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害怕
整個行轅緊張得猶如下了巨注而色盅將揭未揭時的賭坊!
於妙妙一倒,讓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
花姐終於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飛快地上前半抱著於妙妙:“娘!娘!”去掐於妙妙的人中。祝三心情複雜地蹲在一邊,花姐叫了一聲:“三郎。”
祝三歎了口氣,不知道沈瑛外甥女是誰的時候,祝三對這一家子人都沒什麽好感。一旦“那個外甥女”具象成了花姐,祝三心裏還是同情那個被換走的女孩子,卻不得不承認,她確實也不想花姐受罪的。
花姐低聲道:“你幫幫我,咱們把娘帶回家。”
祝三道:“不認親了?”
花姐受驚似的一顫,說:“咱們先回家。”
沈瑛是最焦急的,一步搶上前去,卻被陳萌攔住。陳萌比較冷靜,他對這個“表妹”的身份還是存疑的。低聲對沈瑛道:“舅舅,別嚇著人。”
他倆說話的時候,鄭熹心裏已經有六、七分確定花姐是了。這幾天他也見過幾個號稱是“許友方女兒”的人,花姐的反應與她們都不一樣。這也讓鄭熹為難,祝三是這小娘子的丈夫,自己想收祝三為己用。收做隨從家仆的事兒因為祝三的拒推,鄭熹也就沒有強求,招來當個小吏下屬去衝鋒陷陣,那是鐵板釘釘的。
現在他是沈瑛的外甥女婿了。
鄭熹十分躊躇,他不太舍得祝三,但是如果把沈瑛的外甥女婿、馮家的女婿扣手裏當小吏使喚,顯然是不合適的。要用呢?他是別人家的姻親。養熟一個神棍的兒子、一個小貨郎,鄭熹是有信心的。養熟別人家的女婿?
心思一轉而過,祝三與花姐已經架起了於妙妙,黃先生比別人都快地攔在了他們的麵前,說:“三郎,是與不是,這麽一走了之也不是個事兒呀!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是了,皆大歡喜,不是,你們也能安心過日子不是?”
還是他會勸,祝三道:“我也知道是這個道理,不過人心並不總是跟著道理走的。容她們緩一緩精神,行麽?”她半轉過身,最後一句問的是鄭熹和沈瑛。
鄭熹也需要一點時間再將這其中的利害重新梳理一下,他對沈瑛道:“讓孩子緩一緩神吧。你們想了孩子二十年,孩子這二十年卻是有親人的,她不知道還有你們。”
沈瑛心急,看花姐低著頭隻管架著於妙妙,就覺得於妙妙有點礙眼,再看祝三,長得還不討厭,可是不是書生公子,也還稚嫩,他就不太滿意。鄭熹不得不上前握住他的腕子,略一用力,說:“我做保,人且跑不了。來人,送他們回家。”
沈瑛問道:“孩子,你住哪兒?”
地方有點不尷不尬的,陳府附近巷子裏租的房子。陳萌的眼神變得懷疑起來了,金良搓搓手:“可真是緣份了,好巧!”
祝三誠懇地說:“那什麽……鬼宅旁邊兒,房租便宜。”
尷尬的人變成了陳萌,尷尬裏還帶點羞惱。金良忙說:“甘大,走,咱倆送他們回去。套個車吧。”
給婆媳倆放到了車上,甘澤道:“三郎,來,剛好趕個車試試手。”金良騎著馬一路跟了回去,黃先生卻被留下來詢問情況了。
外甥女離開之後,沈瑛清醒了許多,與鄭熹一起問黃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黃先生道:“學生與他們是舊識,那個昏倒的娘子就是前番來過府衙的。她侄兒於平是下頭縣裏的當差的,叫鍾欽差拿過,她帶了兒媳、女婿來跑門路。昨天,她和兒媳婦叫夫家族人拿了……”
這個案子,鄭熹因為審過所以知道原委,沈瑛和陳萌“當時隻道是尋常”,現在就聽不懂。鄭熹隻好親自給他倆解說了一下,花姐舅舅給她送朱家當童養媳,然後丈夫死了,沒孩子,怕被吃絕戶,於是招贅了祝三。
沈瑛聽得兩眼直冒火星,又怒又悔:“什麽?!!!”外甥女受了大苦了!又後怕,萬一當時哪裏錯了一步,外甥女就叫朱家人捆回去了。人家愛怎麽行家法就怎麽行家法,不管是胡亂配了族裏什麽無賴光棍,還是賣給什麽肮髒人販子,等他再找到的時候,孩子不定是什麽樣了。
他與鄭熹不同,鄭熹生來富貴,一路富貴長大,他是經過流放見過世情的,越想越心驚。
鄭熹讓黃先生繼續說下來,黃先生見他這個樣子也不敢再多添油加醋,隻說自己去看老熟人,想順手做件好事:“那一撂文書裏就有這一件。學生也不敢說實了就是,可看這於氏的樣子恐怕是真的。祝三知不知道,就不好說了。”
沈瑛道:“那還等什麽?去驗看就是了!”
