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須彌山(十一)
須彌山,緣覺界。
陸仁此刻正在一間不大的會客廳裏。
如今的時間才剛到黃昏,但是會客廳裏大部分的人卻已然喝到了微醺狀態。
這個房間裏鋪滿了華貴的地毯,桌子上的香爐裏燃燒著不知名的香料,濃鬱的香氣在木質的房屋內擴散開。那味道不像中式香料般恬淡清香,反而馥鬱濃烈。剛進房間的時候,陸仁覺得那撲麵而來味道更像是一個巴掌,直接抽在了臉上。但長時間地浸潤在其中,慢慢地也就習慣了。
夕陽的餘暉透過木質的窗框射入室內,似乎為屋子裏的一切渡上一層虛偽而又短暫的金光。
這裏正在舉辦著一場聚會,而陸仁就是這場聚會的參與者之一。
他此刻正在用餘光偷偷觀察著他周圍的環境。羊絨地毯上擺放著數個小幾案,人們三五成群,赤足坐在小幾案的後麵,他們衣著光鮮,身上,手上和腳腕上或多或少都帶著繁複的金飾,顯得綺麗異常。
陸仁更像一個誤入上流社會的流浪漢,他從破洞襪子裏露出的腳趾略微扭動了一下,往幾案下的更深處藏了藏。
“糟了。”陸仁想著,“早知道就把襪子縫一縫了。”
不過沒有人發現陸仁的破洞襪子,他們正在聚精會神地觀賞著端坐在會客廳中央的藝人的演奏。
那是一種陸仁不曾見過的弦樂器,彈出來的聲音也顯得十分新穎。同時,數名女性摩利正隨著這音樂翩翩起舞。
陸仁麵前的幾案上擺著金子做的酒壺和金子做的酒杯,甚至所有盛放蔬果菜肴的器具都是用金子做的。這些精致但毫無用處的東西,在陽光照耀下散發著奢靡而又腐敗的光芒。
陸仁也入鄉隨俗,席地而坐。而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名女性摩利,她帶著麵紗,看不清楚長相,但是依稀能通過她高挺的鼻子和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出這是一個美麗的女性。這名女性手腕上也帶了許多由金子製成的手鐲,每動一下,這些手鐲就會互相撞擊,發出悅耳的聲音。
女性摩利受宴會主人的委派前來陪同陸仁。而此刻,她正在盡職盡責地對著陸仁勸酒。
陸仁手足無措地應付著,事實上,從來沒跟女生有過近距離接觸的陸仁此時有些坐立難安。同時他還忙著藏起他的破洞襪子,要知道在淑女麵前露出他帶著破洞的臭腳丫是一件無論在哪裏都顯得十分失禮的事情。
想起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個宴席上,陸仁忍不住望向了坐在上首的帝釋天。
此刻帝釋天的臉可能比鍋底還要黑一些。
而帝釋天的身邊,一名男子正一手拿著酒杯,另一隻手摟著帝釋天的肩膀,整個人自顧自衝著帝釋天有說有笑,全然不顧帝釋天黑得能滴墨的表情。
但陸仁很清楚,沒有當場拔刀削下男子的頭顱,已經是帝釋天友善的表現了。
因為這名男子邀請帝釋天赴宴的方式委實有些離奇了。
那還是半天之前。
陸仁坐著帝釋天的車架從空中飛過。他們打算走空中前往善見城,據說,在空中不停歇地飛上一天半,就可以直接到達善見城界司了。
“甚至不用過多呼吸緣覺界和菩薩界肮髒的空氣。”兵士們這麽說道。
但帝釋天的如意算盤很快落空了。因為車架在半空中就被人轟了下來。
當時陸仁看見空中驟然升起了一個透明的圓球。他有些好奇的詢問一旁關押的兵士:“那是什麽?”
兵士可能以為他想轉移看守的注意力,然後趁機逃跑,所以對他的話毫無反應,目不斜視,似乎懶得搭理他。
車架寬大,坐在主座上的帝釋天離陸仁還有一段不遠的距離,此刻他正在閉目養神,似乎並沒有聽見他們的對話。
帝釋天和兵士如此放心也有他們的道理。畢竟這是帝釋天的車架,這輛牛車全身用黃金打造,拉車的也是自幼在善見城長大的神牛。車架初成之時更是受到過帝釋天的祝福。
這世上很難有什麽能對它造成傷害。
收到冷遇的陸仁也不生氣,隻是又趴回了車窗旁繼續看窗外的景象。
那透明的圓球升了上來又落了下去,運動規律,是個不錯的助眠道具。
陸仁盯著看得有些昏昏欲睡,打了個哈欠,趴在車窗上慢慢地半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視線裏的透明圓球隱約間似乎離他們的車越來越近。起初陸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並沒有多加理會。但是漸漸的,一個想法在陸仁心裏形成:“那個球,不會撞到這輛車吧?”
