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季懷真警覺地看著他們,默默挪向自己放槍的地方,燕遲卻回身對他道:“不礙事,是我大哥的人。”

他大哥的人?

季懷真隱約記得,燕遲之前給他大哥發信請援兵,可怎麽就來了這幾個?

其中一位壯漢一板一眼,用夷戎話嘰裏呱啦講了一大串,季懷真也聽不懂,隻能去看燕遲的反應。

誰知這小子越聽,神色越凝重,對方話音一落,他就立刻拒絕道:“不行。”

他一時間改不過來,看了眼季懷真,才改口以夷戎話繼續。

雙方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聽得季懷真一頭火大,忍不住對燕遲道:“有完沒完了。”

說著就要伸手去掰燕遲的肩膀,將他拉向一旁,看得那些人麵色一變,一人更是直接出手,反扣住季懷真胳膊將他拿住,大聲嗬斥!

季懷真疼得變了臉色,燕遲被嚇得變了臉色,匆忙嗬斥一聲,讓他退下,心疼地將季懷真一扶,關切道:“沒傷到你吧?”

季懷真冷笑一聲,將燕遲推開,看著擒他那人,冷笑一聲,對燕遲道:“不敢勞煩殿下關心。”

燕遲一聽他陰陽怪氣,就知道是生氣了,解釋道:“他們讓我們立刻動身回敕勒川,我說不行,你先前在汾州受了傷,貿然出發隻會有性命之憂,還得在歇上一歇,做足準備才可在雪天翻山,我讓他們先回去複命。”

季懷真若有所思地哦了聲,突然一掩怨毒眼神,體貼道:“你們既有事商量,那我暫且回避。”

說罷,不等燕遲挽留,便向外走,還體貼地為他們關上門。

季懷真一轉身,望著外麵停著的幾匹馬,不懷好意地一笑,直接將馬鞍全部卸了扔了,算是報那一擒之仇。

他得意地回去,門一推,見燕遲他們還在商量,言辭反倒更加激烈,說到最後,那幾個壯漢不再吭聲,你看我我看你,無奈點頭,燕遲鬆了一口氣。

雖急著去敕勒川,可季懷真到底不敢拿性命開玩笑,再一看這幾個壯漢也不是會疼人的,若一路上與他們作伴,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就在他要鬆口氣的時候,一壯漢將腰間兒臂粗的木棍抽出,又有兩人走上前來,按住燕遲,命他跪在地上,上衣一扒,露出精裝後背。

季懷真一眼看到燕遲背上那條盤踞著的疤。

見那壯漢手中粗棍就要朝他背上落,燕遲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季懷真才反應過來,怒道:“放肆!他是殿下,你是奴仆,你怎敢上手打他?”

燕遲怒喝道:“你別管,別過來!”

有人以一口別扭漢話生硬解釋:“他私自帶你回憑欄村,與三殿下動手,更是害葉娘娘金身被毀,大殿下說,該罰。”

去他娘的大殿下!

季懷真心頭火起,心說你小弟弟都要被你另外一個弟弟打死了,你個當大哥的不止拉偏架,還不許他還手?!

“燕遲快被韃靼人打死的時候,他這個當大哥的死哪兒去了?現在出來耍威風!”

那壯漢見他要衝過來,凶悍回頭,握著棍棒的手肌肉隆起。

若是將人腦袋放置在他大臂小臂之間,輕輕那麽一夾,怕是能爆一地腦花。

季懷真停在原地,盯著那壯漢的胳膊喉結滾動,立刻冷靜下來:“……不過話又說回來,清官難斷家務事,他是該長點記性,動手吧!”

一共罰了三棍。

第一棍下去,燕遲一聲悶哼,嘴角溢血。

第二棍下去,燕遲咬牙挺住了。

第三棍——燕遲臉色慘白,哇啦一聲將先前吃進去的兔肉盡數嘔出。

每棍下去,季懷真都跟著抽一下,一棍之後就不忍再看。

旁邊那按住燕遲的大漢不住奇怪,這棍子落在他們家燕遲殿下身上,沒一下打到這個齊人,他跟著抽什麽?流什麽汗?

三棍完畢,燕遲滿頭虛汗,倒在地上,季懷真上前將他扶住。

這幾個夷戎人又讓季懷真收拾東西,說要將二人安置在蒼梧山腳下的村落中去,隻是一出廟門,看到光禿禿的馬背都傻了眼,又衝對方一番嘰裏呱啦的夷戎話。

這下不需要燕遲幫他解釋,季懷真也知道,這群死心眼的傻屌在奇怪馬鞍去哪裏了。

他冷哼一聲,將燕遲扶上馬,自己也跟著上去,衝這四人故意道:“還有什麽事情?若沒有,還請快快出發吧。”

那四人麵麵相覷,隻好吃了這個啞巴虧。

一路顛簸自不必提,等到達村寨時,季懷真看他們下馬時各個雙腿分開,一副古怪神色,隻覺得解氣無比。

將他們安頓好後,這四人又匆匆離去,聽燕遲講,是追蹤他三哥去了。

季懷真聽罷皺眉,心思又活泛起來,怎麽聽他大哥手下的意思,懲罰燕遲是因為他貿然與三殿下動了手,怎的此時又派人去追蹤他?

