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須彌山(九)

五樓的走廊裏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對五樓到底有誰一無所知的麒麟崽此刻有些害怕,他盡管他強撐著不願意表現出來,但還是聽著漸漸靠近的腳步聲,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從前在巫山,麒麟崽隻要調皮搗蛋,白澤就總愛用外來戶口調查局來嚇唬他,就像陸仁小時候父母總愛用狼外婆的故事管教他一樣。

“麒麟啊,你再拔我的胡子,調查局的人該來抓你走了。”

年幼的麒麟崽睜著水汪汪的圓眼睛,歪了歪腦袋,不解向白澤提問道:“調查局?”

白澤點頭:“是啊,外來戶口調查局,那裏麵的老妖怪都可凶了。特別是住在五樓的那群家夥,從上古活到現在了,最愛吃你這種水靈靈的小麒麟咯。”

白澤邊說還會邊扮個凶惡樣嚇唬麒麟崽,每每都要嚇得麒麟崽伸出兩隻前爪,捂住自己的小腦殼,閉上眼睛瑟瑟發抖。

如今,麒麟崽終於要直麵自己童年的恐懼了,他拽緊了龍女的手,瞪大眼睛看著樓梯口,他不停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為了阿仁,我跟老妖怪拚了!”

正在麒麟崽的心裏建設期間,一直巨大的手掌猛然從那黑漆漆的洞口裏伸了出來,嚇了麒麟崽一跳。

那隻手十分大,起碼比陸仁的手大了一倍。並且掌心十分粗糙,還隱約可見手上留有數道十分明顯的傷疤,一看就是久經沙場的樣子。那手掌扶住了洞口邊緣,看樣子是想要借力鑽出來。

那沙包大的鐵拳看上去一拳就能打死一個麒麟崽。

麒麟崽當然不能後退,但兩條瑟瑟發抖的腿已經早就出賣了他此刻的心理狀態。

而站在麒麟崽身後的陸青舟則是默默地走上了樓梯,來到了所有人前麵。因為他單單從這隻手就能判斷出來者是誰了,這並不是其他人能輕易應付的對象。

來的是陸吾。

陸吾乃是昔年昆侖的守衛,守帝之下都,司天之九部,神勇異常。真的打起來,應龍都要懼其三分。

本來他才是戰鬥二組的組長,但是從一千年前開始這貨就嚷嚷著要退休,一出任務就喊:“我還要這樣工作多久!”

他每年都會給司淵寫一封退休申請,雷打不動地寫了一千年,但是司淵始終沒有批準。

直到三十年前。

陸吾脾氣不好,耐心極差,嗓門還大,吃了好幾回群眾投訴。每回都是司淵幫忙擺平的,但是三十年前那回,他前去捉拿一隻老鼠精。

本來陸吾的原型是隻老虎,老鼠精就已經夠害怕了,他還不知收斂。

那回抓捕完了嫌疑人以後,由陸吾負責押送。他就跟老鼠精坐在了一輛車子上。

工作結束以後的陸吾,擺爛都特別嚴重。他完全不顧旁人在場,拍著大腿扯著嗓子嚎:“我再這麽工作下去遲早會瘋掉。”

那渾厚的嗓音和有力的敲擊聲直接導致膽小的老鼠精嚇暈了過去,差點沒救回來。陸吾原本吃的投訴就已經夠多了,沒想到那一回差點直接釀成了事故。

那個月的投訴信在司淵的桌子上堆成了山。陸吾此等神獸,真讓他退休了早晚在人間鬧出事端,不讓他退休司淵就有寫不完的報告,直把司淵折磨得腦仁疼。最後,司淵想出了個折中的主意,朱筆一揮,讓陸吾歸入五樓的檔案部,幫著少司命管檔案去了。

由於檔案室的工作隻需要每天上班喝茶看報紙,遲到早退無人在意,陸吾很是滿意,調查局這才又恢複了幾十年清淨日子。

陸吾入了檔案部之後,三十年不曾在五樓以外的地方現身了。

沒想到今天卻驚動了他。

作為那隻巨大手掌的主人,陸吾不消片刻便從五樓的洞口鑽了出來,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哪個兔崽子把門給炸了?站出來!看爺爺打不打你!”

陸吾生得魁梧,起碼有兩米,一身黢黑的皮膚,穿著的單薄布料下隱隱顯出健碩的肌肉,乍一看還以為是一隻黑熊從那炸出來的洞口裏爬了出來。他因為體型過大,從洞口爬出來的過程並不十分順暢,甚至動作顯得頗有幾分滑稽。他手臂上**在外的皮膚上都布滿了青黑色的紋身,那些線條古樸簡單,卻並看不出來是什麽意思。

陸吾還在持續口吐芬芳,但陸青舟適時地打斷了他:“陸吾,司淵在嗎?”

陸吾昔年同陸青舟也算是能說得上話的朋友,所以陸吾愣了一下,還是暫時擱置了炸門的事情,優先回答了陸青舟的問題:“司淵?司淵都出差好久了。”

這時,陸吾才意識到這小小的樓梯口聚集的人有些過多了:“你們怎麽今天,這麽多人聚在一起找司淵?”

