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返鄉(七)

不出宗宸意料的,陸嵐所說的車子第二天果然沒有出現。而陸仁也並沒有見到他重病的伯伯。

實際上第二天一早,陸仁就向陸嵐表示自己看望伯伯的意願:“我想去陪伯伯說說話。”

陸嵐的答複始終如一:“爸爸已經喝完藥睡下了。”

而早飯的間隙,陸仁旁敲側擊地問了伯母與小轎車什麽時候回來的事,陸嵐也隻是敷衍地回答道:“母親昨夜來了電話,說要在城裏耽擱兩天,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來了。”

陸嵐說話滴水不漏,陸仁不好再說什麽,隻是向著宗宸搖了搖頭表示棘手。兩人卻也清楚,陸嵐的話無論多麽合乎邏輯,這其中也必然有存在著什麽貓膩。

於是兩人在早飯後回房合計對策。宗宸對陸仁說:“世事皆是有因有果。既然你先前也說過,你堂姐家原先很正常,那行為舉止也不應該無緣無故變得這麽奇怪。我們需斟酌斟酌緣由。話說回來,你伯伯原先是幹什麽的?”

陸仁老實回答:“我伯伯原本就是廠子裏的普通職工而已,後來遇上下崗潮,開始做些小生意,雖說生意也還算紅火,但也隻是能養家糊口而已的程度。”

“聽上去倒是挺普通的。可你這堂姐怎麽神神秘秘的:若是你大伯生了病,為什麽不去看醫生;若是沒病,又為什麽不讓我們去看望。”

陸仁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於是同宗宸合計著趁表姐不注意,偷偷上樓看看伯伯到底是死是活:“我都回來了,不見上一麵還是不安心。”

宗宸並沒有推拒這個計劃:“行,既然你堂姐不讓咱們看,咱們還是避著她點。看又不能把人看死,應當出不了什麽事。”他們一邊商量著計劃一邊透過窗戶玻璃看著院子裏正在同宗年聊天的堂姐。

宗年拜完菩薩回來以後就開始同堂姐在院子裏聊天,兩人此刻正有說有笑的。相較於陸嵐麵對陸仁那副棺材板一樣的神情,此時她麵對宗年的表情隻能用和藹可親來形容,若是現在有人跑來跟陸仁說,宗年才是陸嵐的親戚,陸仁肯定二話不說就相信了。

宗年同陸嵐似乎終於聊完了天,要分道揚鑣了。陸仁注意到他們分別之時,兩人同時向對方做了個奇怪的手勢。那手勢十分複雜,乍看之下,像一朵盛開的蓮花。陸仁依稀記得,今早宗年與那群村民分開時似乎也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手勢。

宗年帶著笑容走進了房間。

從昨晚開始,宗年,宗宸和陸仁便是三人一間房了。宗宸在隔壁房間布下了結界,據說這是宗家秘術,總之可以保證陷入沉睡的兩人的靈魂和肉身安全,當初是用來保存落陰人的軀殼用的,不想如今卻在這種地方派上了用場。

宗宸將陸陽及關爾越都妥善地安置在了隔壁房間裏。而他們三個沒有陷入沉睡的人則住在了一處,這個安排也有利於宗宸和陸仁更好地觀察宗年。

盡管宗年能很好地邏輯自洽,但二人始終對宗年口中的“重生”一說抱有懷疑。畢竟這個說法聞所未聞,委實有些過於天方夜譚了。

而此刻麵對外出歸來的宗年,宗宸率先開口同他交談:“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去拜了菩薩?”

宗年解釋道:“哥,你忘了,上一世我便曾來過這裏。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這裏的村民為了表示虔誠,通常都是早上六點去村外山澗拜菩薩的。”

宗宸旁敲側擊道,試圖尋找破綻:“我記得你最討厭早起的。”

“我給菩薩添了這麽多麻煩,菩薩仍然願意給我機會,我自然要盡自己的一片心啦。”宗年邊說邊喝了一口水,接著道,“早起一柱清香,不過是我力所能及的一件小事。來日哪怕刀山火海,我心裏也是不敢有過多推辭的。”

宗年話裏話外,對這裏所謂的菩薩,已經展現出了一定的忠誠度。宗宸雖然對他的主張不太讚同,但畢竟還在人家的地盤裏,也不好明目張膽地說什麽,半晌隻陰陽怪氣地憋出了一句:“你倒是虔誠。”

宗年還以為宗宸在誇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若是我有一日能變得像陸嵐姐姐一樣就好了?”

陸仁聽了宗年透露出來的信息,心中不禁起了疑問,忍不住插嘴道:“像我堂姐?”

