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探
陳府占地不小,裏麵現在應該有兩個公子及伺候他們的仆人等,人數必然比府衙的後衙多,裏麵恐怕也有巡夜的,所以祝三很小心。祝三選擇了從前院的左側圍牆翻進,主人休息都在後院,這宅子的前院人少且更安靜。
她伏在牆上等了一陣兒,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才靈巧地從牆頭一躍而下,落地幾乎沒有什麽聲音,又停了片刻,才沿著牆根樹影往有燈亮的房間摸去。
守夜人一般會在門旁不遠的小屋子裏。
像陳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就肯定安排守夜的人了,至於仆人能不能恪盡職守,就看這家主人的能耐了。再能耐的主人,也不能叫仆人整宿都在院子裏遊**不歇歇的。
果然,小屋子裏人沒睡、聊得正起勁。
幾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都沒有酒意,你一言我一語說些閑話提神。先說了點府裏仆人的家長裏短,什麽二房的小子還拎不清,敢搶咱們的先之類的。接著是說,聽“守衛府邸”的差役說,新的查巫蠱案的欽差這幾天就要到了。
另一個就問:“前幾天就說要到了要到了,怎麽現在還沒到呢?”
“那你管這麽多?反正咱們大郎不受虧就行!”
“還不受虧呢!自打前頭咱們夫人過世,相公娶了後來這個,大郎就被打發回老家,流放的一樣!連房好妻也不肯為大郎說!”
“呸呸呸!瞎說什麽?大娘是個肯陪丈夫吃苦的好人呐!這次來的欽差還有個副手,你道是誰?”
“誰?”
“說是咱們夫人娘家那頭的人!”
“豁!那可好了!”
幾個七嘴八舌正開心著,後院又傳來陳二公子詭異的哭腔。前頭說出很多信息的那個聲音說:“呸!晦氣死了!本想今天有好消息了,今晚饒過他,他偏又來!走!你們誰去嚇他一嚇?”
“大郎這活計派的,都給他嚇傻了,還去麽?”有人不樂意了,“他叫,就是瘋著還沒好!”
前頭那一個說:“你懂什麽?大郎說了,為了防他裝瘋,不能鬆懈!裝得多了,也就真瘋了!”
祝三也沒指望這些仆人能夠告訴她巫蠱案的真相,隻是希望從他們的聊天裏知道這裏麵的兩個主角,陳家的兩位公子都住哪兒,從他們那裏或許能夠聽到點什麽東西。萬萬沒想到呀!居然還有這樣的豪門秘辛!
心道:怎麽知府不做人,這相府家裏也沒幾個喘人氣兒的呢?
人們就有一種誤解,人一有錢有權了就什麽都有了,事實上,有錢隻是有錢,有權也隻是有權,至少它不代表有道德,很多時候也不代表有智慧。很多人可能隻是像陳二公子一樣,有爹。
祝三見識過縣城富戶家的恩怨,也見識過知府、周遊的嘴臉,對陳二公子也沒什麽預期,但是沒想到,受害者陳大公子居然也……
好麽,這府裏還有個幹淨人麽?等新欽差的副手來了,怕不又是一場熱鬧!可得趕緊趁他們到之前,把自個兒親爹摘出來!
祝三隱在柱子後摒住呼吸,等提著燈籠的人走了,又聽小屋裏幾個人說了幾句“大郎七歲上就被放到這裏來,快二十年了,可算熬出頭了!”以及“後頭那個還想嚇唬大郎,虧得大郎機靈裝作被夫人的死驚到失了神,才能活到現在……”
說不幾句,那個話最多的人說:“都別睡了,出去巡一圈兒,別TM跟府衙似的走了水叫歹人有了機會!”