可不等他來問,燕遲便主動解釋道:“很多人不喜歡我和大哥,因為我娘是葉紅玉,大哥雖不是我娘親生,卻是我娘帶大的。我三哥和他的母族在敕勒川勢力很大,連我父王都顧忌,時時禮讓三分,大哥說,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須得養精蓄銳,一致對外。”

燕遲便是這樣,一旦愛一個人,一旦信任一個人,總是會毫不保留地全盤托出。

見他如此坦誠,季懷真一怔,突然意識到經憑欄村一役,他的這兩次去而複返,算是讓燕遲對他徹底打消戒心,情根深種。

季懷真這樣慣於弄權之人,燕遲稍一多說,他就猜了個七七八八。

敕勒川的勢力被分成兩股,一股是以三殿下為首與葉紅玉有仇的草原十九部,而剩下的,就是昔年家中有人受過葉紅玉照拂,支持大殿下與燕遲的一派。

那支持陸拾遺,與陸拾遺聯絡的是誰?

讓陸拾遺害怕,想出金蟬脫殼之計的,又是誰?

“哦,一致對外,你們保持一致,對外來打我們大齊,是這樣嗎?”季懷真故作惱怒地看他一眼。

果然燕遲慌了,尷尬道:“沒……沒打,誰打了,好吧,是打過,現在不是說要議和?提那陳年往事做什麽,你餓不餓,我餓了,我去找吃的。”

季懷真冷哼一聲,放他一馬。

他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找機會套話,進敕勒川之前,須得知道燕遲與陸拾遺發生過什麽,若這隻是為了防止他在燕遲麵前露餡,那下一步才是重中之重。

他要搞清楚,燕遲當年為什麽會一起跟著去上京,他在上京那幾年,又發生了何事。

二人在這邊遠山村又住上一個月,養精蓄銳,期間還騎馬去探望了巧敏的遺孀。

一個月後,兩個人共騎,後麵又跟著一馬,馱著一大包東西。

季懷真心安理得地橫坐於燕遲身前,一襲狐裘大氅,將他裹得密不透風,他越過燕遲肩頭向後看去,不客氣道:“知道的你是回娘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搬去敕勒川再不出來,拿這麽多東西做什麽?”

一句回娘家讓燕遲臉色微紅,努力鎮定地認真解釋:“都是有用的東西,有鍋子,鋪蓋,豬尿脬,草藥,幹糧,還有你要穿的衣裳,火石,羊油……”

季懷真忍不住鄙夷道:“你們夷戎人窮成這樣,這些東西都沒有?”

燕遲不吭聲了,有些委屈,忍了半晌,沒忍住:“鍋子和草藥是煮給你喝治你咳嗽的,豬尿脬和鋪蓋是給你取暖的,羊油是給你擦手的,你倒是告訴我哪樣能少?”

季懷真哦了聲,在心裏偷笑,麵上卻頗為大度地息事寧人:“不是就不是,你嚷嚷什麽,你再衝我發脾氣試試?”

燕遲強忍怒火。

他越是生氣,越是拿季懷真沒辦法,季懷真就越高興,假裝不經意道:“我問你,你若愛誰,憐惜誰,不論發生什麽,可會後悔?”

“自然不會後悔。”燕遲臉色微紅。

“哦,那我再問你,若是有天,你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想錯了,但又明明錯在你,不在別人,你可會對誰心灰意冷?”

“若錯在我,我自當賠罪,可若錯不在我,我也不會叫那人好過……”燕遲低頭看他,不高興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別來試探我,你又騙我什麽了,還想將黑鍋扣我頭上不成?”

“我就隨口一問,你這麽緊張幹什麽。左右現在也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還有什麽可騙你的。”

季懷真強詞奪理,表情坦然,誆騙哄人而已,對他來說簡直如同家常便飯,他又上下打量燕遲一眼,故意道:“而且你倒是說說,你從裏到外還有什麽是我沒騙到的?”

“**賊。”

燕遲隻小聲從嘴裏吐出二字。

季懷真哎了一聲,問道:“說什麽,沒聽見。”

燕遲惱羞成怒道:“我說你是**賊!”接著他不再搭理這人,一揚馬鞭命馬兒快跑。

季懷真笑得越發得意。

隻見馬蹄飛奔在雪地中,飛濺起一片雪雨,如颯遝流星般,向著蒼梧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