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談判
林政川還沒吃幾口，聽到父親的命令，也不敢再吃了，馬上跟著站起來，擦了擦嘴。
林文元已經進了書房。
鄭萍拉住林政川，叮囑他，“跟你爸好好說，別頂他，他也五十好幾的人了，不能生氣。”
林政川點頭，“我知道了，媽，放心吧。”
林政川深呼吸一口氣，抬腿走進老爸的書房。
林文元坐在紅木桌子後麵，手裏拿著一隻鋼筆在桌麵上輕輕敲打著。
聽見林政川進來，他頭也沒抬，“把門關上。”
這句話，被在門外偷聽牆角的鄭萍聽了個清清楚楚。
這門隔音效果非常好，鄭萍知道，這下完了，一句也聽不到了。
這死老頭子，等兒子回去了再好好收拾他。
書房內
林政川負手而立，頭微微低著，態度恭謹，準備聆聽父親的教誨。
等了幾分鍾，林文元還是沒說話。
林政川決定主動出擊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輕喊了一聲，“爸。”
“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林文元的辦公椅是一個轉椅，他還是沒說話，而且把自己從麵對門口轉到了背對門口。
他伸手從書架上取了一本書，那本書林政川認得，小的時候，父親曾經給自己講解過。
——是《左傳》
林文元給他講過裏麵印象最深刻的一篇是《觸龍說趙太後》，裏麵的經典名句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林文元的這一個舉動，林政川就全都明白了。
“爸，我知道您和媽媽都非常愛我，希望我過得好，能有稱心如意的工作和無憂無慮的生活，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我也覺得我的人生即將圓滿，我有不錯的家世，不錯的學曆，不錯的工作，以後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這可能是大多數人眼中最稱心如意的生活。”
“可是，工作了一段時間後，我發現自己還是目光短淺了，在我國大部分山區，還存在著幾千萬的貧困人民，他們有可能一輩子都在大山裏走不出來，沒有學上，窮困一生，周總理曾經說過，他那個時代，是要為中華崛起而讀書，那麽我們這個時代，國家培養我們這些年輕的幹部是為了什麽呢，是為了脫貧攻堅這場硬仗，而是為了讓我們在機關大樓裏每天讀讀報紙，寫寫文件。 ”
林政川說得有點激動，暫時停頓了一下。
林文元聽得很認真，“繼續說下去。”
“爸爸，你也曾經下基層調研過，但是你去的地方，大多數都是那個城市最有特點，最有代表性的地方，而不是最窮的地方，相反，我去的那裏才是中國的貧困山區最真實的寫照。”
林政川把自己手機裏的照片拿過去給林文元看。
“爸，你看，這些都是我去調研的時候拍的最真實的照片。”
林文元摘下眼鏡，把手機拿到了眼跟前。
他一張一張地翻著林政川的手機屏幕，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
他們每天生活在繁華的首都，卻不知道中國目前還有如此貧困的小山村。
那一條條泥濘的土路，一段段倒塌的土牆，破敗的窯洞，和坐在大街上麵容枯槁的老人，看得林文元觸目驚心。
“你去了這一年多，都做什麽了？”林文元問。
林政川正好昨天剛寫了自己一年來的工作總結，他張口就來，把自己去了西嵐縣做的一些工作都跟老爸詳細介紹了一下。
他又翻出葉芃接受采訪的視頻給老爸看。
“爸，你看，西嵐縣也正在逐步發展了，這個南荷村今年打算搞大棚種西瓜，目前已經進行到土地流轉這一步，百姓們拿到分紅的錢，您看看他們臉上質樸的笑容，您難道不會為之動容嗎？”
林文元正在認真地看著葉芃的采訪視頻。
“這個女孩子是村長嗎？現在年輕的大學生回去創業的可不多了。”
林政川趕緊解釋道，“對啊，這個村長可不簡單，才當選不到一年，就給村裏修了路，安了路燈，還自己出去調研找到了適合自己村子發展的麒麟西瓜項目，真的是一心撲在村子裏，全心全意為了村子發展，為了村民致富。”
“你怎麽了解的這麽清楚？”林文元抬頭，從滑落的鏡片裏看他。
林政川稍微尷尬了一秒。
“嗐，這個小葉村長現在可是西嵐縣的名人，誰不知道她啊？”
“哦。”
林文元臉上的神色明顯舒緩了很多，林政川決定趁熱打鐵。
“爸，我才去兩年的時間，西嵐縣都還沒脫貧呢，我做了好多工作，看不到一個結果，我心有不甘啊，所以掛職期結束我不打算回來，我還想繼續留在那裏。”
林文元：“那脫貧結束後呢？”
林政川沒說話。
“你不是跟馮之存說想要永遠留在那裏嗎？”
林文元的語氣又沉了下來。
“爸，我剛才說的話，是我要繼續留在西嵐縣，等她脫貧的原因。”
“當然，我也有我要永遠留在那裏的原因。”
“嗬嗬…”林文元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啊，你繼續說。”
在林文元印象中，自己的兒子雖然不算太內向，但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麽能說會道呢。
