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笨蛋 請你和我,在一起吧?
清明節假期要來了。
盛夏把日子過糊塗了, 隻記得黑板旁邊的倒數日期,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如果節前收不到出版社的消息,節後就很緊張了。
王蓮華幾乎每天都會問, “過了嗎?”
她比盛夏還要急切。
盛夏也是三天兩頭給編輯發消息, 到最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周五這天, 天格外晴朗,雲朵像傾翻的奶油桶。
這樣的天氣, 適合好消息的光臨。
下午大課間,付婕悄悄來到盛夏的身邊, 而盛夏閉著眼專心做眼保健操, 並未察覺。
隻聽耳邊有人在說:“你過啦!”
她還不知是什麽“過了”, 睜開迷蒙的眼, 付婕一張臉杵在她眼前。
“盛夏, 你過稿啦!”
盛夏呆住。
“過稿啦!開心得傻掉啦?”
“啊真的嗎!”盛夏倏然站起, 握著付婕的手,“真的嗎老師?”
“當然, 我騙你幹什麽?編輯說她找你一天了,你沒回複,快放假了,得趕緊通知你啊!”
盛夏已經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這種喜悅。
太久沒有這種情緒了。
太久了。
她幾近喜極而泣,付婕也沒比她好多少,師生二人站在教室中央,手挽著手對視著笑眯眯, 就差一起蹦起來了。
等付婕走了,辛筱禾找了過來,“剛是幹嘛呀?”
盛夏壓抑著狂喜,但抿著的嘴角還是微微上揚, 眉眼皆是笑意,壓低著聲音和好友分享:“筱禾,我過了!我的出版稿子過終審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嗎啊啊啊天啊出版!你太牛了我的姐妹!是你上次說的那個出版社嗎?”
辛筱禾的嗓門,一下子蓋過了眼保健操末尾的音樂,驚醒了一班子昏昏欲睡的人。
盛夏捂著她的嘴巴:“過了而已,到最後還是要出版了才算的,不要聲張。”
辛筱禾收斂住:“哦哦,得令。”
“那你快告訴張澍啊啊啊啊,他可能開心到直接就痊愈了!”
盛夏:“嗯!”
有真心和你共享喜悅的人,真好!
她之前不願說,總歸是心裏沒底,不僅對自己沒底,也對他們之間的情感沒底。
現在雖然也還不確切,但是,他都想到以後要去美國留學找她了,她還有什麽畏首畏尾的?
盛夏已經坐不住了,甚至想立刻給他發消息。
但是她想親口告訴他。
晚上回到家,盛夏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王蓮華。
本以為母親會十分驚喜,但似乎沒有。
有喜,但是沒有驚,似乎早就知道一樣。
不過母親慣是波瀾不驚的模樣,盛夏也沒有在意。
“明天下午我去東洲接阿璿,回來差不多是你放學的時間,就直接去你們學校接上你。”王蓮華交代。
盛夏想了想:“我明天自己騎車上學,下午自己回來也可以的。”
王蓮華:“不行。”
然後用一種“知女莫若母”的眼神看著盛夏——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
盛夏蔫了,不再打什麽小心思。
接吳秋璿回來的路上,王蓮華又接到盛明豐的電話,她接起,語氣裏少了以往的不耐煩,隻剩冷淡:“喂?”
“阿璿放假嗎?”盛明豐問。
王蓮華:“放,我剛接她回來,在路上。”
盛明豐:“行,那我安排過節那天午飯,你提前和她們說。”
王蓮華:“好。”
停頓半晌,王蓮華要掛斷的時候,盛明豐說:“盛夏那課,我就先給她停了,先安心高考吧。”
王蓮華眉梢一提,嘴上不饒人:“你說你折騰這一出又有什麽意思?反複無常,還不如讓她剛開始就好好高考。”
盛明豐不落彀中:“我沒覺得折騰,我到現在還是認為,出國才是最好的選擇,我隻是更尊重她的選擇。”
這好像在內涵她,王蓮華掛了。
他們之間就不適合平心靜氣地講話,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
前兩日,她接到盛明豐電話,問她,如果盛夏能考上河清大學,她會不會還非要把人留在南理。
王蓮華氣不打一處來。
難不成她在這前夫眼裏就是這樣鼠目寸光的人?
“當然不會,你以為你隻有你在意盛夏的未來?”