祝三的耳朵動了動,往窗戶那兒湊了一湊,門“吱呀”一聲,她連忙往陰影裏收攏了一下身形。隻見幾個穿著長衫的人紛紛提著燈籠走了出來,差點照到她。她不敢動,這個時候一動反而容易暴露,不動就不顯眼,倒有機會躲過。
果然,這幾個人胡亂往四下一照,就分兩路去巡夜了。邊走還邊繼續剛才的話題:“哎喲,可惜了,府衙跑了幾個下人。”、“什麽跑了?八成是有歹人趁火打劫拐走了!臥房那是失火,可是後廚柴房必是放火!誰家柴房不小心來著?廚娘們的鋪蓋都沒帶走,可見不是偷跑的……”
他們又說了一些,但是漸行漸遠,就聽不太清楚了,祝三隻聽得大娘子被火勢驚到了,正病著。知府逃出臥房的時候不合被房中的繡墩絆了一跤,寸勁兒上來不但扭傷了老腰還跌斷了腿!如今倆都躺著呢,所以鍾欽差也暫時還沒動身走,並且想接手大牢裏那一群神棍!
這倒是祝三不知道的了!她心頭微驚,悄悄地跟了上去。
疾走幾步,卻聽他們又不說府衙的事,轉而暢想起陳大公子這次終於否極泰來,回京之後必有一番作為雲雲。
祝三想了一下,選了話多的那一路跟了過去。這人走的是中軸,穿過二門,這王八蛋把二門給關了!祝三扼腕!隻能再次翻牆,趴在牆頭上看到他往左邊一座院子去了,過不多時燈籠的亮光越繞越遠。
這個時候,陳二公子的哭泣討饒之聲從西邊傳來。祝三估摸著,這東邊就是陳大公子的住處了。她沒往東邊去看陳大公子,跳下牆,往西邊去,依舊是趴在牆頭先看動靜。
陳二公子的院子不小,他房間的窗戶是開著的,祝三看到一個穿著淺色衣衫的青年趴伏在地上:“我本意不是想驚擾祖宗的啊啊啊啊……嗚嗚,饒命!”兩三個顏色鮮豔的年輕女人抱在一起,也是一臉的驚惶。
窗戶外麵,一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長袍的身形口裏罵著:“不肖子孫!擾我清淨!”
祝三一看就知道這是裝神弄鬼的把戲,拿根繩兒一吊,裝鬼!其實還有另一種裝法,就是踩個高蹺,黑夜裏看著也跟飄在半空中走一樣的。
裝鬼的還在罵,揚言明天要他吃的飯都變蛆,說這是不敬祖宗的懲罰,陳二死後得下餓鬼道。
陳二哭得更慘了:“我沒想驚擾祖宗,我就想咒死我那倒黴鬼的大哥!是他們!是他們說,必得回來祖宗墳地做法才會靈的!”
祝三聽得額角青筋都起來了,看那個吊死鬼也沒什麽新花樣,悄悄地離開了西麵的院子。她沒有完全沿路返回,而是翻身上了屋頂,一氣跑到了臨街的牆上,警惕地四下張望,見無人發現自己,一縱一躍,跳到了街對麵的屋頂,從那裏再溜走。
……
張仙姑正在燈下做針線,祝三正在長個兒的年紀,衣服什麽的還好說,反正窮人衣服不合體太正常了,可是祝三一天天的在外跑,鞋襪不合適就太不方便了。
張仙姑打算給她做雙新襪子。
門被敲了兩下,張仙姑聽到熟悉的敲門聲,放下了去拿黑布的手,匆匆去開了後門:“來了。”
來的正是祝三。
張仙姑忙不迭上下打量她:“怎麽樣?沒傷著吧?”
祝三臉色不太好看地說:“我沒事兒,不過明天還得出去一趟。”
張仙姑將她讓到**坐下,說:“先洗把臉泡個腳再說!”說著,要從牆上把鍋取下來去外麵生火。外麵的灶是露天的,祝三勉強給它弄了個棚子撐在上麵,但也是沒門沒鎖的,每天做完飯就把鍋再拿進來。
祝三道:“冷水就成。”自己去前麵舀水,一麵洗一麵說:“有點眉目了。”
“難不難?”
