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乖乖等我
咖啡廳裏，林政川跟賀思嶼相對而坐。
賀思嶼端起麵前的水喝了一口，開始講起他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在山東省一個普通農村家庭，家裏還有一個姐姐，為了供我讀書，他早早地就輟學了，出去打工，和父母一起供我念書，我也沒有辜負家人的期望，從山東大學的本科，到複旦大學的研究生。”
“就在我準備博士研究生的考試的時候，家中噩耗傳來，我爸得了尿毒症，需要定期到醫院透析，每周兩次……”
“我毅然決定放棄考博，想盡快參加工作，掙錢。我參加了國考，考到咱們單位，在外人眼裏，我這一路順順利利，風光無限，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到底付出了怎樣的努力，我的家人又付出了多少艱辛。”
“我之所以主動要求去基層鍛煉，是因為下去兩年回來，我就可以提前有資格參加單位的分房，工資也可以上漲一部分，這對於你們這些本地人來說也許沒什麽，但是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所以，林主任，我的故事，足以成為我拒絕您的理由嗎？對不起，我很抱歉。”
賀思嶼站起來，對著林政川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林政川趕緊站起來，扶了扶他，“小賀，你不用這樣，是我對不起你。”
聽完賀思嶼的故事，林政川心裏五味雜陳，他從來都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一樣幸運，有很多過得很辛苦的人，隻是沒想到，小賀的故事，如此悲慘。
如果說，在見賀思嶼之前，林政川還抱有一絲希望的話，那麽，見了他之後，這希望是一絲也沒有了。
回家的路上，林政川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跟著車流走著。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也不知道他能去哪裏。
他心裏其實還有一個最最最後的底牌——辭職。
從現在單位辭職，再去參加公務員考試，考到西嵐縣。
這個想法，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葉芃。
他知道，沒有人會同意他這樣做，葉芃也不會同意的。
……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一個月後燥熱的周五，晚上八點，林政川從單位出來，室外的空氣黏膩難耐，他到路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
這一個月，他上上下下跑了很多部門，碰了很多次壁，他已經重新撿起書本，開始準備考試了。
回京後，他很少開車，一個是路況堵，另一個是他喜歡騎車走在路上的那種放鬆的感覺。
每天半個小時的汽車騎車時光可能是他唯一放鬆的時刻了。
車騎到半路，天空中忽然飄過來一陣涼風，接著就是雷聲大作，暴風雨頃刻間就嘩啦啦落了下來。
他甚至都來不及找一個避雨的地方。
雨勢越來越大，沒幾分鍾，林政川渾身濕透，他索性也不避雨了，就讓這大雨痛痛快快地澆一澆吧。
把他這兩個月以來所有的煩惱和不愉快統統衝走。
回到小區後，林政川正準備上電梯，這個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淋了大雨，手機也被淋濕了，響了三聲突然就黑屏關機了。
來電的人是賀思嶼。
林政川突然想起來，三天後就是文件上規定的賀思嶼他們下基層的日子了，他為什麽在這個關鍵時候突然給自己打電話？
林政川心裏突然打起來鼓來。
手機卻在這個時候偏偏進水了。
電梯也遲遲不來。
林政川急得跟什麽似的，直接跑樓梯回了家。
回家後，他顧不得換身幹爽衣服，直接拿起家裏的座機給賀思嶼回了電話。
這個時候，他還真感謝自己那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住了賀思嶼的手機號。
“喂，小賀嗎，我是林政川，我手機進水，關機了。”
對麵的人哦了一聲，“是這樣的，林主任，我家裏出了點事，我可能不能下去掛職了，我已經跟單位打了申請，並且推薦了你，現在事關緊急，你去跟馮主任申請一下，也許，你能繼續去西嵐縣掛職。”
“喂？林主任，你在聽嗎？”
“哦哦，我在呢，在呢，對不起啊小賀，我我我，謝謝你啊，謝謝你把這個機會讓給我，我現在就給馮主任打電話，謝謝你啊。”
林政川在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緩了好久才緩過來，跟賀思嶼掛了電話之後，林政川就給馮之存打了過去。
他得到的這個消息及時，再加上小賀那邊突然要退出，單位確實一時間找不到別的合適人選，就這樣，林政川再次得到了這個機會。
事情定下來後，林政川又給賀思嶼打了幾個電話，想當麵正式謝謝他，可是，賀思嶼一次電話都沒接過。
林政川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他跟單位幾個同事打聽了一下，什麽都沒問出來，最後，沒辦法，林政川去敲了馮主任的門。
馮之存正在看文件，看見林政川進來，心裏有點犯怵。