聽到她的答複,盛明豐說:“那我們各退一步。”
她聽得雲裏霧裏。
原來,盛明豐是讓李旭去對接了自招的事,聯係到了省內一家省級出版社,本想著在不違背原則的基礎上,刷一刷他這把老臉。
卻聽出版社那邊說,盛夏已經過稿了。
出版社總編還特地打電話給李旭,把盛夏從頭到腳誇了一遍,說盛夏有才情又有骨氣,是難得的文學人才。
當然不忘誇獎盛明豐教女有方。
這把老臉沒刷成,倒是因為女兒,臉上貼了不少金。
盛明豐是有那麽些心理波動的。
別說是省級文學類出版社,就是省級報刊,也不是好上的,盛明豐以前分管過宣傳工作,他了解後者的難度。
前者隻會更難。
而盛夏,她才十七歲。
這麽多年,他自詡比王蓮華了解盛夏。
當下,盛明豐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麽了解這個女兒?
他動搖了。
王蓮華聽到轉述,心底裏也隱隱震動。
雖然三個女兒裏,盛夏成績最好,但若論“令人吃驚”這一點,向來是吳秋璿,有時候檸檸都比盛夏要讓人驚喜。
盛夏太穩了,太平和了,太聽話了。
沒有人想過她能這樣悶不吭聲做大事。
王蓮華最後問盛明豐:“為什麽?你為什麽忽然關心起自招的事?”
她以為,最不希望自招成功的就是盛明豐。他巴不得不成功然後隨了他的意走他安排的路子。
盛明豐答:“因為盛夏說,她想為自己做一次決定。”
……
高三清明節隻放假一天,得知盛明豐安排了午飯,盛夏都想說一句天助我也了。
於是出門時,她便提前和王蓮華說:“媽媽,下午我和之芝約好去她家玩。”
王蓮華疑惑:“清明節上人家家裏去玩?”
盛夏:……
她倒是沒想到這個問題!
沒想到,身邊,吳秋璿給她解了圍,“媽,你觀念更新更新好不好,現代人誰約會在意這個啊?”
約、會。
雖然吳秋璿說的是和陶之芝的約會,盛夏卻好像被揭穿了似的,頗為心虛,一直低著頭。
王蓮華頓了兩秒,還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三姐妹出門。
鄭冬檸忽然回頭,對門內說:“媽媽,你也去約會吧!”
奶奶的聲音,十分清甜。
說完她左手牽著吳秋璿,右手牽著盛夏,自覺摁電梯。
震驚的不隻是屋裏的王蓮華,還有屋外的吳秋璿和盛夏。
不過母親的表情,好像又不是單純的震驚,似乎還有點慌張?
電梯裏,吳秋璿晃晃鄭冬檸的小手:“檸檸,你剛才說什麽呀?”
鄭冬檸又不說話了。
這才是常態。
吳秋璿歎氣。
盛明豐也沒什麽新花樣,還是在臻品苑包廂裏聚。
不過這次,他帶了奶茶。
檸檸汩汩喝得開心,吳秋璿和盛夏對視一眼,眼神傳遞著同一個信息:這不可能是盛明豐買的,肯定是鄒衛平買的。
吳秋璿是不喝白不喝的性子,盛夏則是不怎麽喜歡喝奶茶,放在一旁。
盛明豐挨個問學習和生活情況,有沒有什麽需求。
檸檸自然是搖頭,她能有什麽需求?
但盛明豐還是給她準備了一套畫筆,足有二三百隻,顏色豐富眼花繚亂。
吳秋璿倒是一堆要求,核心就是:“我要回南理上高中!”
盛明豐這次一反常態,竟做思索狀,“你好好考試,分數能上一中爸爸就考慮考慮。”
“真的嗎?”吳秋璿沒想到父親能鬆口,喜不自勝。
“一言九鼎。”
轉瞬吳秋璿又愁了,她那成績,就還有這幾十天,上一中跟登天一樣。
最後輪到盛夏。
盛明豐:“你媽媽跟你說,不用上留學機構的課了嗎?”
盛夏也大喜過望:“沒有……”
盛明豐又重複了一遍。
盛夏憂慮:“難道是爸爸你幫我的嗎?出版的事。”
“沒有,絕對沒有!”盛明豐否認,“不信你問你李哥,這件事他一直跟進的,爸爸是有那個想法,但沒有你快。”
吳秋璿:“哇,姐,這麽厲害,以後我可以跟我同學說,我姐姐是作家嗎?”
盛夏:“不許瞎說!”
“好好考試,如果高考考不好,預科班還是要念的。”盛明豐強調。
吳秋璿:“爸,你怎麽那麽想要我姐出國,要不你把我送出去吧,我喜歡啊?”
“你出去是去學的嗎?你就是想去玩!”