鄭熹道:“驗看完了呢?不是還罷了,如果是,你要怎麽安排?”
沈瑛道:“放心,這點事我還是能處置好的。就算她婆婆不樂意,這會兒也該醒了,這事兒不能耽擱在這兒,咱們還要回京複命呢。”
陳萌道:“舅舅,您外甥媳婦兒已經來了,讓她去把那個小娘子請到我家裏去坐坐?不是說不遠麽?也不用興師動眾再將人請到行轅,就在我那兒,就當鄰居串門兒。”由於各種原因,他這個頗有心機城府的人娶了個出身不高的老實妻子,人雖老實,辦這種事還是很容易的。
沈瑛道:“好!我與你同去,就在那裏等信兒。七郎,我先去了。”
鄭熹道:“罷罷罷,我與你一同去吧,你們兩個隻怕關心則亂。”
一行人到了陳府,陳萌請鄭、沈二人在前廳坐著喝茶,自己讓妻子去祝三租住的地方,想了一下,又說:“如果記號對得上,當時就請了那位姑爺回來說話。”
陳大娘子聽了,丈夫的吩咐,帶上丫環,坐上車就到了祝三的房前。
……
祝三這兒正熱鬧。
張仙姑兩口子一門心思要跟於妙妙婆媳倆散夥,花姐現在在孝期裏還好說,出了孝,怎麽圓房?於妙妙一個沒了兒子的寡婦,那是拿兒媳婦“借種”呢,生不出孫子,她不得發瘋?
張仙姑罵道:“都是你,害老三不得不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步田地!你還掇攛她上京!”
朱神漢道:“那你跟欽差招了,生的是個閨女。”
“騙了欽差,還能有命嗎?你個喪盡天良的,你說,我們這是為了誰呀?”
朱神漢不吭氣了。
不多會兒,祝三等人又回來了,張仙姑見這大隊人馬也習慣了,問坐在車轅上的祝三:“祖宗,你又幹什麽好事了?”
祝三跳下車,說:“等一下就知道了。”她知道,花姐這鞋襪是必得脫一回的,是與不是很快揭盅。她覺得是。
金良跳下馬,對張仙姑道:“好事。不管怎麽樣,都是好事。”
花姐把於妙妙半個身子拖出車簾,於妙妙的眼睛還是閉著的,張仙姑嚇了一大跳:“怎麽了這是?”趕緊上來幫忙。
兩個女人把於妙妙架回了屋裏,祝三跟著進去了,反手將門一關,倚在門上,問花姐:“大姐,你怎麽想的?”
張仙姑嘴快,抱著胳膊瞪著祝三:“出什麽事了?我還是不是你親娘?問到你跟前了你還不說話!”
花姐道:“您別說他了,是我的事兒。他們說,我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祝三對張仙姑道:“沈副使的外甥女。”
張仙姑大喜:“好事兒啊!”是的,好事,這樣花姐就不是祝三的責任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花姐有那樣的娘家,娘家肯定會給她嫁個富貴人家。祝三可以解脫了!
花姐眼圈紅紅的,又看一眼於妙妙,於妙妙直挺挺躺在**不動彈。
張仙姑惋惜地道:“哎喲。命哦……”於大娘子,往日多麽威風的一個人呀,多麽的能幹,裏裏外外一把好手。這得是多麽的時運不濟,才能淪落到這步田地?總不能讓花姐再嫁,再給於妙妙生個孫子吧?她肯幹,新婆家也不能幹不是?憑什麽呀?
