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盜墓

“現在想不出來也不打緊,先吃飯,吃飽了慢慢想。”鄭七不緊不慢地說。

祝三微愕,很快穩住了心神,默默地坐著。沉默於她,是項再熟練不過的技能。

鄭七也不要求她馬上就答話,而是說:“擺飯吧。”

旁邊一個年輕的隨從答應一聲就出去了,不多會兒各色的食物就流水般擺了上來。呃,比起知府的府裏也不差多少,且份量十足,之前出去的那個年輕隨從還用一種極擔憂的語氣說:“地方簡陋,隻有這些了。”

祝三心想:這還嫌不好?愈發懷疑起鄭七的來曆來了。

鄭七卻不在乎這些“粗劣”的飲食,洗了手、慢慢地擦手,饒有興趣地舉箸對祝三道:“來,不要客氣。忙了一早上,該餓了。”

一盆清水就端到了祝三的麵前,盆邊還搭著條毛巾。祝三看看水盆,又瞅瞅鄭七,再看看金良。這兩人對她的態度居然都還不錯,都點頭示意。祝三心中對鄭七的警惕提高到了極點,一般這樣的人,不是太好,就是太壞!然而無論好壞,現在的局麵都不是她能控製的了。

祝三膽子大卻不傻,此時她也不再像在陳氏墓園裏時那樣裝腔作勢了。捋了捋袖子,將手伸進盆裏,她正在長個兒的時候,是憑兩條腿跑到墳地的,確實是餓了。看她洗好了手,鄭七又再次舉箸:“這廚子手藝勉強,勝在材料新鮮。”

祝三對他笑笑,說:“謝了。”提起筷子就大塊朵頤了起來。

祝三吃飯很快,金良開始還有點擔心。直到不見祝三吃飯吧唧嘴,嘴巴上也沒裝漏勺,金良才有點欣慰地微微點頭,臉上甚至有了一點笑影。

這貨吃得也太自然了些!金良輕輕咳嗽了一聲,祝叼了塊排骨看了他一眼:“唔?”

鄭七也慢條廝理地挾了片青菜,祝三鼓了鼓腮,又低頭吃了起來。鄭七看她吃得香,也挾了塊排骨嚐嚐,嘖,還是那個味兒,沒見多好吃,手上還是忍不住又挾了一塊。慢慢吃著,鄭七也在思索,這小子身上必有故事!茶棚、墓園、驛站,完全就是三個不同的樣子。

祝三吃得香,心眼一刻不停地在轉——得跑!擔子不要了!跑!

曠野裏她肯定跑不過馬,也有可能跑不過這個長寬一樣的,但是到了有閑雜人等、有房舍的驛站,她能跑掉的機會就大大的增加了。她有八成的把握。

很快地吃完,鄭七還沒放下筷子,祝三很有耐心地等著,期間,又有人給她端了一盞茶來。祝三愣了一下,金良道:“漱口。”漱口居然用茶!也忒講究了。

祝三漱完口,也不多喝茶,等鄭七吃完了、漱完了口,才問:“你要把我怎樣?”

鄭七笑道:“你這孩子,我又不是強盜,怎會把你‘怎樣’?”

“那你抓我幹什麽?”

“聊一聊?”

祝三搖頭:“我跟你吃飯都不一樣,有什麽好聊的?”

鄭七正要說話,外麵又是一陣喧鬧,驛站內也是一陣:“來了!唉……不是,不是欽差!又是從城裏來的……”

金良使個眼色,隨從裏的一個人出去了,很快回來說:“他們好像認識,來的是州府裏的官吏,但是沒有穿官服也沒有穿號衣,很是奇怪。穿得不差,雖然是布衣式樣卻不是短打。”

鄭七微微點頭,外麵又是一陣,卻是新來的人也被安排到了“僻靜院落”裏來,這群人一進院子,聽說上房被別人住了,老大不樂意,正在那兒大聲地喝問:“是什麽人?在這個時候住了上房?”

祝三聽到這個聲音耳朵動了一動,這聲音她有印象,仿佛是府衙黃先生一夥裏的一人,當時跟在於妙妙身邊的時候她見過黃先生一夥不少人,這一個是常代黃先生說些不便說的無禮的話的。

金良道:“我去看看。”

鄭七點點頭。

他一出去,對麵吵鬧的聲音就小了一點,仍能聽到清晰的對話,新來那人說:“我們是奉了府衙之命在此等候新來的欽差的!你是辦的什麽差使呢?”

金良道:“無可奉告!”

然後不知道他做了什麽,新來的人含糊地說了幾句場麵話,接著金良就回來了。鄭七道:“他們倒有心。”金良道:“多半是有什麽事兒,要搶先告狀呢。”

祝三覺得這兩人對話的味兒不太對,不但如此,兩人說了兩句,鄭七沒有任何轉折地又問起了祝三:“今天你在陳氏墓園看出了什麽?”

他娘的,還不放過老子!

祝三沉默。

金良有點著急,催促道:“看到了就說!你手上有人命吧?還有什麽事比人命還大呢?”