“略略略,偏心就偏心,非找這麽多理由。”
……
一頓飯吃得氣氛和樂,倒是少有。
盛明豐是沒有什麽假期可言的,席間就能看見他不停掛斷來電。
飯後司機送她們回家,盛明豐獨自開車回單位。
盛夏說了陶之芝家的地址。
吳秋璿說她也不回家,她也要去,盛夏怎麽可能說得過吳秋璿,隻能帶著了。
如此,檸檸竟也抱著盛夏手臂不放。
於是三姐妹並排站在陶之芝小區門口等候。
盛夏本來就沒打算去陶之芝家,陶之芝自然也沒做好準備,蓬頭垢麵就來接她們了。
陶之芝父母回老家祭祖了,她隻放一天假沒跟著去,一個人在家。
她衝盛夏擠眉弄眼:“什麽情況啊!”
盛夏癟癟嘴,她也不知道怎麽就這樣了呀?
嗚,撒一個謊竟然要用這麽多個謊來圓。
手機裏,某人還在催促:“吃好了嗎?”
“要過來了嗎?”
盛夏隻能老實回答:“我妹妹她們還跟著我,還過不去。”
宋江:“帶她們來。”
盛夏:“……”
比起被妹妹看破,盛夏覺得,還是見不到他比較難捱一點。
豁出去了,大不了給點封口費。
於是,在吳秋璿尖叫著“旋轉跳躍我閉著眼”,各種姿態嚶嚶嚶之後,四姐妹打車來到了醫院樓下。
……
病房裏,張蘇瑾頗震驚地看著從洗手間裏出來的某位帥弟——
張澍剛才打電話叫她送一套常服過來,還有他的鞋。
現在他就穿著黑T,牛仔褲,板鞋,紗布全藏在衣服下邊,看不出一點病號的樣子。
好幾天沒理的胡茬刮得幹幹淨淨,頭發好像還吹了吹?
搞什麽?
護士們吹幾句樓草,這還偶像包袱起來了?
不過有些日子沒見到這麽精神的張澍了,張蘇瑾有些眼熱。
“姐,削點水果。”他吩咐。
張蘇瑾:……
沒一會兒,張蘇瑾知道真相了——盛夏來了。
還帶了幾個好朋友來。
雖然這年齡層次,頗為參差。
盛夏窘迫非常。
見過探病的,沒見過攜家帶口探病的。
她站在門口,尷尬抬手:“蘇瑾姐。”
“過來啦,進來坐。”
“好……”
盛夏一進門,呆了呆。
張澍坐在病床邊,長腿著地,一條腿伸著,一隻腳閑哉哉踩著椅子橫杠,手裏拿著手機瀏覽著什麽,此刻抬起頭——
這樣子,和他在班上,靠坐在書桌邊沒有兩樣。
悠閑的、懶散的、被陽光眷顧的,張澍。
盛夏一時愣怔。
愣怔的不止是她。
陶之芝:這人不是被捅了一刀嗎,這怎麽看著生龍活虎的?
吳秋璿:靠,換本命吧,追什麽星,這人必定要是我姐夫!
一室寂靜。
隻有鄭冬檸有了動作,她掙脫了姐姐的手,兀自走到張澍跟前,抬頭直勾勾看著他,不說話,隻那眼睛提溜轉。
視線好奇而——癡迷。
盛夏:……她現在就回去的話,丟臉程度會不會減輕一點?
她回神,連忙上前牽起檸檸的手往後帶,“不好意思啊,我妹妹她……”
“很可愛,”張澍打斷她,伸手掐了掐鄭冬檸的臉蛋,“真的很可愛。”
好彈好軟的臉,和她姐一模一樣。
他又掐了掐,腹部因為彎腰的動作有點疼,他淺淺皺眉,轉瞬直起腰。
鄭冬檸竟然笑了,羞了一般,回頭抱著盛夏的大腿扭開了臉。
張蘇瑾去借了幾個板凳,招呼她們坐,留下切好的水果就離開了。
盛夏不知所措。
“不介紹介紹?”張澍發話。
盛夏後知後覺:“喔。”
陶之芝“噗嗤”一笑,在吳秋璿耳邊低語:“你覺得這場景像什麽?”
吳秋璿和陶之芝對視一眼:“見家長。”
陶之芝:“過分了啊,我隻是想說,像傻姑娘領著男朋友見閨蜜。”
吳秋璿:“啊?這是你想的啊,這不是事實嗎?”