張仙姑也沒轍的,試探地問:“你,總不能缺大娘子一口吃的吧?於平那個喪良心的是靠不住的。哎,你真的就是。”
祝三道:“還沒驗表記呢。”
張仙姑道:“趕緊驗了吧,打盹兒當不了死。”
“娘!”
張仙姑訕訕地道:“你能怎麽辦?拖著?胳膊擰得過大腿麽?大娘子,大娘子!你起來!別這麽著!聽我說,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現在要是躺倒了,那就真沒有以後了。”
於妙妙的眼角流下了淚水,她早醒了,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好了。正因她是個能幹的女人,才更明白擰不過沈瑛。
她想:我要是個愚婦就好了,什麽都不懂,痛痛快快地鬧上一鬧,就算因此得罪了他們被打死了,好歹也痛快過了。倒是現在這樣,鈍刀子割肉,活活悶死。
祝三問花姐:“大姐呢?”看婆媳倆這樣,香疤的表記是真的了。
花姐猶豫了一下,道:“要不我就不……”
於妙妙從**彈了起來:“去!去吧!胳膊擰不過大腿!咱們娘兒倆命苦,你能掙紮出苦海,也算替我活了。”
兩人抱頭痛哭。
張仙姑在一旁手足無措。
陳大娘子此時又到了。
這也是個端正的青年婦人,說話行事都很得體,先拜於妙妙,叫她“娘子”,再對祝三說:“有些婦道人家的話,不好有男子在場,雖是你的妻子,還請給我片刻時間。”
祝三不肯走,張仙姑也就陪著,陳大娘子對花姐道:“疑心生暗鬼,事情因我們而起,如果不有個說法,你們心裏總有個疙瘩,日子也過不好不是?今兒我來了,大家去去疑,錯了,我們陪不是,斟茶道歉。萬一成真,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真正來處麽?”
花姐心底還是想的,她原說不驗,是因為記憶中有自己的父母,又與於妙妙有感情,現在卻是被陳大娘子說動了。
於妙妙道:“驗吧驗吧,聽天由命!”
她們一答應了,陳大娘子就不再趕祝三出去了,脫下鞋襪一看,果然有三個香疤,並不是個正三角,而是有點歪,陳大娘子低聲道:“是了。”眼淚也跟著掉下來了,抱著呆呆的花姐哭了一陣,丫環勸住了。
陳大娘子擦擦眼淚,對花姐道:“好妹妹,可算找著你了,全家人都很想你呢,當年……”
花姐沒說話,張仙姑想上前勸,被祝三眼疾手快攔下。陳大娘子又對於妙妙拜了一拜:“多謝您這些年照看我們妹妹,您放心,您的事兒我們也知道些兒,必不會叫您沒了下場的。”
最後才是把祝三給請去“說話”。
張仙姑萬沒想到,看了一場認真的戲,居然把自家繞進去了:“等等,這跟我們家孩子有什麽關係呢?”
陳大娘子笑道:“瞧您說的,這事兒不與他說,還有誰配說呢?”妻子的事,可不得跟丈夫商議?
祝三道:“行,我去。等我跟大姐說句話。”
她也不避諱,將花姐、於妙妙湊到一處,低聲問:“怎麽想的?告訴我,我好有個數。”
於妙妙已經完全聽天由命,花姐猶豫道:“我想見一見他們。”
“行。見完之後呢?我本事有限,大姐要拿定主意,我才能想法試一試。如果中途反複,我就真沒那個本事了。”
花姐道:“我……我真的沒想好。”
“好。”
……——
祝三跟陳大娘子進了陳府,陳大娘子坐車,她跟著車走進去,她也不在意。
進了陳府,陳大娘子的車徑往裏去,有仆人來引祝三進去。祝三對這府還有點印象,知道他們帶自己繞了點路。當然啦,得給陳大娘子時間去匯報麽。
等她到了前廳,裏麵沈瑛、陳萌已經直勾勾地看著他,並且帶著挑剔和評估了,再看主座上的鄭熹,表情微妙複雜。
祝三拜見了這兩位,沈、鄭二人,陳萌心道:真是粗野啊,這什麽禮儀?
沈瑛則猶豫:怎麽安置他?
