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同學會(八)
愛的定義是什麽?
17歲的胡西鄰並不知道。
他出生在一條肮髒的小巷子裏麵,父母的房間裏總是傳出父親的怒喝和母親的哭喊。
沒有讀過書的父親總是以為一扇門可以關住拳頭打在皮肉上的聲音,懦弱的母親總是以為笑著說沒事可以她掩蓋鼻青臉腫的真相。
他們總以為孩子不會明白。
胡西鄰在日複一日的打罵聲裏孤單地長大了。
他因為營養不良而瘦弱,因為沉默寡言而遭人排擠。
父母對他的態度好像從來沒有過渡期,前一秒還處在放任他野蠻生長的黑暗童年,下一秒就變成高考在即,他們盼望著自己的孩子無師自通地成為國家棟梁。
他們突然用挑剔的眼光看待起了自己的孩子。
他們問胡西鄰為什麽這麽孤僻,為什麽沒有朋友。卻沒有發現自己其實已經錯過了這個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胡西鄰成了一個不會愛的人。
他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齊帆的,遇見這個讓他無比嫉妒的人。
齊帆擁有他所沒有的一切。他一米八七的身高,帥氣的外貌,優越的家室讓他即使不努力也可以享受得天獨厚的優待。他在學校裏呼風喚雨,是學校裏的土霸王,每次都被一群小弟簇擁著招搖過市。同時他從不擔心沒錢花,有一回,胡西鄰親眼看見他一個人在食堂點了一大桌子菜,卻沒動兩筷子就全部倒了。
彼時的胡西鄰,正因為青春期的營養跟不上而體驗著生長痛。
胡西鄰和齊帆在一個班,盡管兩個人基本零交集,但齊帆不知道的是,胡西鄰早就開始恨他了,在他認識他之前。
後來,不良少年齊帆在劫道的時候,正堵上了放學路上的胡西鄰。
胡西鄰的手被齊帆的兩個小弟抓著,齊帆則靠在一邊的牆上。他抽了一口煙,慢慢吐出一口煙圈,他伸長了細長的脖頸,像一隻準備引頸就戮的天鵝。他盯著胡西鄰看了一會兒,然後似乎發現了什麽稀奇的東西,說:“喲,這不是我們班那個怪胎嗎?”
胡西鄰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齊帆似乎等他的回答等得不耐煩了,抬手就給了他一拳。胡西鄰的頭被他打得偏到了一邊,鼻血順著人中往下流,流進了他的唇縫裏,他第一次品嚐到了疼痛的味道和一絲不為人知的快樂。
這個認知讓他害怕。
他明白,盡管是另一個極端,但他終究和那個他稱作父親的男人一樣,長成了一個心理變態。
胡西鄰開始追隨齊帆,盡管齊帆隻是把他當成一條使得順手的狗。
但胡西鄰並不在意,隻要他的脖鏈在齊帆手裏。
再後來,齊帆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小班花,然後被近乎羞辱的方式狠狠拒絕。但齊帆意外地沒有生氣,他隻是逃課在操場邊抽了一下午的煙,然後放了學又開始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當不良少年。
他說:“切,長得也就一般,還真以為我非她不可了。”仿佛他也隻是像班裏其他男孩子一樣,從眾的追求著小班花。
但總是注視著齊帆的胡西鄰知道,不是的,他其實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
高中畢業以後胡西鄰跟齊帆上了同一所大學。胡西鄰開始鍛煉身體,他本來就有一米九,隻是因為瘦,所以看上去像一根竹竿。他的肌肉一日日累積,變得健壯。越來越多的女孩對他表示出了欣賞。
胡西鄰一一沉默著拒絕了,他隻是沉默地做著齊帆的狗。
他不配得到愛,他想,他隻配和齊帆一起下地獄。
直到小班花又出現了。
胡西鄰陪著齊帆的一個前女友去醫院墮胎的時候,遇見了頭發已經掉光的小班花。
小班花得了胰腺癌,家裏的錢已經快花完了,準備放棄治療。
胡西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齊帆:“蓁蓁要死了。”
他快意地看著齊帆聽到這個消息後,如同天崩地裂般的表情。
“他果然還愛著小班花。”胡西鄰這麽想著。
胡西鄰才發現,這麽多年他其實從沒有停止過恨齊帆。
他恨他還有能力愛。
齊帆抽了一整晚的煙,最後決定跟小班花在一起,承擔她所有的手術費。
但話說出口卻變了味,齊帆說:“出賣你的肉體換你的命,不算虧本買賣吧。”
小班花答應跟齊帆在一起,卻不要他承擔手術費。胡西鄰記得她笑得很溫柔,她說:“齊帆,你還真是個傻子。”
但他們其實什麽都沒做,大多數時間齊帆隻是在病床前默默地替小班花削蘋果。
齊帆起初削蘋果就像是在削土豆皮,又醜又費勁,後來時間一天天過去,他已經能連貫地削出一條從頭到尾不會斷的蘋果皮了。
但蓁蓁的身體卻一天不如一天,她說:“別再抽煙打架了,為社會做點貢獻吧。”
齊帆說:“像我這樣的渣滓,早死才是社會福音。”
蓁蓁卻隻是笑,她喊他:“傻子。”
小班花沒有活過那年冬天。
齊帆像當年一樣抽了一下午的煙,然後像沒事人一樣繼續上學。但還是有什麽改變了,他開始努力學習了,他漸漸成了一個不需要依靠家世的精英。
如果故事隻停在這裏就好了。
然而現實是胡西鄰遇見了盛敏,盛敏畢業以後一直神神秘秘地在搞一些餐飲生意。
