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危
走出麵館,葉芃沒有目的的在外麵慢悠悠地走著,要回老家西嵐縣,隻能去長途汽車站坐班車,班車每天隻有一趟,下午三點的,時間還早。
一陣電話鈴聲傳進了葉芃的耳朵。
是剛才跟他拿錯箱子的男人也吃完麵出來了。
“什麽?沒事兒沒事兒,我自己走也行的,你們忙。”
“沒事兒,真的沒事兒,不用道歉,我去坐班車,你們忙,別管我了。”
葉芃猜測,應該是說好來接他的人突然有事來不了了。
他也要去坐班車,不知道他要去哪裏?
反正也不會是去西嵐縣。
……
林政川本來今天是要去西嵐縣報道的,但是卻接到電話,因為縣裏臨時有大型接待任務,抽不出人手來,隻好讓他自己坐車過去。
他研究生畢業後直接考取了國家某機關的公務員,單位工作不忙,但也算不上清閑,國家有什麽大的行動部署的時候,也是他們這裏最忙的時候。
但是工作了兩年之久,林政川隻有一個感覺,就是他的工作特別的不接地氣,好像在半空中懸著一樣,感覺跟他所理解的為人民服務有點不一樣。
2017年,國家的脫貧攻堅行動進入關鍵期,為了順利脫貧,國家頒布了一係列的惠民政策,其中就包括東西部結對幫扶,跟他們單位結對的是川北省的一個國家級貧困縣,在得知需要一名處級幹部下去掛職兩年後,林政川主動報了名。
他總覺得,要到基層去,才能更好的為人民服務。
為這個事,他還跟父母吵了一架。
他已經27歲,正該談論婚姻的年紀,這一走就是兩年,不知道耽誤多少事兒。
但是,紅頭文件已下,已經成了定局,無法改變。
在京北城長大的他,從小順風順水,沒經曆過什麽磨難,也從來沒去過別的地方,他迫切希望走出去。
跟西嵐縣組織部確定了報道的時間,對方還貼心地為他購買了火車票,這不得不讓他放棄了自己開車過去的念頭。
坐火車到了正都市已經是晚上,林政川隨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準備第二天跟他們匯合。
誰知卻接到了他們太忙沒法來接他的電話。
……
葉芃無意間聽說林政川也要去長途汽車站,跟自己正好順路,念著自己剛才誤會了人家,心裏還真有點過意不去。
“你也去長途汽車站嗎?正好我也去,一起吧。”
“剛才的事,對不起,誤會你了。”
林政川看著眼前哭得眼睛紅腫的女生,猜想她也許遭遇了什麽不幸的事,本來也沒打算跟她計較,既然她願意帶路,他當然樂意通行。
“好啊,謝謝你,我第一次到這裏來,那就拜托你了。”
“你去長途汽車站是要坐到哪裏的車,幾點出發,知道嗎?”葉芃問道。
“我要去西嵐縣,幾點的車,還真不知道。”
沒想到這麽巧,居然也是去西嵐縣的。
“我也是去西嵐縣,班車在下午三點有一趟。”說著,葉芃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要不咱們走吧,現在出發時間剛好。”
林政川沒想到自己居然如此幸運,第一次到一個陌生地方就遇到了同行人。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背包,兩隻手一邊拉了一隻箱子。
“走吧。”
葉芃被他的樣子撲哧一聲逗笑了。
“你現在不怕弄混了嗎?”
林政川一雙眼睛生得極好看,眼神清澈如山泉,此刻帶著笑意看著葉芃,仿佛能看到人心裏去。
“左手是我的,右手是你的,錯不了。”
兩個人一起往前走,正巧一輛出租車開過來,葉芃招手攔下了。
一路都很順利。
下午三點之前,兩個人一起坐上了回西嵐縣的班車。
班車破破爛爛的,看上去已經運行了好多年,看著沿途的風景從高樓大廈漸漸地變成了高低起伏的光禿禿的山巒,視野也越來越開闊。
正值初夏季節,從汽車玻璃窗傳進來的卻是些許涼風。
西嵐縣的地勢比京北要高一些,氣候也更涼爽。
班車上人不多,三三兩兩的坐著,他們大都皮膚黑紅,穿著樸素,年紀在四五十歲上下,看著坐在最後一排的葉芃和林政川用普通話交談,難免竊竊私語幾句。
到達西嵐縣的時候,已經是快下午六點,二人在汽車站分別,林政川走後,葉芃還要繼續打車回村裏。
這個時候,到她們南荷村的公交已經沒有了。
葉芃正跟出租車司機搞價呢。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嬸嬸李素英打來的
“芃芃,你快回來吧,你媽住院了。”
李素英操著濃重的方言跟葉芃說話。
“住院了?哪個醫院?縣醫院?”