就在剛才,他們知道了祝三的來曆——朱神漢的兒子。雖然鄭熹說他有孝行,來救父的。但一不讀書、二無產業,還身家不清白。哪怕是個貧農呢?沈瑛猶豫著,要不要讓祝三“主動”放棄和外甥女之間的婚事。
鄭熹讓祝三起來,讓他坐下說話。沈瑛有些詫異,還是沒有反駁,不過看祝三沒有慌亂,沈瑛心中稍稍安慰。他三姐這一生,太苦!好容易找到了女兒,不能因為女婿再叫三姐不痛快了。
他問祝三:“聽說你是與冠群有婚約的?”
祝三看看鄭熹,又看看沈瑛,道:“算是吧。”
“呃……”
陳萌代舅舅說話了:“想必你也知道了,今天找你過來,就是為了商議這件事兒。”
“您說。”
沈瑛道:“你有什麽打算呢?”
祝三道:“大姐已經信了,但我卻還有疑問。”
沈瑛道:“什麽疑問?”
祝三道:“一、就算表記對上了,一個嬰兒,腳上燙上香疤,打小替換了,或者就是路上死了,抱個孩子來冒充,你怎麽分辨?二、同上,哪怕有文書,她是許友方的女兒,怎麽證明她就是抱來的那個孩子呢?還是稍安毋躁,還有什麽表記,再說一說。物件兒有沒有?”
沈瑛道:“你這麽一說,我便不知道要如何答你了,許友方甘冒奇險帶出犯官之女,再弄個孩子來冒充她,為的就是不知道哪一天還能再被找回去?這又不是偷龍轉鳳去過好日子。馮家連家都抄了。”
“呃……”祝三想,也是,“大姐想見見親人……”
沈瑛猛地站了起來:“是麽?”
祝三道:“我還沒說完。有幾件事兒,咱們得先說清楚。我也知道說了未必管用,但我總得說出來才行。大姐原本是大娘子的兒媳婦,因死了男人,又沒個孩子,村裏人要吃絕戶,這才招的我。”
“知道。”
“那您就該知道,除了大姐,還有一個寡婦沒了活路。我從頭對你們講,我家是後搬到村裏的,一分田也沒有,哥哥死了也不能與他們埋到一處,隻好山裏尋塊荒地埋了,受氣的人。爹又吃了官司,我娘才與幹娘訂了書契,不過是抱團兒求活罷了。現在我爹的官司勉強算過關了,我們算緩過一口氣。大姐也有靠山了,就閃下幹娘一個人了。這不是做人的道理。得給她安排好。”
沈瑛對祝三的評價高了一點,道:“這是自然!”
“訂契的時候我就說,現在我依舊還這麽說,大姐以後還要是遇著良人,我不攔著。她現在還沒出孝,那份文書不過是為了護兩家人的命罷了,我也不要死咬著那個,再攀個什麽富貴親戚。也不非得拖著大姐跟我一道過活。”
沈瑛與陳萌心頭一喜,不自覺有了點笑影,沈瑛又覺得這樣不好,嚴肅地說:“這是什麽話?我們難道是不講道理的人家嗎?”
祝三道:“我說的是我自己的想法,我當時接了大姐的事兒,就得給她安排好。我跟您府上,恐怕不大能過到一塊兒去。再說大姐,萬一她不是您的親戚,麻煩您再給送回來,不能隨便就趕到大街上。”
沈瑛皺眉道:“錯不了的,姓名、來曆、表記都對得上。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少不了為你討一房好妻,為你置辦產業。”
祝三搖搖頭:“大姐本來也不是我花錢討的老婆,我沒道理把她賣給她的親人拿錢,那不成了綁票的了麽?”
沈瑛有了一點羞愧,又有一點惱,覺得自己竟然不如一個神漢嫌犯的兒子磊落,清清嗓子,道:“謝你的擔當也是應該的。”
祝三又說:“我做我自己,何必要別人來謝?再說回來,幹娘是要個能掃祭的孫子,這個我是給不了她了,我自家事還沒弄利索呢。我也隻有盡力如奉養父母一般給她養老送終罷了,她要是有別的難處,我又管不了,您不能不管。”
沈瑛道:“這個不用你擔心,連她的養老,我們也一並辦了!她照顧冠群這些年,也該是我們來,並不用你操心。”
祝三道:“您的打算還得跟幹娘說,不能繞開她去。她原本好大一家人家的當家娘子呢,縱然不如你們富貴,也不是叫花子。”
沈瑛慢慢地居然對祝三有了一點欣賞,祝三既精明又純樸,甚至有一些灑脫的風采。
沈瑛問道:“你可曾讀過書嗎?”
