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活
這一戶是一所還算不錯的宅院,堂屋三間,有廚房有廂房還有口水井。隻是現在這裏隻有一個人,他的妻子帶著兒女跑回娘家去了。他嫌一個人住三間屋子太瘮人,挪到那間小廂房裏住去了。
一張桌子,一盞油燈,四隻碟子,鹽水煮豆子、一方豆腐、自家醃的小鹹菜、一隻雞蛋,配一壺並不甘醇的白酒。忙活了半天,徐甲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小盅酒,“吱”一聲吸了半盅。
美!
天快黑了,這會兒除了巡夜的就不會再有人過來了!他也得靠這點酒勁兒壯壯膽子。
“嘭嘭嘭”地敲門聲響起,徐甲手一抖,半盅酒灑在桌子上了,他急忙將嘴湊到桌子上一口將酒液吸進腹中,問:“誰?!”
一個有點嫩的聲音說:“來租房了!”
他娘的!徐甲暗罵一聲,小兔崽子又來尋爺消遣來了!聽聲音,這小兔崽子絕對不超過十五!也就是這個年紀的小兔崽子才有這股賊膽子敢到這附近來惡作劇!
徐甲不想理他們!但是敲門聲仍不停,徐甲憤怒地抄起一根扁擔,大步走到門邊猛地一拉門,同時亮出了扁擔:“我把你這個小……咦?”
祝三小聲對張仙姑嘀咕:“難道沒人?咦?有人呐?”
徐甲看到她本來是想揍這個惡作劇的小兔崽子的,但是看到她身邊放著個擔子,還站著一個婦人,就覺得可能真的是要來租房的,他放下扁擔,問道:“這位娘子,是您要租房嗎?”
張仙姑正在裝瞎子呢,這活她也挺熟的,神婆嘛!偶爾裝裝神算,那也算本業了。她順口就答:“是啊,租嗎?”
徐甲心裏犯嘀咕,還是讓開了門:“那,進來說?”
他把母女二人讓進了小廂房,祝三站在廂房門口不動:“你不是主人家?”
這一句問得徐甲就傷心了:“我當然是!我做得了主的!我還是這裏的鄰長哩!”四家為鄰、五家為保。徐甲勉強也算能過得還行的人家,起碼有房有院、有妻有子,間或給鄰裏當個中人之類還能有點小外快,日子過得還不錯。
這不,陳家鬧巫蠱了麽?!
他說:“害!這樣的事兒,咱們打小聽故事,大戶小戶都免不了的!什麽兄弟間咒的,還有媳婦咒婆婆之類的,妯娌互害的……咱就當飯後聽故事了!可這個陳家,它不一樣啊!要說被咒的是老大呢,老二近來又開始鬼嚎,大白天聽了都瘮人呐!”
祝三之前逛遍州府的時候,往陳宅的方向走過一回,不過當時附近有衙差,不便湊近,也沒有聽到過什麽慘嚎聲。但是她知道,陳家老二雖說被揭發了詛咒兄長之事,但是,依舊是關在自家宅子裏的。
陳家是丞相之家,丞相正妻所出的嫡子,按哪條律,他都能憑爹當官。不是個實職也能掛個虛職閑官熬品級,品級還不低。所謂的“到案”,是指將他軟禁他自己的家裏。無論是州府還是鍾欽差,在沒有得到確切的處份授權之前,就算提審過堂,沒剝了他的身份他都不用下跪的。
祝三道:“是麽?所以這裏房租才沒那麽貴的?”
“可不是!有親戚在附近的都先投親戚去了。大人受得住,孩子也受不住啊!再嚇出個好歹來!”徐甲一臉的晦氣,“人離鄉賤,一旦離開自己的家,就得多費錢,這不,就有將房子租出去的。多少趁點錢。”
張仙姑道:“就為個破案子,案子結了或者人犯押走了不就完事兒了?他們也就回來了!那這房子我們還能住幾天?你這不是哄人的嗎?”
徐甲忙攔住了說:“你們手裏拿的那張,是我的屋子!我就做得了主!我家婆娘回來之後,也隻住我這裏!不會去那裏的!那裏原就是租出去取租的,他們租的人……呃,有事家去了,才空出來的。”
張仙姑將腰一叉:“不是鬧鬼嚇跑的嗎?”
徐甲道:“真的不是!”
張仙姑冷笑一聲:“房子還不一定是你的呢!別再是別人的房子,你看主人家躲出去了,就貼張紙將別人的房子租出去好賺幾天房租吧?”
這個想法震驚了徐甲:“大娘子!您可真是個能人啊!還能這麽弄呐?!”
祝三翻了個白眼:“還租不租了?”
張仙姑果斷地說:“你別插嘴!租也行,叫他再算便宜些!”
因為有張仙姑在,愣是把房租又給砍了個七折!張仙姑是振振有詞的:“房子不住人,不出三個月就得荒得像個鬼屋了!我們住那兒,生人氣養屋子的!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把零頭去了!”
