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考公
2017年 5月 京北市
還未入夏，太陽的火力已經漸入巔峰，火辣辣地照著大地，瓦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
葉芃的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裏卻與外界形成了冰火兩重天的對比。
這間屋子坐落在一個三居室的客廳中間，用木板隔開，裏麵擺放著一張單人床，一個衣櫃，一個桌子，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
屋裏沒有窗戶，白天不開燈的情況下，裏麵一片漆黑，溫度當然也比外麵低了幾度。
房間內不足兩平米的空地上擺著一個銀灰色的行李箱，還有一個粉色的雙肩書包，這是葉芃整理好的行李，過了今天，她就準備退租回老家了。
單人**擺著一個小桌子，上麵放著葉芃的電腦，頁麵上是一個問答網站的首頁。
公務員體檢被刷是一種什麽體驗？
葉芃正穿著睡衣，裹著被子，披頭散發地敲擊著鍵盤，劈裏啪啦地輸入自己的答案。
“公務員被刷的體驗就是我健健康康地活了24年，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心髒病。”
她的答案剛發完不久，瞬間引來了無數的點讚和評論，大家紛紛要求她詳細地講一講自己的經曆。
評論的大部分都是和她一樣的考公人，看著網頁上大家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葉芃的思緒回到了幾天前。
……
葉芃來自川北省一個小山村，小時家裏窮，當地教育條件也有限，她在本地上的高中，高考成績在全縣名列前茅，卻也隻夠上個普通二本，報誌願的時候更是沒有專人指導，自己瞎報了一個賊難就業的冷門專業，畢業後，找工作的時候，對口的職位很少，隻能投一些公司的行政專員，銷售專員等等。
但是她生性要強，畢業時跟著班裏幾個同學一起硬著頭皮加入了北漂大軍。
幾經周折，才進入一家不足百人的外貿公司，每天不是996，就是007，上班短短兩年，加了半輩子的班。
錢沒掙到多少，頸椎酸痛，腰肌勞損通通找上門。
不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她隻有24歲啊。
看著自己的同學們一個個考公，考編，考教資，在家鄉那個四線小縣城紮根落腳，買房相親，一個個活得自由輕鬆，葉芃終於坐不住了。
再加上母親張慧芳近幾年身體越發的不好，盡管她口頭上從來不說，但是葉芃能感受的到，她要考回家鄉去，也能方便照顧母親。
她放棄了本就少得可憐的休息時間，卷生卷死，報考了老家西嵐縣組織部的公務員，靠著超強的記憶力和毅力，挺進麵試。
進麵後，葉芃並沒有放鬆片刻，打算跟公司的鐵公雞老板請了一個月的病假，頭懸梁錐刺股地練習麵試技巧，可是老板不同意，葉芃牙一咬就辭了職。
破釜沉舟。
各種麵試保過班收費動輒一萬好幾，葉芃看了看自己的銀行卡餘額，還是放棄了，她躲在自己隻有十平米，連窗戶都沒有的出租屋裏，網絡搜索資料，對著鏡子練習儀態儀表。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她成功了，麵試第一。
體檢過後，葉芃又回到了小出租屋，準備退租回家了。
這個時候，卷了幾個月的葉芃，才稍微敢放鬆一些，從那個隻有十平米的出租屋出來，準備到外麵買點好吃的犒勞一下自己。
城市的街道上熱鬧依舊，似乎沒有因為她消失的這一個月而有半分的變化，葉芃走到天橋下麵，那個她之前上班坐公交的地方，跟大姨買了個煎餅。
煎餅8元一個，之前葉芃很少買，她嫌貴，可是今天她不僅要買，還是加烤腸和雞排的頂配版。
她已經買好了回老家的火車票，吃完這頓飯，她就退租回老家了，她前兩天已經回老家參加公務員體檢，聽大家說體檢被刷下來的幾率幾乎沒有，也就是說，她這個鐵飯碗算是穩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剛誇了老天爺，皇天不負有心人，它就給葉芃開了個大大的玩笑。
葉芃吃完煎餅，把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在出租屋的小**睡著了，火車票是晚上的，時間還早。
最近一個月，她幾乎沒有睡過什麽覺，這一覺，她睡得很沉，很香甜。
鈴鈴鈴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葉芃從香甜的睡夢中驚醒。
是歸屬地為葉芃老家川北省的座機號碼。
“你好，請問你是葉芃嗎？我是川北省正都市考試院的，你的體檢結果有問題。”
電話裏，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對於葉芃來說卻如五雷轟頂。
“什麽？不好意思，麻煩您再說一次，我的體檢怎麽了，我現在需要怎麽做？”
對方又跟葉芃解釋了一下，說是她的心電圖異常，讓她盡快回來做複檢。
掛完電話，葉芃的整個大腦還是麻木的，像是被一堆亂麻纏住了，理不清頭緒。
她從小身體不錯，高考報名體檢時也是合格的，隻是大學期間沒有進行過定期體檢，難道就是因為工作兩年經常加班，身體累出毛病了嗎？
