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羅剎鬼市(五)

陸仁還沒有不知好歹到,在這個節骨眼上追問陸青舟為什麽要救自己的地步。他就像一隻鵪鶉一樣靜靜地窩在陸青舟的懷裏,等著被放下來。

陸青舟卻出奇地好像沒有放他下來的打算,他保持著單手攬著陸仁的姿勢,把一柄黑劍舞得虎虎生風。

陸青舟身上的火焰也蔓延到了陸仁的身上,但是奇異的是陸仁並沒有感覺到灼熱。

陸仁好奇地抬起左手觀望了一下,這火焰與皮膚之間有一段真空的距離,顯然陸青舟並沒有打算真的讓陸仁進行一次人肉燒烤。

陸仁可以說是被保護得很周全了。

陸青舟雖然看著瘦削,其實全身都是腱子肉,一雙臂膀更是硬得像兩根鋼筋。他堅硬的長臂在陸仁腰上一攬,正好緊箍著陸仁的胃,再加上他遊蛇般的走位,讓陸仁的胃裏翻江倒海。

陸仁想吐,但他不敢。

安靜如雞。

黑袍人逐漸不敵,他變慢了。

恰巧此刻陸青舟為躲避剛剛的一擊,跳躍到了附近一所商鋪的屋簷下。

黑袍人的觸手開動了機智的小腦瓜,它決定聲東擊西。於是,一條觸手快準狠地衝向了陸仁。在陸青舟為了救陸仁揮劍砍向它的同時,另一條觸手用力地拍打在了商鋪的屋簷上。

脆弱的店鋪可經不起這力破萬鈞的一擊,不負眾望地塌了,下落的木石碎片直奔著陸青舟和陸仁而去。

當然,這並不能傷到陸青舟。

圍繞著二人的火焰直接把木石磚塊燒了個幹淨。但石塊落地揚起的巨大煙塵還是讓陸青舟的視野被遮擋了一瞬。盡管隻是一個瞬間,但也足夠黑袍人逃走了。

塵埃落定之後,原本黑袍人站立的地方躺著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的麵目十分猙獰:雜亂的短發,濃密的眉毛,高聳的眉骨。最可怕的是那張嘴,他嘴角的一側向上裂開直到耳際。此時雖是昏迷狀態,但依然微微張開,可以看見裏麵細密且尖銳的鯊魚牙齒。他僅穿著一件開衫背心,可以看見胸口**的黝黑皮膚。

這是一隻男性羅剎。

陸青舟隻看了一眼,便熄滅了身上的火,道:“被他跑了。”

陸仁心裏直犯嘀咕:“人不就躺在那裏嗎?難道脫了衣服陸組長就不認識了?”

當然,他沒膽子說出來。

陸青舟似乎看出了陸仁心底的疑惑,竟然還耐心地向他解釋:“墟骸並無實形,剛才隻是依附在那隻羅剎身上罷了。”

他邊說邊把陸仁放了下來,終於能腳沾地並且離開陸青舟的“鉗製”,陸仁感覺自己可算是活了過來。

陸仁這才明白,原來黑袍人身上的那陣黑霧才是本體,叫做墟骸。而它明白自己打不過陸青舟,所以趁著陸青舟被遮住視線的時候逃跑了。

危機解除,陸仁乖巧地向陸青舟鞠了一躬:“感謝陸組長的救命之恩。”

陸青舟隻是衝著陸仁微微頷首,不欲多言。

而陸仁搜腸刮肚,想窮盡他並不紮實的文學功底憋出兩句溢美之詞,好與陸青舟寒暄幾句。

他憋得臉都紅了,嘴裏也沒能蹦出一個字。

卻在此時,空中傳來異響。

一道直衝天際的黑色煙柱,直直地躥入了天上的那片汪洋之中。

平靜的水麵被破開,因為外力原因,水中形成了一條巨型的中空的隧道,有一條鯉魚恰好在黑霧經過的路徑上,竟然直接被打了個對穿,從海中一路下墜,直接脫離水麵掉了下來,砸在了遠處的一家商鋪房頂上,把房子壓塌了。

鬼市的人們開始尖叫。

見此情形,陸青舟的臉色霎時變了,他伸手往陸仁頭頂摸了一下,而後快速說道:“那隻墟骸逃跑的時候,扭曲了歸墟與北冥的界碑,鬼市要塌了。這簇離火可以暫時保護你。快走。”

緊接著陸仁就看見陸青舟直接飛了起來,一路衝著那海中的空腔隧道而去。

離火?