祝三道:“要快!”
“嗯?”
祝三道:“爹從來沒去過京城,對吧?這次也沒有。”
“哪認得京城大門朝哪兒開?!怎麽又扯上京城了?”
祝三道:“今天,我去那裏聽他們說,是陳二在京城聽了人的話,要回來作法害他大哥才靈……”
“那你爹就不是主謀!”張仙姑這會兒腦子很清楚了,“頂多就是個從犯。他以前又與人不熟,多半是個半路混過去湊數的!那倒不妨了,判下來也就是挨板子,頂多充軍流放,命能保住。行了,你歇著吧,明天別亂跑了。”
祝三搖搖頭:“我還有點事要弄明白,放心,不去陳家了。明天我出去轉轉。晌午不一定回來。”
“你又要幹什麽?別想著白天探大牢啊!”
“不去的。對了,府衙那兒,知府和大娘子傷的傷、病的病,他們認定徐大娘和咱們是被歹人劫走了的。”
“呸!他們才欠叫歹人拐了去賣苦力,一天照三頓挨打!”話雖如此,張仙姑到底放心了,說,“你上街小心些,別叫他們在這個時候認出來。”
祝三笑了笑,心道:我不上街去,明天我得去陳家祖墳瞧瞧。這事兒不太對,啥法事啊,要往人家祖墳去做?
據她所知,要動祖墳的事兒確實跟子孫的關係極大。但是在祖宗裏作法,隻妨害一個子孫的,那可真是聞所未聞,一般自家人可不會這麽幹!誰不怕失手把自己也妨死了呢?
但是這墳地,很重要!得去看!
……
第二天一早,祝三收拾了貨郎的擔子,沒帶那兩隻匣子,隻挑兩個筐就要出門。
張仙姑問道:“要去做買賣?”
祝三道:“去城外尋摸點兒東西回來賣,順便看看陳家祖墳。”
“你……”
“不礙的,”她拍拍兩隻半舊不新的筐,“我有正經營生呢。”
她不知道陳家的祖墳在那兒,卻不慌張,挑著擔子出去,在街上聽到有人說起陳家的事情,就插一嘴:“別是祖墳埋得不好吧!”成功就挑起了話題,再引著人們說兩句,就辨明了地方。
陳家祖墳又不是什麽秘密,隻是離城有十多裏地,她得靠腿走過去。
祝三也沒得選,挑著擔子一路狂奔到了地頭才放下擔子歇口氣,從筐裏摸出個葫蘆喝了點冷水。她揭下鬥笠扇著風,天氣已涼,她愣是跑出了一身的汗。
祝三放下擔子不由皺起了眉頭——那場“法事”得有小兩個月了,中間還下過雨,許多痕跡都沒有了!
可是來都來了!
她從擔子裏取了香燭紙錢,意思意思地燒了一下,就開始四下遊走。看到了幾處焚燒過的痕跡,又看到了一些沒腐敗完的祭品之類。她抖了抖腳,這陳家宅子大、陰宅也大,走得有點累了。
她慢慢走著,忽然瞳孔一縮,往一個墳堆走去。陳家當官的人家,墳堆都比別人家的大!可是這墳堆不太一樣!她繼續走、繼續看,心頭的疑雲越來越濃!
直到撥開一處草叢,她的臉沉了下來!
彎腰揀起了一隻銅鈴、兩截玉簪,祝三從懷裏掏出方帕子包了,正準備回去,卻聽到了一陣馬蹄聲,抬眼看過,幾個騎馬的人好像是路過,她沒在意,去找回擔子準備走的時候猛然一驚——這群人是往這邊來的!
她正要往墳堆後麵躲藏,卻聽到很大的一聲斷喝:“喂!那邊的!站一下,有話問你!”
祝三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