“沒正經讀過,識點字。”
沈瑛惋惜了一聲,道:“我送你讀書吧。不能叫你白白地失了一個妻子呀,這也不是道理。我為你置田地,給你一封書信,你拿著我的信去尋我的師兄,認真讀書,這樣才是正路。”
祝三道:“讀書當然是好的,不過心領了,我另有安排了。”
沈瑛問道:“什麽安排。”
祝三對鄭熹一挑下巴。
鄭熹一直在觀察祝三,卻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他也不在意,從容問道:“怎麽?好好的書不讀,賴上我了?”
祝三道:“是您先賴上我的吧?”口氣全不似對沈瑛那麽的正式,甚至帶了點玩笑。
鄭熹指著她,笑著對沈瑛,道:“原本看他是個孝子,又機靈肯吃苦,想帶他上京的。哪知道光長了個聰明相,竟不知道讀書進學比跟著我當差要強得多。”
祝三道:“大姐不是個物件兒,我不能拿她換東西。書,我想讀了就會自己想辦法讀去。您那兒有飯,我憑本事端碗。”
鄭熹道:“不知天高地厚!”心裏十分的歡喜!
祝三對沈瑛道:“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兒了,要沒別的事兒,我就先回去了。”
鄭熹道:“去吧!我們過兩天就動身,你把行李準備好。明天到我那裏去,找金良,讓他帶著你。”
“我要帶爹娘一道走的。”
鄭熹笑罵:“你就在別人家裏跟我討價還價呢?還不快滾?我慣的你!”
祝三也不反駁,拱一拱手就走了。
鄭熹起身道:“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也該回去啦,咱們後日動身?你們總要收拾一下行李的嘛。”
沈瑛急著見外甥女,笑道:“好!這次真是多謝七郎了。”又試探地提起祝三。
鄭熹道:“各論各的,我看他是個很果斷的人。”說著歎了口氣踱步走了。
陳萌與沈瑛將他送出,馬上就安排妻子再去單接了花姐一個人過來說話。
沈瑛忽然說:“先不要對她提剛才的事兒。”
“舅舅?”
沈瑛道:“你不是個無能的人,怎麽舅舅在跟前了你就發懶了呢?你仔細想想,咱們有意離婚,是怕此人出身微賤、過於不堪,與朱氏爭妻是為財。就算拚著被人說忘恩負義、嫌貧愛富,我也不能叫你妹妹下半輩子再受罪。現在你再看,他是這樣的人麽?
再來能被鄭七看中的,必得是有長處的人。他先沒有昏了頭進門就來認親,反說婚約並不能認真,就是個心裏有數的人。真能調-教出個人樣來,何必舍近求遠,再為你妹妹另尋佳婿?女孩兒總換丈夫,也不像個樣子。
這年頭的女婿啊,哪怕出身極好,也未必就有情有義。這小子現在看是個可以共患難的人。過兩天上京,路上多留意,如果沒有旁的瑕疵,就留下。身份低,栽培就是了。做不了清流學官,仕途上還有別的岔路呢。婚約?我可沒說一定要解除的呀……”
陳萌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也不由點頭:“好。”
沈瑛道:“要是他有大的不足,反正他自己先說了,婚約隻是權宜之計,那就也封一份厚厚的謝禮,畢竟是個識趣的人。”
“是。還是舅舅想得周到。”
……
祝三回到家裏,金良等人還沒走,甘澤很隨意地對他說:“你安全回來,那我就回去啦。怎麽樣?”
祝三道:“大姐想見見親人。”
“那是肯定的啦!誰不想呢?我是問你,過了舅舅那一關的?”甘澤擠眉弄眼的。
祝三笑笑:“你那什麽鬼樣子哦!什麽舅舅,別亂認親戚才好。”
“哎?他們怎麽能!自己才平反幾天呐,就……”
祝三道:“是我自己想的。”
金良也說祝三是個傻貨,瞎胡鬧,自己想左了,不該像窮酸文人一樣故作姿態假清高。又讓張仙姑和朱神漢拿主意。他根本不知道,這兩口子巴不得閨女別給副欽差當外甥女婿!
