊接著,幾道黑影飛快地躥了出去:“是,波旬大人。”
緣覺界,空中的牛車上。
原本收到那迦的消息,正在前往反抗者營地的帝釋天調轉了車頭,一言不發地往善見城去了。
菩薩界,反抗者營地。
彌勒和那迦聽著外麵阿修羅族的嘶嚎站了起來,他們皺著眉頭,同時明白須彌山將要大亂了。
佛界,善見城。
釋迦耳邊響起阿修羅王的長願,他睜開眼,如同歎息一般望著眼前的虛空說道:“一千年了,也是時候為這場鬧劇畫上一個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