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采訪
葉芃特意把發放土地流轉金的日子定在了冬至這天。
西嵐縣的冬天冷得很，從冬至開始進入數九天氣，每天的氣溫都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差不多是滴水成冰的程度。
村裏的人們已經進入貓冬季節，大白菜和土豆屯的足足的，放到窨子裏，一冬天都不會壞，陰涼的南房成了天然的冰箱，放著提前準備好的凍肉還有秋天的時候用收獲的土豆做好的粉條。
這就是一冬天的飯食了，很大一部分人冬天是不會買新鮮蔬菜的。
院子裏堆滿的柴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窯洞裏的土炕燒得暖烘烘的，三五個人一起，磕著自家種的葵花籽，鬥個地主，打個麻將，度過一年當中最幸福的貓冬時節。
但是冬至這天人們還沒顧上包餃子就都到村委會去了，因為今天有一件大喜事在等著他們呢。
村委會院子明顯被打掃過，水泥地麵上一塵不染。
會議室裏擺滿了桌椅板凳，一條大大的紅色條幅掛在牆上，上麵寫著：南荷村土地流轉金發放大會。
有積極的人早就來了，穿著大棉襖二棉褲，手揣在袖子裏跟旁邊的人嘮嗑。
“哎你說，這西瓜還沒種呢，咱們就能拿上錢了？”
“我也納悶了，小葉村長就是厲害，這麽快就給咱們發錢了？”
“哎，你看，老曹旁邊那個大兜子裏，我看見了，裏麵都是現金。”
……
在人們的翹首期盼中，葉芃終於姍姍來遲。
她和李曙光，老曹在台上就座，嘈雜的會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葉芃手裏拿著土地流轉金發放的名單，正打算開始今天的會議，忽然看見院子裏開進來一輛黑色的大眾小汽車。
這車看上去有些眼生。
葉芃站起來朝窗外望去，車門打開，走下來一男一女，男的肩膀上扛著攝像機，女的打扮的很端莊大氣，手裏拿著一個麥克風。
這是電視台的嗎？
葉芃趕緊迎了上去。
李曙光和一些比較好事的村民也跟著出來看熱鬧了。
她剛走到院子裏，就看見又有一輛汽車開了進來，這輛車倒是看著有些眼熟，車門上還貼著公車的標誌。
林政川和聯絡員小侯下了車。
電視台的人趕忙迎上去跟林政川握手。
林政川走到葉芃麵前，給她做起了介紹。
“葉主任，這是電視台的攝像賈老師和記者小路，我聯係他們過來給你們的分紅大會做個報道。”
林政川穿了一件黑色的長款呢子大衣，長身玉立的，在一眾人群中特別的引人矚目。
葉芃跟他道謝，又招呼電視台的老師趕緊進屋。
把他們安排好在會議室就座，葉芃正式開始了分紅大會。
她清了清嗓子，拿起了手邊的喇叭。
與此同時，坐在會議室最後麵的攝像也舉起了他的攝像機。
這一舉動，搞得葉芃有些神情緊張。
“各位鄉親，大家上午好，今天是冬至，也是一個闔家團圓的好日子，當然，今天也是我村的好日子，是我們為大家發放土地流轉金的日子。”
葉芃最後一句話特意拔高了聲調，引來村民們的陣陣掌聲。
“咱們村的西瓜大棚種植項目是今年以及明年全縣重點扶持的項目，今天要發的土地流轉金才是咱們到手的第一筆錢，明年9月份，西瓜豐收了之後，咱們大夥兒還會收到分紅，還有在大棚打工的工資，大家放心，我葉芃答應大家的，一定都能做到。”
“好！好！好！”
“好了，廢話不多說了，下麵由咱們李書記來念名字，念到名字的到老曹這裏簽字領錢。”
李曙光和老曹配合默契，葉芃走下台，朝著電視台的兩位老師走了過去。
林政川已經不知在什麽時候離開了。
看來這一陣子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忙，葉芃都沒來得及跟他說上一句話。
記者小路說要采訪一下葉芃，二人一起到了葉芃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裏麵的陳設卻簡單的很，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單人床，這就是全部的家當了。
小路：“葉主任，你就坐在辦公桌前吧。”
葉芃點了點頭，心裏比任何時候都緊張。
“你說我要不要回家換個衣服啊，我穿了個白色的羽絨服，一點都不莊重。”
小路看了一眼旁邊的攝像，“賈哥你說呢？”
“我覺得挺好的，不用換，要的就是這種自然，來咱們錄吧。”
“好。”
小路開始念起了她的開場白：“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好，我們現在是在蓮花鄉的南荷村，這裏今天在舉辦一場土地流轉金的發放儀式，現場的氣氛十分熱鬧，下麵我們先來采訪一下南荷村的村主任葉芃。”
“葉主任，你好。”
“你好。”
“能給我們介紹一下今天的情況嗎？”
葉芃：“好，是這樣的，我們村今年爭取到了500畝的麒麟西瓜種植項目，項目正在做前期準備也就是流轉土地的工作，目前500畝的土地已經流轉完成，跟我們合作的益豐農業發展公司履行了先打錢的承諾，把土地流轉金及時打了過來，我們就選了冬至這個吉祥的日子給大家發下去了，一是為了安撫老百姓的心，二也是為了讓大夥能過個好年。”