宗年臉上露出神往的表情:“是啊,陸嵐姐姐說,她常常能在夢中聽見菩薩的聲音。不光是她,村裏很多人都擁有這個能力。要是哪天我也能這樣就好了。”

陸仁試探性地問道:“那你知不知道,菩薩一般在夢裏會跟他們說什麽?”

“自然是告知他們如何過上更幸福的生活了。”

陸仁聽了這話,心底也漸漸生了一些眉目:也就是說,這裏的菩薩,會直接跟這裏的村民在睡夢中聯絡。可這菩薩到底是真是假呢?若是真的,這座不大的村子卻處處透露著詭異;若是假的,宗年可是確確實實學會了他本不應該會的火符,這件事本身是不可能作偽的。

陸仁覺得他整個人就像被一層迷霧之中穿行一樣,離真相僅僅一步之遙,卻始終朦朦朧朧,不得見真顏。

到了這天下午的時候,陸仁和宗宸透過玻璃窗看見陸嵐挎著個竹籃子一個人往村外去了。

於是陸仁給宗宸使了個眼色,宗宸會意,直接將一張眠符拍在了宗年的背後。宗年被貼上眠符的一瞬間,就兩眼一閉倒在**睡了過去。宗宸也不想用這個手段對付自己的表弟,奈何他可不想讓現在這個奇奇怪怪的宗年偷偷去給他所謂的菩薩報信。壞了計劃事小,誰知道菩薩會不會報複他們。他確定宗年已經睡著後,便跟著陸仁一起躡手躡腳地向二樓進發。

陸家堂屋裏供著一個發紅光的神龕,所以一進堂屋大門就能聞到一股很大的香火味。但怪的是,越往樓上走,應當離神龕越遠,可這香火味卻不減反增。待他們踏上二樓時,那香味幾乎已經濃得猶如有實質一般了。

二樓除了最靠裏麵的一間房的房門是關著的,其他房門都大咧咧地敞開著。陸仁站在那幾間開著房門的房間門口查看了一下,可以明確看出來這幾間房間都不是伯伯的住所。於是兩人很快確定,伯伯的房間必然在那扇關著的門裏麵。

陸仁走到緊閉的房門前,直接上手試了試。打不開,門被鎖著。正在他還在思索著要不要踹門之際,宗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讓開,陸仁配合照做。

隻見宗宸上前,半蹲了下來,然後單手掐訣,對著鎖孔低聲說了一句:“開!”

陸仁就聽見鎖孔中傳來了“啪嗒”一聲,鎖開了。然後原本關著的木門“吱嘎”一聲自行打開了一條縫。

要不是時間地點不對,陸仁都想立正之後給宗宸鼓個掌了。

但等陸仁走進了房間,看清了房裏的場景之後,陸仁便瞬間歇了這種開玩笑的心思了。

空空****的房間裏,隻在房間的正中央放置了一個巨大的衣架,而衣架上隻掛了一樣東西,那就是一整張人皮。房間裏的窗戶正開著,有一陣風從外麵吹了進來,人皮便開始隨風飄**,就像一件清洗完後正在晾曬的衣物。

一股不祥的預感縈繞在陸仁的心頭,他又往裏多走了兩步,對著那張人皮仔細看了看,發現自己確實認得那張人皮,那是他伯伯的臉。

而二樓那陣馥鬱的香火味,正是從這間房裏散發出去的,準確的說,是那張人皮散發出去的。

站在一旁的宗宸不是傻子,他看著陸仁陡然變得煞白的臉色,便能猜出這張人皮的來曆,他隻能輕聲安慰陸仁:“節哀順變。”

陸仁此刻說不出話來,他感覺如今所經曆的一切已經超出他作為一個普通人能承受的極限了。他甚至覺得靈魂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絕望尖叫,一半在無助哭嚎,但現實中的他,卻隻是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正在此時,陸仁卻聽見一旁的宗宸突然大喝一聲:“小心!”接著宗宸便向著陸仁飛撲過來,直把陸仁帶得向左一摔。與此同時,陸仁聽見一聲巨大的“嘭”聲在他的耳邊炸開。有一個巨物似乎掉在了他剛剛站立的位置。

等陸仁穩住了身形,再定睛一看,發現是一個巨大的佛頭從房梁上砸了下來。他震驚地說:“這裏為什麽會有顆泥塑佛頭?”

然而話音剛落,就看見本是背對著陸仁的佛頭轉了一圈,用正麵朝向了他,佛頭開口,說出來的話裏充滿了遺憾:“糟了,被你躲開了。”

這是什麽怪物!

陸仁與宗宸見狀,趕緊站起來向房門口跑去。在倉皇逃命途中,宗宸抽空往回看了一眼,就看見那個佛頭底下竟然長出了八根手手腳腳,七手八腳地朝著二人追擊而來,嘴裏還在念叨著:“別跑,我的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