祝三肚裏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向他。鄭七也喚了一聲:“金良。”

金良伸出兩指指著自己的眼睛,說:“手上有人命的人,看人和別人不一樣,我看得出來。不是誤傷,是動手前就琢磨好了的故意殺傷!”

祝三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她驚訝之後翻了個白眼:“我人都被你們抓了來,像府衙那個簡先生一樣拿我來頂你們什麽人的命,又或者叫我背什麽鍋,你們隨意,倒也不必先編個這樣的罪名出來!忒費力了,辛苦你了,留著點兒力氣吧。”

鄭七擺了擺手,阻止了金良的喝罵,依舊好聲氣地說:“我隻是有事請教。”

祝三知道,在聰明人麵前說話,說得越多、破綻越多,如果可以的話,她連一個字也不想說。直接來了一句:“要不你殺了我得了。人命都能扣我頭上,也不在乎自己手上有人命了吧?”

金良大怒,他對祝三的好感多半是因為祝三在茶棚順手撈回了他的錢袋,就這點好感,實在不足以支撐容忍祝三胡攪蠻纏這麽久。見他還不配合,金良上前一大步,提起祝三的領子。

祝三也不怕他,她可不是真的想死,隻是在想:府衙來人等欽差,驛站到處是人,我看你怎麽鬧。拖一拖,欽差這兩天就來了,鬧大了……等等!他們為什麽敢在欽差要來的驛站裏鬧大?是篤定在這裏拷問人不會驚動官府?我又不是真的死了!

祝三心裏打了個突,有了一個不妙的猜測。

祝三道:“你又不是新欽差,這麽關心陳家幹嘛?家醜不可外揚,知道你老師家的事兒,他可不一定會感激你。”

鄭七反問道:“如果我是呢?”

祝三的眼睛眨了兩下,才想明白鄭七話裏的意思:“你是欽差?”

鄭七命人去拿印信,金良也把她放了下來。祝三看著那個匣子被打開,一方印穩穩地落在匣中,內心卻滿是沮喪。

之前,她以為自己隻要能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將證據一交,朱神漢就能有個結果,哪怕不是當堂釋放,打一頓放也行,甚至流放也行。現在她不這麽想了,哪怕水落石出了,會怎麽判呢?看看知府是個什麽狗人,再看看鍾欽差、周遊又是什麽鬼樣子!再看看鄭七,哦,這個完全看不透!又自稱是陳丞相的學生!朱神漢卷進了陳家的“家醜”裏,國法不辦,揭破陳丞相的“私怨”也夠喝一壺的了。

眼前這個鄭七,要麽真的是欽差,要麽是篤定自己在驛站鬧事被欽差遇上也會不了了之。

祝三看完了才說:“我沒見過這些個,也分辨不出真假。”

鄭七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總不肯吐露實情,反而要問欽差的身份。可見是有顧慮的。我雖是陳相的學生,更是陛下的臣子。我把儀仗留給副使帶著慢慢走,自己先過來,為的就是把案子查清楚,免得回來教他們蒙騙了。還有什麽疑問嗎?把你知道的說出來,把你想要的說出來,我自有安排。”

祝三深知自己現在既劫不了獄,也不能確定朱神漢不會被砍頭。幾方圍堵,隻有賭運氣。

“陳家二公子,缺錢嗎?”

這個問題鄭七回答了:“陳相家法甚嚴,但是他的夫人極愛親生的兒子,夫人有的是錢,不會虧待兒子的。”

祝三從袖子裏摸出方才拿一金一銀,輕輕放到桌上,歎了口氣,說:“那我猜對了。你是富貴人家出身,那你見過破落的人家嗎?祖上極富有,小時候還過得吃饅頭隻吃芯兒,一頓飯扔的皮兒夠我們全家吃一天的那種。”

鄭七道:“想必你是見過的。”

祝三見他不回答,也不追問這個,道:“等長大了,這樣的敗家子也撐不起門戶,可衣食住行還要像先前那樣講究。漸漸的,能變賣的都變賣了。盆底兒漏了,又不肯往裏麵灌水,就什麽也沒了。人還要活,還要窮講究,逼急了就想起來了,哎喲,記得祖宗和爹娘下葬的時候陪的可都是好東西啊!那會兒家裏有錢啊!掏出來,賣一賣……”

金良開始已經聽得不耐煩了,本想打斷的,看鄭七很有耐心地聽著才沒說話,此時,金良也聽明白了:“畜生!扒他祖宗的墳!”

鄭七問道:“你覺得陳二也是這樣?”

祝三搖了搖頭,又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小布包,放在桌上打開了。屋裏無論是開始不太滿意她態度的隨從還是鄭、金二人,都因為她講得太過奇異而被吸引了過去,對她的態度也沒那麽不滿了。

鄭七皺起了眉,看著兩樣完全不沾邊的東西:一根斷成兩截的玉簪,一隻銅鈴。他生來富貴,見過的好東西不知凡幾,這玉簪在他眼裏也不是個次貨,那銅鈴就粗糙得多了,雖然也有些鑄紋,但是人不人鬼不鬼的,邊都毛了。

鄭七拈起簪頭,道:“這式樣,仿佛是個古物啊……”

金良道:“難道陳二真的……”

祝三搖搖頭:“我猜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