陸仁眨了眨眼睛,一瞬間沒能消化陸青舟留下的話是什麽意思。但他感覺自從被陸青舟摸過頭頂以後,視線就隱隱約約變亮了,就好像他的頭頂多了一盞燈一樣。

等等,也許不是好像。

……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行走的火炬,陸仁。

吐槽歸吐槽,陸仁可不敢在這個地方多耽擱,於是跑步出發,啟程前往寫著“羅剎鬼市”的牌坊,邊走邊左右張望尋找焦僥的蹤跡,畢竟是一起來的,一個人逃跑不太好。

還真的讓他找到了。

焦僥在爬塔。

那塔是整個鬼市最高的建築,就在陸仁前往牌坊的必經之路上。

焦僥正在塔的外立麵上往上爬,爬了有一米多了吧,正好與陸仁的眼睛齊平。奮力攀爬的焦僥,在使著吃奶的勁往上爬的同時,看見了一臉疑惑地看著他的陸仁。

麵麵相覷。

……

如果生活是一部恐怖片,陸仁一定是主角。

他深覺在這空間崩塌的時候,他還帶著焦僥像逛景點一樣拖拖拉拉爬樓梯的行為簡直是作大死,但他架不住焦僥的哀求。

焦僥賭咒發誓他的表妹一定被囚禁在塔頂,並表示救不回表妹他一定不走,幹脆讓他跟表妹一起死在這裏吧。

陸仁有一瞬間很想走,但他腦海中冒出一個聲音:“焦僥是我帶進鬼市的,真的要丟下他自己逃命嗎?他的腳程可能一輩子都跑不出去了。”

陸仁敗給了良心。

陸仁看了看頭頂的天空,陸青舟已經小得像一個點了,他正站在那水中隧道麵前奮力補救。

應該,還有一點時間吧。

恰好此時,塔門因為年久失修,自然脫落在兩人麵前。

焦僥看看鎖,再看看陸仁。

眼淚汪汪。

……

身體素質好可能算是陸仁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了,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在塔內的樓梯上飛奔。

頂層到了。

高塔的頂層並沒有人,隻有落滿灰塵的黑色大理石地麵和隨風飄**的白色紗幔。

陸仁剛想安慰焦僥。

就聽見焦僥在耳旁說道:“表妹在那裏!”他指著高塔外圍的憑欄這麽說道。

那裏什麽都沒有。

理智告訴陸仁,現在就回頭趕緊跑還來得及。

但是心裏有個聲音說:“但他等了兩百年了,讓他確認一眼的時間總是有的吧。”

也許造化確實無情,因為它永遠隻提供選擇題,然後看著蒼生各自奔赴宿命。

陸仁站在塔頂的圍欄處,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天上的海水。

這裏與陸仁剛剛看見的景象已經大不相同了。

那海水空腔化成的隧道已經變成了黑色,正在在向外擴張著黑色的海水。

天似乎裂開了,不對,應該說是海被分開了。

冒著青色火焰的陸青舟看上去像一隻正在墜入大海的螢火蟲。

一個個巨大的黑色水球從空中墜落,落在鬼市裏。被水擊中的人就像被吞沒般就此消失了。

這是從歸墟遠道而來的水,預示著萬物的終焉。

陸仁聽著塔下傳來的哀嚎,看著光芒漸漸式微的陸青舟。突然從內心深處感到一陣恐懼。

“我要死了嗎?”他這麽無助的想著。

“表妹!”陸仁聽見肩膀上的焦僥這樣喊到。

他看見焦僥生出手,想要擁抱天上海中那輪即將沉沒的月亮。

“絕望果然會讓人瘋狂。”

陸仁的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也為焦僥沒能看見他心愛的表妹感到一絲悲傷。

“啊,真是太糟糕了。”

一個帶著雀躍和欣喜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切,少女的聲音在眾人的耳邊響起:“表哥!”

鬼市裏的所有人不由地抬起頭,望向了聲音的來處:浸潤在海水間的那輪滿月。

“不,那不是月亮。”陸仁突然懂了。

他看見的不是月亮,他聽見的也不是海潮聲。

那月亮是眼睛,是龐然大物的眼睛。

那海潮聲,是她的呼吸音。

焦僥的表妹其實一直在那片汪洋裏。

不,確切地說,那是北冥。

焦僥找到他的表妹了。

其名為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