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常人,私鹽

丹陽縣雖富裕,曾縣令的家卻並算不大,隻有小小的三進院子,花草不少,但擺設卻不算奢華。

在下人的帶領下行走在其間,許玥看似目不斜視,其實已將四周的景色收於眼底,心中卻是有了計較。

一縣之長的品級是正七品,俸祿和各項供給雜俸折銀加起來一共是八十兩左右。

當然,還有一些灰色收入,比如下吏的孝敬還有商戶借後宅女眷之手加的幹股。

這些不算入其中,算是大家默許的“正規收入”。

但若是曾縣令也參與了販賣私鹽,斷不會如此簡樸,便是有意遮掩,細微之處也會體現出來。

窮者驟發,其勢難掩。

許玥袖子內的手一下一下,摩挲著腕間的流珠,冰涼的質感讓她的心更加沉靜下來,笑意微顯:

——事已成一半了!

走過一道回廊,下人彎腰恭謹的示意許玥進去。

門內,曾縣令一身家常衣裳,見到許玥,心中一動。

劉主簿向許家求親不成下了黑手,讓許氏一族去服苦役的事,作為縣令,自然是瞞不過他的

對此,曾縣令嗤之以鼻,預備著看好戲。

劉主簿這種小人,長期困宥一地,壁如井底之蛙,自以為天空隻有那一點大,其實目光短淺至極。

莫說許玥是新科解元,風光正盛,士林之中名氣甚大。

一封信過去,處置一個小小的縣中主簿,誰會不給他這個麵子?

便是不談這些,劉主簿恐怕連許解元的師門出身都不知道!

馮氏名門大族,出仕者如過江之鯽,據他所知,許玥長期受教於那位馮公,還有其師門長輩無一不是凡物。

這下,劉氏怕是要自討苦吃了。

望著眼前芝蘭玉樹一般的少年,饒是被拒了結親,曾縣令也起不了什麽惡感,溫言請人坐下:

“賢侄今日來尋老夫何事?”

心裏計量,若是來讓自己出手,答應還是不答應……

許玥一開口便是石破天驚,差點讓曾縣令從椅子上跳起來:

“啟稟縣尊,學生今日冒昧前來,是為告發縣中主簿勾結姻親,觸犯國法販賣私鹽之大罪。”

“其罪甚大,罪人又陰有黨羽,所以學生才暗中前來。”

販賣私鹽,不分主、從犯,皆腰斬棄市,家中妻兒子女流往邊疆,非大赦不可回。

一瞬間,這句刑律從曾縣令腦中浮現了出來,讓他悚然而起,剩下的話都聽不見了,隻有四個字在腦中回旋:

私鹽大罪!

自立朝以來,每一次揭出私鹽都變成了大案,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而且,死的可不僅是販私鹽之人啊……

他突然感到了一股從骨頭裏泛出的寒意,曾縣令知道:

自己怕了。

上首的目光已然帶上了恨意,許玥卻還有閑心喝了一口茶,入口清甜,竟是**茶。

方才抬眼,氣定神閑的加了一句:

“此人忝為朝廷命官,卻冒天下之大不韙觸犯國法,實乃罪大惡極。”“

其同犯正是姻親程家,兩人狼狽為奸,一人走通渠道運來私鹽,一人借主簿官職之利販賣謀利。”

等等,隻有兩個人?

從許玥的話中找到了關鍵的字眼,曾縣令劇烈跳動的心慢慢恢複正常,坐回了椅子上麵。

牽扯的人如此之少,說明這起販賣私鹽之案不大。

不牽扯什麽王公重臣,隻是兩個貪婪的小官吏膽大包天而已,那就好辦了,甚至是他立功的機會!

中年才中進士,出身普通又無貴人提攜,曾縣令本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隻能在州縣之中打轉。

致仕之前,能升到一任正六品通判就不錯了。

如今,卻正有一個立功的機會擺在麵前,豈不讓他心潮澎湃。

曾縣令還是不放心的問了一句:

“賢侄所言為真?”

“若有不真,豈敢在縣尊麵前狂言。”許玥輕輕一笑,似是自嘲:

“且學生亦是肉體凡胎,家中不顯,若無把握怎敢來舉主簿之罪?”

說著,歎了一聲:

“實在是劉主簿逼人太甚。”

言下之意便是,她也不是什麽達官顯貴之家,這個販私鹽的案子,若不是真的沒有太大危險,許玥也不會來舉報。

見曾縣令鬆了口氣,眉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已是相信了。

許玥冷眼看著,垂下眸子:

人生有不同,如不能切中關鍵,任是如何勸說也不會達成目的。

如曾縣令這樣的人,傷天害理的壞事幹不了,最多收一點小賄賂,還想為民辦一點事,不愧對所學的聖賢之言。

但要他冒著生命危險去為國為民,這卻又是妄想了。

這便是“常人”。

她從前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

收拾好心情,曾縣令從激動之中回過神來,突然想起,這都是許玥的一麵之言。

沒有證據如何能定罪?

當他把疑惑問出口,許玥從袖中抽出一疊紙張,上麵記載了程家的賬本、來往信函,和下人的口供。

事過必然有痕,何況程家已倒,一些隱藏的東西一查便知。

僅三日之後。

從杭州府往丹陽的路上,找出了兩處貯藏私鹽的庫房,裏麵雖還堆放著許多上好的青鹽,卻隻占了一小半的地方。

看痕跡,從前應該都是堆滿的。

審了看守的人得知,這是最後一批私鹽了。

因不知為何沒有貨源來補充,主家說賣完這些就收手了。

曾縣令心知肚明,又大感僥幸。

沒了程家,當然不會有私鹽補充,若是他們再晚一點發現,劉主簿金盆洗手不幹了,再怎麽查也難定他的罪。

諸般證據已經齊全,許玥起身一禮,對曾縣令道:

“有此破私鹽之大功在手,學生便提前祝縣尊高升了。”

“一切都仰賴賢侄之功啊”

曾縣令望著如白鶴一般姿態高潔的少年,眸光複雜。

這次他親眼所見,許玥是如何輕描淡寫的從某一個隱晦的字、或者是不起眼的細節變化,找出所需要的線索。

真如有天授一般,讓人大驚。

越是見識到了這位少年解元的不凡,他心裏就越是遺憾,不能得其為女婿。

這樣的才智手段,他隻有在史書之中記載那些光耀一時的人物傳記中見過。

“您多譽了。”

許玥神色依舊,又道:

“學生還有一事相求,還請縣尊應允。”

“哦,你道來便是。”曾縣令心裏已經答應了。

“罪人劉主簿獲罪之時,學生想在場一觀。”

“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