金良道:“你們家可真是……”
祝三道:“你們還不回去?欽差已經回去啦。還叫我明白過去行轅呢,你有話明天再說。”於妙妙還在隔壁,這些人嗓門又大,不好。
金良等人走了,張仙姑和朱神漢都湊上來問是不是真的沒了婚約。祝三道:“反正我看他那意思吧,是瞧不上我這樣子的。我也就說,並不要賴上花姐,也不要他們給補償什麽,隻要他們能照顧好幹娘。”
張仙姑開心地道:“那就好!哎,吃飯吧,我去把雞燉上。”
“我去看看幹娘。”
“去吧。”
花姐被陳府來人接走去敘話,屋裏隻有於妙妙一個人形單影隻。祝三進來,她也沒翻眼皮,木木地坐著。祝三輕聲跟她說了見沈瑛的事兒,告訴於妙妙,跟沈瑛談了:“我還給您養老,要是我不成了,他們答應了管待您。”
於妙妙道:“你是個好孩子,隻可惜了你和花姐,你不硬要這門親是好的,可是把花姐閃在那裏……罷了罷了……好孩子,幫我個忙。”
“您說。”
“咱們找黃先生要辦的那件事,要幫我辦好。”
“好。”
於妙妙木木地一笑:“我本想說,以後一定不饒過朱四那條老狗。可是呀,孩子,你看著,花姐的舅舅饒不過他的!”
兩人絮絮地說了一會兒,花姐又回來了!身後跟著一隊的仆人,擔著擔子,帶著各式的家什。
張仙姑灶上的雞還沒煮熟呢!她驚訝地說:“哎喲,怎麽回來了?”
陳大娘子給人送了回來,說:“妹妹在我們那兒住不慣,勞煩您多費心給照看。”
張仙姑忙不迭地答應了,陳大娘子又讓仆人們給把花姐住的屋子給裝扮收拾了,又留下兩隻大食盒。還要留下丫環伺候,被花姐給拒絕了:“我,不大慣,謝您了。”陳大娘子隻好說:“有事就來府裏說一聲,要什麽吃的用的都告訴我。再有,咱們也快上京了,你好有個數兒。”
花姐乖巧地答應了:“是。”目送陳大娘子等人轉過巷口,才提起裙子跑進屋子裏!
進了屋子跟於妙妙說:“娘,咱們還是一道吧。”
於妙妙道:“我走不動了,我的家就在這兒,你跟你的舅舅回去,見你親娘,過該過的日子去吧。”
花姐一直搖頭,道:“三郎,你幫我勸上一勸。”
祝三看她樣子不太對,花姐一向是個溫柔沉默的人,但絕不是個沒主心骨的傻子,她這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是為了什麽?
祝三給她遞了杯熱茶:“喝口茶,慢慢說。”
花姐啜了幾口茶,好了一點,說:“三郎,我害怕極了。”
“為什麽?”
花姐長出了一口氣,道:“他們說,是拿一個家仆的女兒換的我,我這一生,想說自己命苦,與誰的緣份都淺。可是有父母養著,舅舅也沒虧待我,雖然他們早早去了,但將我托付給了娘,娘拿我也當親女兒似的待。後來,男人沒了,又遇著你。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可是我不由得想,那一個女兒呢?那個替了我的女兒,她,在替我受苦嗎?犯官家眷,沒入賤籍,正在花兒一般的年紀,不是受撾捶就是被糟蹋。這是我的罪過。與她一比,我又算什麽苦了?!”
於妙妙原本呆呆的聽著,突然說:“都是命,你也不必怕,你的命以前苦,以後是好的。”
花姐搖搖頭:“不是的!我問了舅舅和表哥,他們不過一語帶過,說人還沒找到。這……我親娘都回娘家了,為什麽那個女兒沒有回來?他們說得輕飄飄的,輕飄飄的啊!”
於妙妙說:“那個不過是仆人的女兒,他們當然不在意,你不一樣,你是他們的親人。”
花姐哽咽道:“都一樣,都一樣的,咱們也是四阿翁的族人啊。娘,三郎,咱們不分開,好嗎?我想見生母,可我是真害怕,真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