陶之芝豎了個大拇指。
牛逼,論磕CP能力,誰也幹不過追星女孩,同框就是結婚。
她倆完全沒聽盛夏怎麽介紹的,反正她們對張澍已經是很熟悉了。
吳秋璿在學校都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見義勇為那狀元暗戀的是我姐。
奈何,並沒有人信。
有吳秋璿在,是不會有冷場這麽一說的,倒是顧慮插不進去話比較現實。
她問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棘手,直接又粗暴,像是明星最煩但又幹不掉的娛樂記者。
“澍哥,那你以前談過戀愛嗎?”
“初中沒有?不可能吧?沒關係我不放到網上去。”
“你這麽帥為什麽不談戀愛?”
“你什麽時候可以出一張EP?”
“學習和長得帥你覺得衝突嗎?”
“談戀愛和考狀元你覺得哪個比較爽?”
張澍極有耐心,好像不是對著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妹妹,他們在這一刻好像同齡人。
“沒。”
“真沒。”
“沒遇到。”
“那是什麽?”
“那你覺得呢?”
“不做選擇。”
吳秋璿看看自家姐姐,挑眉低聲問:“你覺得我姐怎麽樣?”
盛夏終於忍不住了,“吳秋璿!”
姐姐不發威,當她是妹妹了。
鄭冬檸在一邊咯咯笑:“姐姐漂亮。”
張澍又掐了掐鄭冬檸臉蛋:“檸檸說得對。”
盛夏:……
一下午鬧騰,吳秋璿發完瘋陶之芝也不正經,盛夏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
真後悔帶她們來。
她還沒和他說上幾句話呢。
她們三個不知道,她可是知道他傷得多嚴重,都陪著坐了那麽長時間了,肯定吃不消了。
於是率先站起,“天不早了,我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哪裏晚了,姐,才四點!”
不說不知道,一說,她們都來了兩小時了嗎?
他就這麽坐著陪聊兩小時,還有說有笑。
“不行,回去了!”她斥道。
每次她一強調,語氣一重,吳秋璿還是聽話的,轉瞬就從張澍病**起來了。
沒錯,她聊著聊著,見病床空著,就半個身體趴上去了,翹著個腿,自在得像在自己家。
鳩占鵲巢。
張澍也任由她。
四姐妹齊刷刷站起,盛夏對上張澍膠著的眼睛。
哎,怎麽感覺來了跟沒來一樣?
“那我們先走了,我改天再來看你。”
本以為這麽多人在,他隻是點點頭或者隨口答應。
沒想到張澍也站了起來,站到她跟前,問:“改天是哪天?”
“嘖嘖嘖。”
“要不我們先出去吧?”
“我們走之芝姐。”
走到半又回頭拽檸檸,“檸檸,走,你太亮了。”
盛夏:……
盛夏低頭,瞥一眼他腹部的位置,又抬頭,“已經好很多了嗎,可以這樣走路了?”
他站得太近了,這會兒一抬頭幾乎呼吸相聞。
“嗯。”他答得簡單。
盛夏:“那,過陣子可以去參加二模嗎?”
“不能。”
盛夏:“嗯?”
“不能走很久,也不能坐很久。”
“那你今天坐了那麽長時間……”盛夏輕輕推他的胸膛,想讓他躺回去,“快點休息!”
手被捉住了。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你還有沒有別的話對我說了?”
別的話。
當然有!
“我的稿子過了,應該收假就能簽合同了,這樣我能趕上河清大學的審核了!”她笑著,眉眼彎彎,和他分享她的喜悅。
張澍眼睛一亮,手指滑進她指尖,捏了捏,“你真厲害。”
轉瞬他又想起什麽,笑了一聲,“不對,是膩害。”
聲音低沉而繾綣。
盛夏羞赧地低下頭,目之所及是十指交握的雙手,她又慌忙扭過頭去。
這一扭,看到了門口小窗上趴著的兩個腦袋,見盛夏望過去,趕忙縮了回去。
盛夏……
手心好熱好熱,耳朵好熱好熱。
她不能再逗留了。
手指從他手裏掙脫出來,“你快點休息,我改天再來。”
“一定?”
“嗯一定。”
他終於鬆開她。
盛夏往門口走,走兩步又忽然回頭,見他仍看著她。
“阿澍,如果我考上河清大學,請你和我,在一起吧?”她開口,語氣淡靜而堅定。
張澍整個瓷在原地。
盛夏微微抿著唇,隨即也不能他回答,拉開門走了。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她知道一定是點頭。
張澍往病**躺,滿腦子都是她離開前的那句話。
可是,到底是她想岔了,還是他想多了——他們難道沒在一起嗎?
還要等大學?
這有什麽區別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