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俠客一般的道士笑了笑,無視燕遲那陰陽怪氣的一聲,繼續道:“照卦象來看,大人有一心煩之事已開始著手準備,然牽一發動全身,內動,外也動,怕是不久之後會受到外界影響,應承卦象最初的本意,困若遊魂。”

“然而也不是完全無解。”這道士咧嘴一笑,頗為曖昧。

再一看季懷真盯著他看得出神,燕遲徹底站不住了。

他指著第三枚麵朝上的銅板:“若將第三爻的陽爻變為陰爻,隻留第一爻為陽爻,可謂碩果僅存,若大人再狠得下心,放手一搏,將第一爻也轉陽為陰,六爻全陰,極陰乃極陽,方有一線生機。”

燕遲瞪視著毛手毛腳的道士。

什麽陽爻陰爻,季懷真一個字都沒聽懂,隻是在一旁看著燕遲的反應,隻覺好笑,故意同那道士眉來眼去。

“那小道長教教我,怎樣才能狠得下心?”他眼角餘光注意著燕遲,掌心翻出遞到那道士麵前,讓人家給他看手相。

誰知這道士把手一擺,偏的正經起來:“隻需借大人生辰八字一看。”

這下季懷真神色微變,不得不認真起來。

他看了眼旁邊站著的燕遲,若是交自己的,怕在燕遲麵前露出端倪,他目的還沒達到,不想那麽早弄丟這樣一個樂子;可這小道士看著不正經,卻是一言就重了他的心事,他倒真有心聽這人為他解掛。

略一沉思,季懷真提筆寫下自己的八字。

他從不在有關自身利益的事情上馬虎,當即下定決心,若真被燕遲看出些什麽,殺掉就好,反正也隻是個隨手撿來的消遣罷了。

那道士接過一看,神色逐漸不對勁起來,驚恐地瞪著季懷真,將那寫著他生辰八字的紙拍在桌上,臉色白成一張紙,一手不住掐算,瞬息之後喃喃自語,猛地起身往東南方向跪下,哭喊道:“娘啊!孩兒不孝!”

季懷真:“……”

燕遲正要追問,曾道長已解決完麻煩去而複返,腳步聲從長廊那頭傳來。

那道士也聽見了,飛快留下一句:“大人,我叫路小佳,你可得記得我。切莫保護好自己啊大人!刀劍無眼,去他娘的陽爻陰爻命懸一線,瞎扯罷了,大人千萬莫聽,還是盡早辭官回家種田吧大人!”

說罷,又手腳並用爬到屏風後麵,從牆角挪開一物,鑽著狗洞出去了。

季懷真被這叫路小佳的道士一招奇招搞的一頭霧水,倒是燕遲在一旁酸溜溜道:“人都爬出去了,你怎麽還看。”

季懷真笑了,趁著曾道長還有幾步之遙,揮手讓燕遲過來。

他拉著人領子一拽,險些就要親上去,眼神直勾勾的。

“看兩眼你也吃味兒?我又不曾讓他也躺我床榻上去。在一旁老實站著,別耽誤大人正事。”

到底是年紀小,什麽都掛在臉上,被季懷真三兩句哄的又生氣,又忍不住嘴角甜蜜笑意。

“陸大人久等!貧道已命人備好……”曾道長推門進來,見這房中似是氣氛不同,拿不準是否要繼續說下去。季懷真一看這道士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同燕遲,在心中斷定這姓曾的怕是早已沾染道家**邪戒律,不是什麽正經人,輕咳一聲,正經道:“不急,還有一事困擾在下已久,不知道長是否願為在下答疑解惑,指點一二。”

曾道長示意他但說無妨。

“道長可曾認識張真人?”

對方供認不諱,直言與對方同出一派,若真按照輩分來看,他還要喊張真人一句小師叔。

季懷真心下了然,切入正題道:“想必道長也知道,當今陛下早已皈依我道教三門,膝下已有三位皇子,大殿下三殿下早已出宮建府,隻有四皇子尚且年幼養在皇後身邊。”

“人人都知四皇子體弱多病……”季懷真的話沒有明著說,燕遲和曾道長卻都聽懂了。這個繼後之子,擁有季家血脈的孩子,並不被人看好。

更重要的是,季晚俠的兒子不受寵,不是因為他年幼體弱,更不是因為季家樹大招風。

而是阿全長得不像皇帝。

“隻是前陣子上京刮了陣風,說四皇子麵向不凡,乃是李耳托生。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如今外有夷戎韃靼虎視眈眈,內有奸佞作祟,外加陛下尚未定儲,這個時候再出這樣的流言蜚語,隻怕隻會令朝中局勢更加動**。”

季懷真罵自己罵得麵不改色。

“還請道長指點一二,若四皇子真是命中注定之人,在下也好早做打算,屆時必不會忘記道長提點之恩。”

那曾道長哈哈一笑,又大言不慚地跟季懷真吹上,說了一大堆聽也聽不懂的詞,上到天象下到地理,還當他是陸拾遺,連老陸家的祖墳位置都提了一嘴,絲毫不掩蓋他就是那個算出天象的奇人異士。

最後結論就是,季懷真那個吃啥啥不剩,學啥啥不會的倒黴外甥阿全,有帝王之相。

倒不是季懷真看不起自己外甥,而是季晚俠生阿全的時候早產,阿全一歲大的時候又發熱不退,鬼門關外走了一遭,阿全長到四歲,腦子確實不怎麽靈光。

他要能當皇帝,大齊才是真要玩完。

燕遲在後頭無聊地站著,拿腳尖去蹭季懷真的衣擺撒嬌。季懷真看他一眼,燕遲就臉色一紅,二人開始明目張膽地調情。

臨走時又碰到那鬼鬼祟祟的路小佳,正躲在樹後頭,拿著掃帚假裝掃地。

季懷真故意問道:“那位小道長是誰?”