這個想法剛剛冒頭,陸仁就感覺到了一陣顛簸,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劇烈的失重感。
人們以為堅不可摧的東西總是意外脆弱。
那個透明的圓球隨隨便便就把這輛號稱堅不可摧的車架給擊落了。金碧輝煌的牛車如同流星一般墜向鹹海,仿佛奔赴著一場避無可避的宿命,金車上的人們隻顧著四處逃竄,沒有人再關心金車的去向。
陸仁被兵士拎著衣服的後領飛了起來,落在了須彌山的山麓上。
那裏有一條大蛇正盤踞著。蛇的身軀盤成一團,但是蛇的頭顱高高揚起,正朝著天空張開巨口,那透明的泡泡球就是從巨蛇的嘴裏噴出來的。此刻,那透明的圓球還在不住的從其中誕生,然後飛上天際,再下落到巨蛇嘴裏。
陸仁聽見帝釋天咬牙切齒地對著巨蛇喊道:“那!迦!”
那迦聽見了帝釋天的聲音愣了一下,然後擺動著巨大頭顱左右尋找,最後終於找到了不遠處的帝釋天等人。
它看見帝釋天似乎很高興,因為陸仁清楚地看見蛇巨大的眼瞳彎了彎。然後一陣光芒閃過,巨蛇化成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也就是那迦,擁有著一雙金色的蛇類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冰冷且不好親近,但他的嘴角卻帶著一抹輕佻的笑意。他舉起手揮了揮,帶著幾分散漫地向帝釋天打招呼:“呦!小天,什麽風把你吹到緣覺界來了?”
那迦穿著一件銀色絲線織成的馬甲,上麵鑲嵌著絢爛的寶石。這件馬甲很短,隨著那迦的動作上移,露出了那迦一截纖細的腰身,可以看見馬甲線的位置布滿了墨色的蛇鱗。他的站姿隨意,看上去柔弱無骨。
陸仁正在好奇這個人的來曆,但隻是一眨眼,眼前的那迦便突然消失了。緊接著陸仁的肩頭傳來了重物覆上的感覺,同時那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什麽?是小天新找到的新玩具嗎?”
陸仁詫異地側過臉,便看見那迦仿佛沒有骨頭似的倚在他身上,嘴裏說著興味十足的話語,金黃色的蛇瞳與陸仁對視,莫名讓陸仁感覺到了小動物被捕食者凝視的恐懼感。
陸仁不敢動彈。那迦依然斜倚著陸仁,但他對陸仁的興趣卻僅僅隻存在了一瞬間,轉眼就消減了,然後那迦轉頭看向了一旁的帝釋天。
帝釋天似乎不打算跟他討論關於陸仁的事情,隻是麵帶不善地質問道:“你剛剛在幹什麽?”
那迦歪了歪腦袋,似乎在思考帝釋天話裏的意思:“幹什麽?”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後一臉無辜道,“這裏太無聊了,所以我在玩口水啊,怎麽了?”
陸仁眼睜睜地看著帝釋天的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都沒有把自己的控訴說出口。
也是,堂堂帝釋天,怎麽可能說出“你的口水把我的金車擊毀了”這樣的話。那場麵,就像路上的馬莎拉蒂車主,朝著路邊隨地小便的小孩子大叫“你的小便把我的車漆給腐蝕了”一樣,未免太像碰瓷也太丟麵子了。
麵子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它既不能吃也不能解燃眉之急,它甚至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但總有人願意為它生為它死。甚至能讓帝釋天吃下他幾萬年的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幾次啞巴虧之一。
帝釋天撇過頭,不再看那迦。
而那迦的眼珠子轉了轉,他離開了陸仁,長臂一揮,哥倆好地攬上了帝釋天的脖子,說:“對了,難得遇見你,不如我們去喝酒吧。”
帝釋天當然不願意,但他似乎也並沒有跟那迦動手的打算。隻能麵色鐵青地被那迦拖走了。
於是,陸仁和帝釋天被拖到了這個宴席上。
宴席上的人陸仁都不認識,但那迦長袖善舞,熟稔地叫著各個人的名字,穿梭在人群中熟練地跟種各樣的人喝酒,他看上去十分快樂。
但陸仁卻覺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沒有應有的笑意,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為蛇類的眼神天生如此。誰知道呢?對那迦沒有一丁點了解的陸仁也不敢隨便下定論。
他一邊躲避著一旁女性摩利喂過來的葡萄一邊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這場宴會的主人。
突然,他發現那迦整個人不自然地呆住了,那迦怔怔地望著一個方向,似乎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接著,一絲喜悅浮現在了他的眼睛裏。
“原來他會笑啊。”陸仁這麽想著,便也順著那迦視線的方向看去。
然後陸仁看到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盡管帶著麵紗,但是那頭銀白色的短發和古銅色的皮膚十分顯眼。
是彌勒。
彌勒正在宴會廳的外麵排著隊,不出意外的話,下一個應該就是她的節目。她正回過頭跟身後的一個滿身紋身的壯漢說著什麽。
而壯漢的身後,還跟著三個美麗的女子,皮膚白皙,美目含情。
陸仁看了那三個女子一眼,然後“咦”了一聲,接著,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細地看了過去。
陸仁詫異地想:“是我的錯覺嗎?”這三位女性長得怎麽有點像塗山綺羅,龍女和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