說罷陸吾掃視了一眼在場的眾人,見大家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突然了然地說道:“我知道了,你們不會是都上班上煩了,想找司淵集體辭職吧。我就說嘛,這調查局的活也太累了……”

陸青舟並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我們要用界門,去趟須彌山。”

陸吾一聽這話,感到頗為掃興地說:“嗐,原來不是要集體辭職啊。出趟差而已,至於脾氣大得炸門嘛……得,今天那幾位都不在,我給你開界門得了。來吧,把批準函給我。”

陸吾漫不經心地朝著陸青舟伸出了手,索要批準函。但是陸青舟沒有動。

陸吾等了一會兒,見陸青舟隻是神色不明地看著他,依然沒有動的打算,心頭也覺查到了不妙。於是陸吾的神色也逐漸由輕鬆隨意變成了凝重,他說:“你沒有批準函。”

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陸青舟開口說道:“事急從權。”

“老陸,你在調查局這麽多年,應該很清楚沒有批準函擅動界門是什麽樣的罪過。”

陸青舟點頭:“我知道。”

而趁著陸青舟同陸吾周旋的時候,龍女已經在後方悄悄蓄力,準備偷襲陸吾。一旁的塗山綺羅卻阻止了她。

塗山綺羅按下了龍女蓄力的手,並對著她搖了搖頭:“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在沒把握的情況下,主動同陸吾動手。惹急了他,我們未必能討到好。”

但話音剛落,陸青舟已經同陸吾談崩了。

隻見陸吾手一伸,頃刻間變出了一把長刀,用長刀在身前的地麵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我不知道你們做的什麽打算,但今日過此線者,死。”

場麵再度安靜了下來。

這時,雨師飛快地向風伯使了個眼色。

風伯成功接收到了這個信號,然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方才祭出他的扇子,迅速對著陸吾的方向扇了一下。一瞬間,飛沙走石。

這便是一個開戰的信號了。

陸青舟率先衝了出去與陸吾戰至一處。他的黑劍沒有淬火,但殺傷力依然不容小覷,此刻正頗為吃力地同體積碩大的長刀角力。

但陸吾畢竟曾是昆侖護山神獸,力大無窮,在對峙中還是慢慢占了上風。

正在此時,一條狐尾向著陸吾襲來,陸吾側身一避,順勢抽回長刀。

五樓的樓梯平台不大,陸吾已經退到了牆角,他看著那條偷襲他的狐狸尾巴,皺起了眉頭:“塗山,我怎麽教的你?偷襲的時候要快準狠,一擊斃命,你為什麽讓我逃脫了?”

陸吾看來很有餘力,甚至還能對著塗山綺羅現場教學。

塗山綺羅沒有說話,她隻是帶著戒備站到了陸青舟身邊。她是陸吾一手帶出來的,心裏很清楚這個男人的實力有多強。

至此,外來戶口調查局兩個戰鬥組的組長站在了同一戰線上。這兩個組多年來誰也不服誰,要是被外人見了此等盛景,必然要嘖嘖稱奇。

雨師和風伯見此情景也沒有過多猶豫,迅速帶上剩下的人前往界門。

雨師向其他人囑咐道:“這裏交給他們兩個足夠了,抓緊時間!”

陸吾哪裏可能讓他們走得這麽輕鬆,當即動手要攔,然而長刀剛至幾人身前,便被黑劍給擋了回去。陸吾一個閃身,再次欺身上前,狐尾又至。

陸青舟與塗山綺羅搭配,防守得滴水不漏。饒是陸吾費了一番功夫,也不得寸進。趁著這個功夫,雨師和風伯已經帶著麒麟崽,龍女,百花和俊方鑽進了五樓的破洞裏。

令人沒想到的是,看似黑漆漆的五樓門後,卻並不是一條陰暗的走廊。

眾人眼前猛地一暗,然後又倏忽一亮。沒有準備的龍女甚至暴盲了幾秒鍾,眼前變得雪白一片,什麽也看不見,而後,那白色漸漸褪去,世界複又慢慢恢複了色彩。

龍女看見了瓊枝玉樹,被白雪掩埋的石砌宮殿,以及不遠處,日照金山。

除了雨師和風伯以外的幾人都怔怔地望著麵前的場景,他們是第一次來到此地,所以內心也分外震撼。

百花喃喃道:“這是?”

雨師有些貪戀地看著眼前的場景,複又閉上了眼睛,如同歎息般地說道:“這是,昆侖。”

現在可不是傷春哀秋的時候,陸吾隨時可能追上來,於是風伯招呼著幾人趕緊往瑤池走。走到一半他才想起來:“不對啊,我是來攔著他們的,怎麽好端端的就成了共犯了。”

風伯心裏想著這個月怕是又白幹了,腳下的步伐卻是一點也沒停。不多時,瑤池便到了。

雨師說:“沒有界門的鑰匙,需要用靈力強行開門。”

這話是說給風伯聽的。風伯心裏很清楚,光憑雨師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開啟界門的。於是風伯沉吟片刻,末了對雨師說:“算你欠我一次。”

雨師狗腿答應:“自然自然。”

兩人合力將靈力灌注到了瑤池之內,瞬間,原本早已幹涸的瑤池從池底冒出了汩汩清泉,但說是清泉似乎又不太貼切,因為每一滴水都似乎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光芒。

那並不是清泉,而是濃縮而成的靈力的具象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