話既然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林政川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全盤托出吧。
林政川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眼眸也漸漸低了下來。
“爸，我想永遠留在那裏，是因為我在西嵐縣找到了我想相守一生的人。”
哼。
林文元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哼聲。
其實這個答案他早就猜到了，知子莫若父。
林文元沉吟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其實我早就猜到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能讓你做出這麽大犧牲的，我想不出來第二個原因。”
“爸，葉芃她真的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
林政川著急解釋，卻被林文元抬手打斷了。
“我不想聽，你也不用跟我講你們有多麽多麽好，多麽多麽相愛，你們現在這個階段是有情飲水飽，等以後就知道了，物質生活上的匱乏會一點一點將你們的愛情消磨殆盡的。”
林政川：“爸，不是這樣的……”
林文元背對著他，揮了揮手，“再給你五個月時間好好考慮，出去吧。”
“至於你讓馮之存打聽的掛職幹部留任的事，中組部是不會下發這樣的文件的，別想了。”
林文元拿起抽屜裏的文件認真研讀起來，用行動下了逐客令。
林政川無奈，隻好輕聲走出了書房。
接下來的兩天假期，林文元依舊很忙，很少在家，林政川陪著老媽兩天，做了兩天的二十四孝好兒子，一月三號下午，林政川啟程返回了西嵐縣。
這次的回家談判之旅進行的並不順利，他本來以為父親也是體製內的幹部，他拿出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的時候，父親會跟他一樣感同身受。
不過，感同身受應該是有的，父親應該是可以同意他繼續待在西嵐縣直到全縣脫貧出列，隻是，一輩子待在那裏，林文元是不可能同意的。
因為林政川忘了，林文元首先是一個父親，其次他才是一名國家幹部。
一路上，林政川心裏都沒著沒落的，不是滋味，好像這個談判結果讓他覺得跟葉芃沒法交待，如果到了五月份，上麵的調任文件沒有下達，林政川勢必就是要回到原單位的，那麽到時候他們要怎麽辦？異地戀嗎？顯然是不現實的。
但是，這次回家還是有一個好消息的，至少老媽是很喜歡葉芃的，雖然她更傾向於讓葉芃跟他一起回京北，在那裏工作和生活。
越想越亂，越亂越想，林政川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沒有出口的迷宮，被困住了。
……
元旦過後不久就是春節，林政川知道葉芃最近迷上了拍視頻，就選了一架單反相機，並且選了個配套的三腳架送給她作為新年禮物。
葉芃看到相機的時候，眼睛發光，拿在手裏摸摸這兒，看看那兒，可是嘴裏又在嘮叨林政川亂花錢，這個相機要將近一萬塊。
有了專業的攝影設備後，葉芃拍攝的欲望更加濃烈了。
她雖然沒學過攝影，但是憑著超強的毅力看了很多教程，自學成才。
臨近春節，小山村再次熱鬧了起來。
在外打工的遊子們都紛紛回了家，大包小包地扛著，裏麵裝的是闊別了一年的思念和溫暖。
葉芃把這一幕幕全部記載到了自己的鏡頭裏。
熱鬧的村民閑話中心，葉芃正拍攝著，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入了自己的鏡頭，她收起相機走了過去。
那是幾乎半年沒見的堂哥葉世輝。
葉世輝穿了一件很舊的黑棉襖，短發有點長了，遮住了半隻眼睛，以往油光粉麵的臉也變得滄桑了許多，唇周一圈胡子也懶得去打理。
他背著一個碩大的尼龍袋子，正扛著從人群中路過。
“堂哥，好久沒看到你了。”
想到大伯的病和大伯母憔悴的樣子，葉芃主動走過去跟他打了個招呼。
葉世輝聽見有人叫他，把肩上的袋子扔在腳下，抬頭一看，居然是葉芃。
“啊，葉芃，好久不見。”
“我聽大伯母說，你最近在城裏打工，怎麽樣，這次過年能放幾天假啊？”
葉世輝嘿嘿笑了兩聲，“嗯，給超市送貨呢，放到正月初四，就得回去上班了。”
葉芃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也覺得這樣的聊天有點尷尬，畢竟之前兩個人是那樣的敵對，可是有大伯這層關係在，她不可能把他視作陌生人。
“嗯，挺好的，你放心在外麵掙錢，村裏有我呢，大伯那裏我會經常過去照看的。”
葉世輝嘴動了動，想說點什麽，最終又咽了下去。
“嗯，謝謝你葉芃，那我，先回家了。”
望著葉世輝遠去的背影，心裏感慨萬分，想想也就是一年前吧，葉世輝還是個穿著皮夾克，騎著機車的痞子青年，選舉的時候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短短一年，物是人非。
農村的春節依舊熱鬧非凡，隻是，這合家團聚的日子，卻是有人歡喜有人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