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同學會(五)

宗一打小就命硬,他一直認為那是因為馬克思的在天之靈在保佑著他。但是他今天想著不過是去赴老同學的約,出門的時候走的匆忙,竟然忘了帶上他的馬哲書。沒想到就這麽一回,就一下子大難臨頭了。

看來還是得高舉馬列主義大旗,容不得有片刻鬆懈。

別墅的後花園其實並沒有多大,一眼能望到頭。但宗一在雨裏跑了得要有一刻鍾了,還沒能看見花園的圍牆。

他心裏直犯嘀咕,本來跑在他前麵的陸仁不見了蹤影,雙腿的肌肉也開始不聽使喚,自己的手機又隻剩下了40%的電量,一股絕望突然湧上了宗一的心頭。

正在宗一掙紮著要不要停下腳步原地等死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個聲音。那聲音似乎響了許久,起初被巨大的雨聲和他匆忙的腳步聲給掩蓋住了,宗一才沒有注意到。

但現在雨勢漸緩,他也慢下了腳步,那聲音便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宗先生,救救我!”

是女仆的聲音,從路旁的花叢裏傳來。

齊家的花園其實沒什麽特別,花園小徑鋪著中式的鵝卵石地麵,不同顏色的鵝卵石構成一幅傳統的圖畫,寓意是五蝠報喜,討個彩頭而已。小徑旁是常見的矮薔薇叢,今夜薔薇開得正豔,鮮紅鮮紅,但因為驟雨,薔薇花瓣都被打落在地,像一地淋漓的鮮血。

盡管薔薇正豔,但薔薇花叢再往裏的花圃因為長久無人看顧,早已不知名的野花野樹林立,一時間倒叫人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宗一咽了口口水,探頭探腦地望向樹叢,回應著呼救聲:“小葉,是你嗎?”

小葉的聲音從薔薇叢中傳來:“是我!宗先生!快來救救我,我陷進沼澤裏了。”

沼澤?在花園裏嗎?

宗一有點不信:“齊家的花園裏為什麽會有沼澤?”

小葉說:“雖然很荒唐,但是請您相信我。宗先生,我懷疑這裏不是花園,我剛剛在花園裏跑了半個小時了,還沒到花園的邊界,然後一轉頭就陷進了沼澤裏。我們是不是……撞鬼了。”

宗一其實還在遲疑,然後他就聽見小葉接著說:“宗先生,沼澤已經沒過我的脖子了,我快撐不住了。”

一聽小葉危在旦夕,也顧不得其他了,救人要緊,宗一趕緊撥開了薔薇叢,準備施救。他果然看見了小葉,小葉整個人都埋在泥土裏,隻剩下一個頭還在露在外麵,看見宗一正在激動地叫著救命。

宗一一看這都火燒眉毛了,容不得猶豫。趕緊從附近找了根長長的樹枝,趴在地上遞過去:“快抓住樹枝,我拉你上來。”

但小葉遲遲不伸出手,宗一心裏這個著急啊。他想著小葉應該是陷進去久了手拔不出來。於是宗一就趴在地上,慢慢的往小葉的方向挪。

夜晚,暴雨,泥濘。一切都讓人無法精確掌控自己的準頭。宗一一不小心把樹枝往前送得多了些,一頭直接戳中了小葉的鼻梁,結果手感輕飄飄的,好像戳動了什麽東西。

宗一定睛一看,小葉的頭被戳得滾遠了。就像一個皮球,被人踢了一腳,咕嚕咕嚕地滾遠了。

人頭滾了360度,終於停了下來,它看著宗一,用小葉的聲音嬌嗔道:“宗先生,你戳疼我了。”

宗一已經脫離驚恐的範疇了,他感覺他的腦子都快離家出走了。他的手腳就像是各自有自己的主意一般,理智地立馬站了起來,扔下樹枝,用百米衝刺的速度開始往花園小徑上跑。但他沒能跑掉。一條粗壯的藤蔓纏上了他腰,把他裹挾起來。接著他聞見了一陣馥鬱的花香,便人事不知了。

宗一夢見了很久遠的過去,學生時代的他在偷偷給小班花遞情書,小班花不領情,於是他使出了剛學會的新招:壁咚。然後被壁咚的小班花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宗一被一巴掌扇醒了。他睜開眼睛,看見了正費力把他從藤蔓裏往外拔的陸仁。

和宗一走散以後的陸仁,遇見了盛敏帶來的那隻“兔子”,或者說,訛。他就躺在陸仁前進的道路上,散發著一股腥臭的氣味。包裹著訛的塑料袋已經不見蹤影。陸仁也終於看清了它的樣子。

它被退去了皮毛,僅剩一堆血肉的“兔子”在泥濘裏匍匐掙紮著。看上去即將死亡,毫無威脅。

血腥味熏得陸仁後退了兩步,他正打算在不驚動訛的前提下繞行離開。這個時候,訛說話了,它說:“陸仁!救救我。”

是盛敏的聲音。

陸仁停下了腳步,但他也沒靠近。隻是站著沒動,他靜靜地等著“兔子”接下來的話。

“我……我是盛敏啊。那隻訛,偷了我的皮,變成了我的樣子!”說著說著,它已經沒有眼瞼的眼瞳裏留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淚。

哭著哭著,“兔子”漸漸變得歇斯底裏起來:“所有人都不認識我了!它偷走了我的生活!我的一切!”

緊接著“兔子”開始哀求:“你幫幫我好不好!殺了它!把我的生活還給我!”

陸仁記得讀高中的時候,盛敏很瘦。他就像一根瘦竹竿一樣,永遠也吃不胖。而他也很饞,總是趁著課間去小賣部買零食吃。同學們常常開玩笑說他像餓死鬼投胎,但他脾氣很好,從不在意。

班裏還有另一個很瘦的孩子,就是陸仁,但陸仁不是因為吃不胖,他隻是在抽條的時候營養有些跟不上。

盛敏知道陸仁被叔叔伯伯輪流照顧,過得不算太好。他每次從小賣部回來都會分一顆奶糖給陸仁。怕陸仁不收,他會笑著說:“我不想一個人長胖。”

盡管很多年沒有聯係了,但其實陸仁還是期待著和這些老同學見麵的。畢竟他們曾經真的很好很好。

可這次同學會被毀了,甚至他的老同學們還處於生死不知的狀態。

憑什麽?

一種名為憤怒的情緒充斥著陸仁的內心。

深呼吸了一口之後,陸仁終於開口了,他問:“你和他,誰才是盛敏?”

“兔子”說:“我才是!”

陸仁在道路一旁撿起了一根尖銳的樹枝,他拿著樹枝走向了“兔子”,邊走邊說:“訛,言東而西,言惡而善。”

他說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在宣讀著死刑犯的判詞,他站到了“兔子”麵前,然後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樹枝:“無論是訛,還是吃了訛肉的盛敏,都不可能說真話。所以你如果是盛敏,你會說,他才是盛敏。”

在訛反應過來之前,陸仁用力地,把樹枝插進了訛的眼窩裏。血濺到了陸仁的臉頰上,那麽滾燙,又那麽冰涼,襯得他竟如同地獄來的修羅。

訛死去了,但這一夜,隻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