小路：“葉主任，您年紀輕輕的，是什麽原因讓您選擇回到自己的家鄉，建設家鄉呢？”
葉芃沉吟了一會兒，“南荷村是我的家，我從小在這裏長大，大學畢業後，我也曾經到大城市工作過，後來因為家裏一些事吧，回村待了一段時間，正好碰上選舉，大夥信任我，選了我，那麽我就不能辜負大夥的希望，就要好好幹，帶著大家脫貧。”
葉芃忽然發現，自己說著說著，一開始的緊張感**然無存了，大腦也越來越清晰。
小路：“好，謝謝葉主任，咱們再把鏡頭轉向會場，看看領到錢的村民們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小路收了話筒走到了村委會大院裏，正趕上張奶奶數著錢從會議室走出來，她趕緊迎了上去。
張奶奶就是留守兒童張帥的奶奶，一個人拉扯著孫子長大，現在有了校車，解決了張帥上學的問題，張奶奶平時靠撿破爛為生，她年紀大了，早就種不了地了，家裏的地早就荒了好幾年了，這次能把土地租出去，還能有收入，她比誰都高興。
“奶奶，您好，我是咱們西嵐縣電視台的，能采訪你幾句嗎？”
麵對大塊頭的攝像機，張奶奶有些手足無措，一雙渾濁的眼睛看了看周圍的人，又下意識的理了理淩亂的白發，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我…我甚都不會說，你還是采訪別人吧。”
小路記者笑著開導，“沒事兒，奶奶，我就問問您，拿到錢，您高興嗎？”
張奶奶：“高興，高興的不得了。”
小路：“那您這錢打算怎麽用啊？”
張奶奶：“這不快過年了，留出來一部分給孫子買點肉吃，剩下的得攢起來，慢慢花。”
小路：“那您覺得咱們村的葉芃主任是不是個好幹部？您對她的工作滿意不？”
張奶奶：“滿意，太滿意了，多虧了小葉這孩子，我孫子才能去鄉裏念書，要不早就輟學不念了，我們全家都感謝她，是個好孩子，好幹部。”
聽著張奶奶質樸的語言，葉芃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攝像賈老師又拍了幾張照片才結束了采訪。
不到半天的時間，流轉金已經全部發完，電視台的人也都走了，葉芃一個人坐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露出了發自內心的微笑。
想想自己一路走來，受了多少誤會和白眼，甚至還遭人質疑，被人砸玻璃……被人舉報到紀委…
但是，看著一張張拿著人民幣的質樸的笑臉，葉芃覺得，自己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這才有空給林政川打了個電話。
正在通話中。
應該是在忙吧。
葉芃給他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林政川，謝謝你幫我們村做宣傳。】
嬸嬸在家包好了餃子正等著她呢，葉芃起身朝李素英家走去。
葉芃走在寬闊的村道上，走了沒一會兒，總感覺身後有人在跟著她，她一回頭看，身後又空無一人。
但是她再次往前走，還是覺得有個身影在後麵。
這冬天的中午，村道上空無一人，還是有點嚇得慌的。
葉芃索性停了下來，朝著身後大喊了一聲，“誰啊，誰在那裏？是人是鬼，別偷偷摸摸的。”
喊完沒一會兒，就看見一個肥胖的身影從一顆老楊樹後麵閃了出來。
是大伯母王秀蓮。
王秀蓮有些不好意思地答應了一聲，“是我啊，芃芃，是我。”
“大伯母，找我有事啊？”
王秀蓮還穿著她那件繡花的紅棉襖，一扭一扭地走到葉芃麵前。
“芃芃啊，也沒什麽事兒，就是大伯母想問問，俺們家南山底下的地，是不是不能種西瓜，這大家好都分了錢，就俺們家沒有。”
葉芃一聽，心裏咯噔了一下。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大伯母了，這次土地流轉的事情在村裏鬧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看到王秀蓮的身影。
這次再見王秀蓮，葉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她好像忽然蒼老了許多，以前總愛擦脂抹粉的，現在也不弄了。
葉芃想了想，說道，“大伯母，不是說南山的地不能種西瓜，那邊的土質可能沒有北邊好，再加上咱們這是第一年種，就弄了500畝，也許明年擴大規模，就能用到南山的地了，大伯母再等等。”
“哎哎，好，那就好，你去你嬸子家呀？”
“嗯，嬸子叫我過去吃餃子。”
王秀蓮：“好，去吧，趕快去吧。”
葉芃看著王秀蓮欲言又止的樣子，就知道她心裏肯定有事，但是聯想到她之前的一些表現，怕她又生出什麽幺蛾子，隻好閉了嘴。
到了李素英家，餃子已經包的差不多了，案板上還放著最後十幾個餃子皮。
葉芃到臉盆裏洗了手就要上手一起包，被嬸嬸製止了。
“哎，芃芃，別沾手了，馬上好了。”
葉芃又去灶台邊準備添水燒鍋，順便又把剛才碰見王秀蓮的事兒跟嬸嬸說了。
“嬸嬸，我剛才碰見大伯母了，怎麽覺得一個月沒見她，感覺她一下子老了那麽多啊？”
李素英用沾著麵的手攏了攏掉下來的頭發絲，歎了口氣，“哎，她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