“對,就在縣醫院了。”
掛了電話,葉芃跟剛才的砍價的出租車師傅說,“師傅,我不去南荷村了,我去縣醫院,趕快走。”
車上,葉芃又給嬸嬸打了個電話,確認了母親的病房號。
到縣醫院後,葉芃看了一眼電梯處等待的人群,直接跑上了旁邊的步梯。
五樓病房到了。
縣醫院的病房不大,裝飾都舊舊的,裏麵左右兩排共安了六張病床,除了六個病人外,每張床周圍還分別站著一名或者兩名患者家屬。
葉芃一眼就看到了左側靠窗位置的那張床前,一位大約四十多歲穿花格子襯衫的中年婦女,正是她的嬸嬸李素英。
她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整齊地挽在腦後,正坐在床邊凳子上給病人削蘋果。
躺在**的人,穿了一身藍白條病號服,整個人都消瘦的不像樣了,身上插滿了各種儀器管子。
一瞬間,葉芃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齊聚到眼眶裏,一股濕熱的情緒馬上噴湧而出。
葉芃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媽,你怎麽了媽?””
一句話喊出來,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順著臉龐劈裏啪啦地滑落。
她一個人在外打工,舍不得高昂的火車票,考試和體檢也是在市裏進行,都沒有回過村裏,春節她甚至為了掙加班費都沒回家,已經有一年多沒見到母親了。
沒想到再見麵,母親已經成了這個樣子。
張慧芳睡著了,睡得很沉,並不知道女兒的到來。
李素英看到葉芃哭著進來,眼淚也跟著留下來了。
這個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差不了幾歲,幾乎是看著長大的,看著孩子難受,她也跟著心疼。
她把葉芃拉出了病房。
“芃芃,好孩子,別哭了。”
葉芃一下子撲到李素英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已經是她這一天來不知道第幾次哭泣了,眼淚都快流幹了。
“嬸嬸,我媽這是怎麽了,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她就是老是胃疼,老吃止疼藥,怎麽一下子就這麽嚴重了啊?”
李素英歎了口氣,跟葉芃說了實話。
“孩子,你媽瞞著你呢,春節的時候應該就已經查出來了,她也不去醫院看,就一個人在家吃止疼片。”
“是癌症嗎?”
葉芃顫抖著雙唇,說出了她一直不敢麵對的兩個字。
“肝癌,晚期。”
葉芃聽到那四個字,感覺一顆炸彈在自己腦袋裏爆炸了,轟的一聲,她什麽都聽不見了。
“芃芃,芃芃。”
……
再醒來的時候,葉芃看到自己睡在母親的病床對麵。
張慧芳已經醒了,醫生正在給她做檢查。
葉芃一個骨碌從**爬起來,跪倒在母親的病床邊。
“媽,你怎麽樣,你疼不疼?”
張慧芳整個人瘦的估計連八十斤都沒有了,整個人幹瘦如柴,麵部憔悴,一點生氣都沒有。
“傻-孩-子,別-哭,媽-沒-事-兒,不-疼。”
張慧芳的嘴唇都咧了,連一句簡單的話都說不完整。
葉芃握住母親幹枯的雙手,眼淚像斷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流。
“媽,咱們不在這裏看了,咱們去省裏,去京北,肯定能給你看好的。”
葉芃說著站起來就要走,“我去找醫生辦轉院手續。”
李素英攔住了她。
大家都知道,沒用了,一切都太晚了。
李素英和葉芃又同時流下眼淚來。
看著母親這個樣子,葉芃實在是不想再把自己考公失敗的事情告訴她。
她跪在床邊,跟她說一些寬心的話。
“媽,我考上公務員了,就在咱們縣的縣政府大樓裏頭上班,你高興不?”
張慧芳輕輕眨了眨眼,算是點頭。
"媽,你得好好活著呢,我這次哪裏也不去了,就在你身邊照顧你,伺候你,讓你享清福。"
“媽,你得好好活著呢……”
在醫院期間,除了葉芃陪床,就是叔叔葉春貴和嬸嬸李素英了,大伯母王秀蓮就來了一次,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在葉芃印象裏,自己這位大伯母一直就愛打扮,愛穿大紅花的裙子,愛穿高跟鞋,喜歡描眉畫眼,臉上塗的比麵粉還白。除了這些,王秀蓮還是個特別精明的主,誰也別想在她身上占到一分錢的便宜。
王秀蓮來的時候,帶了一兜子蘋果,略坐坐就走了,根本不會像李素英一樣在醫院陪床。
……
張慧芳的癌細胞惡化的太快,葉芃回來不到一個月,她就走了。
張慧芳走得很安詳,沒有表現出來的太痛苦。
葉芃在旁邊的小**醒來,照例去看了一眼旁邊的儀器,發現裏麵的標識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橫線。
經曆了這些天,葉芃的心也釋然了。
她查了很多資料,了解到得了肝癌的人要忍受多麽大的疼痛,她好幾次半夜睡不著,偷偷看著母親,看她咬著北角無聲地忍受疼痛,母女倆在麵對麵的**,各自瞞著對方無聲痛哭。
看過了那麽多次母親所忍受的煎熬,她恨不能去替她!
與其活著忍受這種非人的疼痛,也許死亡是一種解脫。
葉芃沒有大哭大鬧,非常冷靜地跟著叔叔嬸嬸一起料理母親的喪事。
整理母親的遺物的時候,葉芃在家裏的衣櫃裏發現了張慧芳寫給她的一封信。
那封信應該是早就寫了,裏麵還夾著一張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