像林政川這種二代，馮之存確實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相處，這不，眼前這位就是，放著好好的京北部委單位不待著，非要去下基層扶貧，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小林啊，怎麽，這都如了你的願了，又來找我，是又不想去了嗎？”馮之存挖苦了他一句。
林政川被說的有點不好意思。
“不是的，林主任，不是這樣的，我就是來問問您，小賀家裏到底出什麽事了，我想感謝他，但是他都不肯接我電話，這幾天在單位也沒看見他。”
馮之存把手裏的文件放下，站起來，歎了口氣，“小賀這個孩子，太可憐了，他父親兩年前就得了尿毒症，一直在透析，最近又有了嚴重的並發症，需要進京治療，母親也病倒了，他實在是走不了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林政川從馮之存口中問到了小賀父親住院的地址，從單位出來，他先是個老媽鄭萍打了個電話，他知道老媽有個泌尿係統的教授朋友，在這方麵很權威，也許能幫到小賀的父親，接著他到銀行取了五萬塊錢的現金，帶著就去了醫院。
住院處，他見到了賀思嶼。
才一個月，他好像又瘦了，骨瘦如柴的感覺。
林政川沒有進病房，而是拜托護士把他叫了出來。
賀思嶼在見到林政川的時候驚訝極了，“林主任，您怎麽來了？”
看著賀思嶼清瘦的麵龐和大大的黑眼圈，林政川心裏滿是苦澀。
“小林，你家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謝謝你幫了我，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拿上去應急。”
林政川把手裏裝著現金的袋子遞給了他。
賀思嶼看到袋子裏麵的牛皮信封，本能地把袋子推了出來，“林主任，這個我不要，我也沒有幫您，是我自己去不了了。這不是我幫您，兩碼事。”
林政川把他往旁邊拉了拉，二人來到了樓梯間裏。
“小賀，你不要老是喊我林主任，我就比你大一歲，你叫我哥就行，不管你承不承認，在掛職這件事上，你確實幫了我，而現在你家又是這樣的情況，醫院吞金如土，你剛上班兩年又有多少收入呢？拿著吧，當我借你的也行，等你以後有了再還給我。”
林政川緊緊握著賀思嶼的手，眼神真誠，語言真摯，讓人無法拒絕。
賀思嶼有些哽咽，“林哥，謝謝你，我會還給你的。”
兩天後，林政川和另外一位一起下去掛職的同事一起出發了。
因為西嵐縣隸屬於正都市，正都市委組織部給這次下來掛職的幾名幹部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歡迎儀式，結束後有點晚了，林政川就住在了市賓館，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再去西嵐縣。
結果，當天晚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接著，他就接到了趙鄉長的求助電話。
得知南荷村的西瓜大棚有危險，林政川直接跟西嵐縣的何縣長匯報了工作，並且調動了西嵐縣所有的消防救援力量。
安排好這些，林政川就開車往西嵐縣趕去，冒著越來越急的冰雹和暴雨，冒著生命的風險。
……
西瓜大棚旁邊的簡易板房裏，麵對麵站著兩個人，室內安靜如斯，隻能聽見房頂處接二連三地傳來的冰雹咋下來的聲音。
葉芃已經這樣怔怔地看著對麵的人好幾分鍾了，她還是不敢相信，站在他對麵這個渾身濕透的男人，是林政川。
林政川真的來了。
在他消失了兩個多月之後。
他不僅來了，還帶來了消防員，帶來了強大的救援力量。
他來了之後，好像冰雹和暴雨都小了許多。
他就像一個天神一樣，突然降臨到她的麵前，拯救她於危難之中。
葉芃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和大腦完全分開了，是兩個完全獨立的部分。
她的大腦告訴她，快去啊，快過去擁抱他啊，這可是林政川啊，是你朝思暮想的林政川啊！
可是，她的身體卻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她覺得指尖發緊，腳尖發緊，四肢僵硬。
她的身體好像被凍住了，或者是被一種神秘的力量封印住了，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挪不動一步。
男人也站著沒有動，一雙帶著倦意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眼神裏滿的要溢出來的，是許久不見的思念，是溫柔，是層出不窮的愛意……
兩個人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誰也沒有說話，也沒有下一步動作。
“小葉書記，小葉書記，大棚都遮蓋好了，放心吧。”
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村民從外麵跑著進了簡易房，來給葉芃報告這個好消息。
“哎，那個，小葉書記，我就是告訴你一下，回吧，回去休息吧，雨也小了。”
村民說了一句，又趕緊離開了，房內還是葉芃和林政川兩個人。
外麵各類機器的轟鳴聲和人員的說話聲也越來越小，大家都在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準備離開了。
想到消防員是自己帶來的，應該過去跟人家隊長打個招呼，林政川跟葉芃說了句在這兒等我，就匆匆出去了。
林政川跟消防大隊隊長表示了感謝，又叮囑他們回去路上小心。
直到所有的消防車輛安全離開，村民們也都走的差不多了，林政川才急匆匆地返回簡易板房。
葉芃果真還在那裏乖乖地等著他。
一步都沒有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