她這一抹,就不止是個零頭。
徐甲眼也直了,看了一眼貨郎擔子道:“得!我瞧您眼生,不是這裏走熟了街巷的貨郎,還怕您在這州府幹不下去。現在我服了,您開買賣一定能賺大錢!”哪怕這婆娘是個瞎子!
徐甲自己就是個鄰長,識幾個字,自拿了個租房的契書出來,往裏麵填幾個白字,講明了先租一個月,付押金、租金,等等。
一切弄好,徐甲邀祝三:“小兒郎,能喝一盅不?”
祝三從不飲酒,搖搖頭:“你拿鑰匙來,咱們先去房子瞧瞧,且安置下來。”
徐甲錢也收了,不怕人跑了,對著七折的房租忍不住有了點怨念,故意對祝三說:“你不怕鬼?”
祝三笑了:“你怕不怕窮?”
徐甲也樂了。
……
不多會兒,就到了那處房子。這裏連排三間,但是從中間隔開了,開了三個門,成了三個單間。
徐甲道:“你先來的,你先挑,挑中離手,不過我說靠頭這一間好!它的煙囪是原配的!”
進了門,天已暗了,徐甲見祝三不動,說:“勞駕您了,這兒是您的屋子了,這燈油照亮,您看……”
貨郎擔子裏這些東西是有的,祝三取了一截小蠟燭點了,四下一照,這裏真是空空如也!
進深倒還是深的,裏間有張床,看著也沒有折了床腳、床板還在,一頂破帳子、一隻門也關不嚴的舊木櫃,有盆架但是沒有盆。外間一張瘸腳桌子、一條長凳,牆上釘著幾條木板,上麵有幾隻罐子,牆角一隻水缸、一根扁擔、一隻木桶、一個木盆、一副破舊的掃帚簸箕。
後門通向一個小巷,門邊一個土灶,當然,鍋,也是沒有的。
中間本來應該是一張布簾隔斷的,現在也沒有了。
祝三讓他把其他兩間也開了看了一下,還就是徐甲推薦的這一間更好一點,於是選了這一間。
徐甲道:“這個價,也就是這樣啦。出門左拐走三百步,有口水井,都在那裏吃水。現在這裏人少,你倒不用排隊了。以前有串巷的擔柴來賣,如今他們也不大過來了,不過你往前走兩條街,那裏人還是很多的,可以買了擔來……”又說了一些生活必需的事兒。
張仙姑還在裝瞎,要不就得罵他了。好在祝三也不是個吃虧的人:“連押金再一月房租,我大幾百錢給你了!你連鋪蓋也沒有!我的押金押了什麽?”
徐甲心裏罵了八百回小買賣人難纏,最終說:“那鋪蓋是會有汙損的,有新鋪蓋,誰給你?誰的鋪蓋不自己備的?”
祝三道:“我原想住一宿客棧的,所以現在沒有。也罷,我就湊合一晚。你先別走,告訴我哪家鋪子的針線好?”
徐甲道:“你要訂做鋪蓋?”
祝三道:“針頭線腦,一些小玩藝兒,城裏的比鄉下反而便宜。我販了往鄉下賣去。你告訴我一聲,我好有個數兒,賺了錢,也好長久租你這裏。”
徐甲道:“怎麽?是想在這裏安家了?”
祝三道:“先試試。”
徐甲想了一下,這樣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一個瞎老娘的,還真是個不錯的租客。不像那等浪**兒,不定帶些什麽貨色回到房子裏胡亂糟蹋房子。貨郎雖然買賣上精明難纏,總比不曉得哪裏來的江洋大盜、小偷蟊賊之類被官府通緝的犯人要強!也不是那等裝神弄鬼的騙子,外頭犯了事,苦主再追過來鬧,打壞他的房子。
雖然比起老實巴交幫傭、拖家帶口老實幹活的次一等,但也是可以的。
徐甲就對祝三講了何處的針線鋪子好、哪裏的雜物燈芯之類耐用,又哪家的脂粉頭油好:“女娘們都喜歡!這裏果然是比鄉下便宜一些的,我婆娘回娘家就捎帶了一些。在鄉下,何止是貴呢?有錢也沒處買不是?”
祝三又問了他哪家店收土產的價格公道,徐甲也說了。
絮絮地說了很多,直到一聲梆子響,他趕緊說:“哎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哎!聽到什麽怪聲也別害怕,多半就是陳二公子了。”說完,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將一把鑰匙扔了過來:“喏!鑰匙!”
這回可是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
祝三將門鎖和鑰匙都收起來,往桌子上一放,將門一關,張仙姑就算蒙眼的黑布扯了下來!兩人把前後門都掩了,張仙姑又痛罵一回城裏人奸詐,這樣的破房子,這大幾百個錢夠在縣城住仨月了之類。
最後說:“罷了,先扒個窩出來吧!”