他一個“小”字咬字清晰,就跟調戲燕遲時喊他小燕郎君一般,曾道長聽得臉色一變,慌忙遮掩道:“哦,他?他叫路小佳,隻是外門弟子罷了。這人父母雙亡又沒甚拿得出手的生計,留他在這裏,給口飯吃。”

季懷真並不戳破,告辭離去。

甫一上車,季懷真就閉目養神起來,反複思索著路小佳那奇葩的話,不知為何,這人看起來瘋瘋癲癲,說出的話卻是大有深意。

不等他發話,燕遲已自覺湊過來給季懷真靠著,調整為他最喜歡的姿勢,略一沉吟,突然開口問道。

“你很在意誰當太子?”

“嗯?為什麽這麽問?”季懷真麵上不顯,在燕遲問出這話的一瞬間已本能警惕起來。

“我講不清楚,也可能是先入為主了,那裏正總是說大齊官場如何危機四伏,季家和陸家又是如何水火不容,是不是你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會聽信天相的說法。聽今日那姓曾的話,四皇子分明年紀還小,前頭又還有兩個有本事的哥哥,你又為何這樣緊張。”

“不然等我陪你辦完正事,你跟我回汶陽好不好?”

這話說得不自量力,把季懷真都給聽笑了。

季懷真在他懷裏睜眼一看,見燕遲正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那些許憐惜、懊惱、關切、維護將燕遲本就好看的眼睛再添光彩。

那是他在季晚俠眼中,才會看到的眼神,隻有他的姐姐會這樣在意他。

想起這眼神原本是屬於陸拾遺的,他突然嫉妒得不行,破壞欲油然而生。

他想狠狠嘲諷唾棄燕遲兩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麽東西,整天就會說大話癡心妄想,可看著這樣一雙眼睛,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了。

片刻後,季懷真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耐心語氣解釋道:“若是平時, 是不礙事的,隻當個笑話聽聽就罷,可這個關頭,牽一發而動全身,本就局勢不穩,我得查清楚散播謠言的人究竟是什麽意圖,才可化解風波。”

他神情凝重起來,不是他糊弄燕遲,而是這事不解決,阿全恐有性命之憂。

待回到下榻之處,季懷真依舊打發燕遲回房,白雪早已先行一步,等在隔壁客房。

季懷真遲遲不語,回憶著今日種種,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他展開副地圖,指尖一次點過上京、汾州、最後停在選擇的新都城臨安。

白雪插話道:“大人,可要屬下查一查路小佳?”

“要查,除此之外,通知銷金台,一定要把那個姓張的道士盯緊了,”季懷真麵色嚴肅,“他也要查,從他師門,親朋好友,這幾年接觸過誰,在上京一切大小事宜,樁樁件件我都要知道。”

白雪一怔:“大人不放心他?張真人可是大人親自找的人,這些年一直為咱們盡心效力。”

季懷真正要說話,房門突然被人推開,竟是燕遲,白雪也嚇了一跳。

“拾遺,我有話要同你講……”

他抬頭,看見白雪,一怔,悻悻道:“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盯著白雪的頭發,一時間拿不準主意是喊大哥還是喊大姐。

季懷真鎮定道:“她跟我很久了,是自己人,隻是平時不大露麵,你喊她白姐姐。什麽事,快說。”

一聽原來是個女的,燕遲忙衝白雪行禮,卻是不肯再說了,季懷真看出他的別扭,朝白雪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快點出去。

白雪一陣腹誹,臨走前忍不住使壞道:“是,那路小佳姓甚名誰,家裏幾口人,可有婚配,屬下定當替陸大人查的清清楚楚,親自捆到大人麵前。”

季懷真:“……”

燕遲果然變了臉色,看季懷真一眼,不大高興。

“方才喊我什麽?”

那聲拾遺倒是喊得順口,可聽得他刺耳。

燕遲沒吭聲,顯然還在計較路小佳一事。

季懷真隻冷冷看著,他今日心煩,可沒空理他,哄情人可以,但也得自己願意。

誰知這小子隻別扭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倒也是個識情知趣的。燕遲上前拉住季懷真的手,就把人給抱住了,小聲道:“我也不是什麽醋都吃的,看出來了,你在逗我,我說要同你成親才能做那事兒,你就不高興……追上來也隻是因為話未講完,憋在心裏難受。你要做的那些事我不懂,但也別想太多,都說了,以後我在你身邊,沒人能欺負你。”

“大不了我就帶你走,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愛做什麽就不做什麽。你現在不信我,走著瞧就是。”

這一臉正色倒不像在講大話,季懷真突然不知該如何應答,隻得拿出慣用伎倆轉移燕遲的注意力。

他曖昧又挑釁地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誰?憑你也敢講這話。”

他又問道:“今晚是要跟我睡床?還是繼續睡你那狗窩。”

燕遲結結巴巴道:“那才不是狗窩,鋪蓋是我管店小二要的新的,知道你講究。”

那一眼看得跟季懷真被貓撓似的,什麽路小佳張真人的,早就記不得了。他不懷好意地跟到燕遲身後去回房,陪他玩了這麽久,也該動手討要點甜頭了。

他季懷真早就沒耐心了,上床這皮肉情事隻貪一時,他更是迫不及待要把人一顆真心肆意羞踐。

屆時再看看,這小子還能護得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