盛敏告訴胡西鄰,他有辦法可以讓小班花起死回生。
胡西鄰不知道他為什麽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甚至還把盛敏帶到了齊帆麵前。
他也許,並沒有恨齊帆恨到想讓他那麽傷心的地步。
他們真的僅僅靠蓁蓁的一小撮骨灰和盛敏給的一顆藥丸就把蓁蓁種了出來。
起初,隻是帶著試試看的心態,在盛敏的指導下,把骨灰和小藥丸一起種在了山間別墅的花園裏。
誰知道不過一天時間,種下藥丸的地方就長出了一棵參天大樹。
第三天小班花慢慢長出了頭,然後是四肢,第七天,成熟的小班花從樹上落了下來。
她渾身**,看著齊帆喊了一句:“傻子。”
那是胡西鄰第一次看見齊帆哭。
但漸漸地,胡西鄰和齊帆都發現,那不是小班花。
小班花不會麵無表情地掐死窗台上的小鳥,也不會麵不改色地吃掉冰箱裏的生肉。
那是個披著小班花皮的怪物。
但齊帆仍舊舍不得殺死那隻長相酷似蓁蓁的怪物。
直到今晚。
奚和麵無表情地捧著蓁蓁的腦袋。
管家和胡西鄰眨了眨眼睛,然後像是終於放鬆了神經一般累得癱倒在地上。陸仁這才發現這兩個人身上都帶著不同程度的傷,其中管家傷得最重,他的衣襟上滿是鮮血,脖子上有個新鮮的齒痕。
奚和單手提著腦袋,另一隻手掏出手機發了條語音:“不死藥回收成功。”說完便收起手機,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徑自準備離去。
陸仁還沒來得及詢問現在是什麽狀況,就看見在奚和身後,蓁蓁失去了頭顱的屍身站了起來,雙手成爪,直接向著奚和的後心襲擊而去。
陸仁驚呼:“小心。”
奚和聞言瞬間會意,一個閃身躲避,抽出唐刀與蓁蓁尖銳的指甲打至一處。
蓁蓁的另一隻手襲向奚和的胸口,奚和為了躲避偏過左側身體撤離,卻不想右手提著的頭顱突然張開了嘴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竟然生生扯下了一塊血肉。
奚和一個吃痛手上鬆了力道,被蓁蓁的身體把頭顱奪了回去。
蓁蓁順利地安上了自己的頭,然後她挺著僵硬的脖子轉了一圈,適應一下她新裝的腦袋,接著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味奚和血肉的味道:“我說怎麽有股熟悉的味道,原來是不周山界司的人。”
不周山界司?
陸仁又聽到一個新詞。好像之前焦僥在羅剎鬼市就提過界司的事情,那看來奚和應該也是妖怪中的執法者了。
奚和手上的傷口不過頃刻之間就痊愈了,他揉了揉手腕對蓁蓁說:“你隻有兩條路,一是跟我回八齋,二是死在這裏。”
“口氣倒不小,就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兩人互不相讓,僅僅一個眼神交匯,又戰至一處。這兩尊殺神打起來,是真的毫不關心在場的其他小蝦米會不會受傷,一時間齊帆屋子裏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家具亂飛。陸仁被梳子,鏡子,板凳砸得吱哇亂叫。
宗一也被砸得受不了,大喊:“你們不要再打了,要打去練舞房打!”
然後奚和和蓁蓁就像是響應宗一的話一樣,直直躥出房頂,打到了花園之中。
屋子裏總算迎來了暫時的平靜。此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了,空山雨後,聲音能傳很遠,能清楚地聽見遠處傳來蓁蓁和奚和交手的聲音。
陸仁和宗一得到了喘息的機會,趕緊扶起了齊帆、胡西鄰和管家,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齊帆這才解釋了這個蓁蓁不是高中的那個蓁蓁,這個蓁蓁是他種出來的。
宗一聽了直拍手:“好家夥,沒想到齊大公子也需要自己種女朋友,看來解決人口比例不協調問題刻不容緩啊。”
陸仁懶得聽他鬼扯,掏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信號,就看見之前發給司淵的那條信息前麵的小感歎號沒了,信息發送成功了。
陸仁正想著司淵應該是在忙,還沒來得及回複的時候,就被不遠處傳來“轟”的一聲巨響打斷了思緒。這巨響著實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得一個激靈。
陸仁站到窗口,默默地觀察樓下的形勢,然後他看見了司淵。
司淵穿著白色的襯衫和休閑褲,整個人如同吃完晚飯出來散步一樣慵懶。但他的一隻手滿是淋漓的鮮血,他站在奚和和蓁蓁中間,一隻手貫穿了蓁蓁的心髒。他抽回手,連同蓁蓁的心髒一同帶了出來,他漫不經心地看著這顆心髒,對奚和說:“你退步了,連不死藥寄宿在哪裏都找不到。”
陸仁見狀趕緊跑下了樓去和司淵會和,宗一則忙著照顧剩下的一堆老弱病殘。
他跑進花園,邊跑邊喊:“司淵!”
司淵也看見了向他跑來的陸仁:“來得正好,”他指著身後的那棵人頭樹,對陸仁說:“不死藥的藥渣結出來的果子,味道都很好的,記得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