祝三先把後門檢查了、插好,又看了看水缸、水桶,對張仙姑道:“我先提點水過來,你別出去啦,叫人看著你裝瞎就壞了。”
擔了一桶水,倆人從**揪了把稻草,將桶和缸都刷幹淨,祝三又去擔水裝了半缸,說:“插好門,我去取鋪蓋!”
等她從客棧的房梁上把娘兒倆的鋪蓋取回來的時候,張仙姑已經勤快地將屋子打掃得幹幹淨淨了,正在僅剩半截指頭的蠟燭底下清點貨郎擔子裏的東西。
床也掃幹淨了,祝三將鋪蓋往**一放,把手裏的東西往到前屋的桌子上,見水缸見底了,就說:“娘,你鋪床,我再去擔些水來。”
張仙姑心疼她,說:“你又忙什麽?趕緊吃了,吃吃睡覺,有天大的事兒,明天再說。就你有力氣!”
祝三道:“也不費什麽力氣的。還撐得住,明天我想多睡會兒,不想早起,今晚就都幹完了。”
她又提水把水缸裝滿。張仙姑已經把路上從茶棚買的吃的擺了出來:“就和著吃點吧。”她沒再提朱神漢的事兒,事實上,她是越來越後悔,不該心軟跟女兒回來的!她心裏沒底。
祝三倒很安心,吃飽了很快就睡著了。兩人才睡著,就聽到陳二公子的叫聲了。陳府畢竟是大宅,能傳出來的聲音已經不大了,然而斷斷續續,平添了幾分詭異淒涼!這倒不能嚇到母女二人,她們分辨幾聲:“哦,是人聲。”依舊接著睡了。
第二天果然沒早起,祝三歇夠了才起身,早飯就隻有兩隻二餅了,祝三道:“我去弄點吃的吧。”
張仙姑道:“錢省著點兒花!”
祝三出門走不多遠,居然遇到鄰居了!她住這一條,那個中年漢子住另一頭,兩人打個照麵,中年漢子問道:“你是昨晚過來的人?”
“聽著動靜了?”
這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咳!”沒敢開門看。掩飾地問了一句:“不怕鬼嗎?”
祝三問道:“你自己的房兒?”
“租的。”
“多少錢租的?”
那人道:“咳,便宜!是哩,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又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人也隻好忍一忍鬼了!”
祝三嗤笑一聲,道:“錢給足,我能幫鬼推磨。”
那人大笑。祝三問他姓名,知道他叫李大,倒有個妻子也在這裏,他在城中米鋪給人扛活,他老婆在家縫縫補補,也接些針線活做,勉強度日。祝三道:“以後還請多關照了。”央他下工時捎一袋糙米回來,付了定錢。
一個上工,一個去買早飯。出了巷子再轉過一個街口,就是一片繁華的景象了,這是祝三比較熟悉的州府了。
祝三匆匆買了點簡單的早飯,問挑擔的買了一擔柴自己擔了回來。
回家吃過早飯,問張仙姑:“還要置辦什麽不?”
張仙姑道:“你還真在這兒過日子了?”
祝三道:“那總得有個住人的樣子嘛。”
張仙姑一邊刷碗一邊想:真要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倒好了。
祝三道:“等我去把土產賣了,再弄點針頭線腦的來,裝也要裝個樣子出來。還能順手賺點錢呢。”
張仙姑說:“小心點兒,別叫人認出你來。你在這街麵上走動過,又得罪過人,你給於大娘子找回那一注錢,肯定結仇了!”
祝三道:“我明白的!你看我現在!”她現在就是個灰不溜湫的小貨郎,與之前那個小富人家的贅婿可不一樣。再者,她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那夥騙子常去的,是不容易遇到的。
張仙姑又說:“多長個心眼兒,徐甲說的店不定就便宜,貨比三家……”
祝三都安靜聽了。她在這城裏逛過,心裏其實有個差不多的數,昨天晚上問徐甲,隻是想確認這個房東是不是個老實人、街麵熟悉不。聽他說的,雖然不是十分內行,但也沒有故意騙自己去潘記那等地方,就知道這房東為人還行,暫時可以放心讓張仙姑住在這兒。
等祝三出去轉了一圈兒,把土產出手、買回零碎,又拎了口鍋,買了些碗碟、筷子之類放到鍋,上頭扣一隻銅盆,往擔子裏一放,再往另一頭放些集市上買的菜蔬之類,一個小小貨郎帶著瞎眼老娘進城討生活的小窩,就置辦得差不多了。
祝三給張仙姑扔了一隻小小的布包,說:“喏!”
張仙姑打開一看,居然是胭脂水粉:“你又亂花錢!瞎子要什麽胭脂?”
祝三道:“那個,頭油,你看看。”
張仙姑歎了口氣:“你才是該打扮的年紀呐!”
祝三翻了個白眼。
張仙姑道:“我去收拾吃飯。”
天黑後,祝三讓張仙姑關好門,自己一路躡手躡腳來到了陳宅牆外靜靜聽著牆內的動靜。確認裏麵沒人,輕輕一躍,跳上了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