那她是不是不能被錄取公務員了？
想到這裏，鼻子一酸，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到了小出租屋的床鋪上。
葉芃是單親家庭，父親葉春生在她十歲的時候就在幹活的時候意外去世了，隻留下她和母親張慧芳相依為命。
葉芃想把這個消息告訴母親，後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說了，母親一個家庭婦女，也幫不了什麽忙，白跟著一起哭，一起擔驚受怕。再加上母親這幾年身體也不太好，幹不了重活，說給她白增加她的病情。
由於事發突然，收拾好的行李也沒拿，房子也沒來得及退，葉芃著急忙慌地定了一張票，擠了一晚上的綠皮火車回到了川北省的正都市的第三人民醫院，今年新錄用的公務員體檢都在這裏進行。
經過谘詢相關人員，葉芃拿到了自己的體檢報告，上麵寫著一個她見都沒見過的詞語——預激綜合征。
什麽？
她什麽時候得的這個病，她自己都不知道。
“醫生，什麽是預激綜合征啊？”
醫生跟她耐心解釋了一番，大意就是心律跟正常人不一樣，有人會出現心慌難受的症狀，有人甚至都沒有症狀，但是，心電圖跟正常人還是有區別的。
葉芃大概就是那種無症狀人群吧。
她從來沒有感到過任何的心髒不舒服。
葉芃不死心地又問了問醫生，“醫生，如果複檢還是查出來我有這個病，我是不是就被刷了？”
醫生：“是的，公務員體檢有規定，心髒有問題的是不能被錄用的。”
聽完這句話，葉芃覺得自己整個人一下子矮了半截，渾身上下的朝氣都被瞬間抽光了。
她如同行屍走肉般參加了複檢，毫無意外的，複檢結果還是不通過。
複檢期間，葉芃一直住在醫院旁邊的酒店裏，拿到複檢結果的葉芃準備退房回家，卻意外聽到了酒店大廳裏的一陣喧鬧聲。
“啊啊啊太開心了，我應該去買彩票啊，不知是哪個倒黴蛋體檢被刷了，我可以遞補上來。”
“是啊，苗苗，我的寶貝閨女，你真的是太幸運了。”
是一個年紀跟葉芃差不多的女生和她的母親走在一起。
母女倆都很興奮。
她們都在為體檢遞補上來感到萬分的激動。
那個叫苗苗的女生，上輩子一定拯救了銀河係吧？
葉芃正站在酒店前台那裏，等著服務員給她辦理退房，無聊的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因為她的被刷，那麽就有一位麵試排在下一名的同學被遞補上來。
被遞補的同學高興瘋了。
而葉芃，眼淚都快流幹了。
……
再次回到京北的小出租屋，葉芃心裏好像釋然了很多。
不釋然又能怎樣呢？已成定局了。
葉芃跟房東退了租，把自己的東西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就都給了小區門口的撿破爛的大爺，再在這裏住最後一晚，她打算回老家了。
滴滴
手機傳來消息提示音。
是葉芃的大學同學李梅。
她們兩個大學是一個宿舍的好友，畢業後又同在京北打工，關係還不錯。
這次出事，葉芃也隻告訴了李梅一個人。
李梅：【芃芃，你還在老家嗎？複檢有結果了嗎？】
葉芃：【複檢結果還是一樣的，沒戲了。】
李梅：【其實也沒事兒，你回來吧，咱倆還一起在京北打工，掙得可比什麽公務員多多了，別想了啊。】
當初為了全心全意準備麵試，葉芃已經辭職了，回去還得重新找工作。
葉芃：【我在京北呢，剛退了房，打算回老家了，陪我媽一段時間，工作的事兒以後再說吧。】
李梅：【也行，你回去好好散散心，好好陪陪阿姨，別想了，公務員沒什麽好的，工資那麽少，掙得根本不夠花的，沒什麽可稀罕的，你看我，從來都沒想考。】
李梅發完這句話，緊接著就發過來一個2000塊錢的轉賬。
李梅：【快收了，不夠的話，等我發了工資再給你轉。】
一瞬間，一股暖流從葉芃的心間一直湧到了眼睛裏。
她當然沒收，她知道李梅也不容易。
葉芃：【謝謝你，梅梅，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呢，等到了那天，我肯定第一個向你借錢。】
一夜幾乎無眠。
第二天葉芃托著一個背包一個大行李箱去趕火車。
她首先要乘坐火車從京北回到正都市，再從正都市坐班車回西嵐縣。
正都市還沒有通高鐵，還是古老的綠皮火車，要坐五個小時。
中午十二點，火車到了正都市，葉芃跟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外走。
從早晨七點出來趕火車，她整整半天什麽都沒吃，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
出了火車站不遠處有一家麵館，葉芃進去要了碗麵。
麵館裏人不少，都是托著行李的剛下火車或者要上火車的人，她進去的時候，麵館裏還有最後一張空桌子。
葉芃正低頭吃飯，視線中突然出現一雙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麵。
“你好，請問可以拚一下桌嗎？”
葉芃抬頭，
一張溫潤如玉的臉龐正麵帶微笑地看著她。
男人大概30歲上下，背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托著一個跟自己的箱子一模一樣的大號行李箱，挺括的白襯衫黑西褲，皮鞋擦得鋥亮，頭發絲也打理得一絲不苟，絲絲分明。
看這身打扮，不是賣房的，就是賣保險的，不論哪種，葉芃都不感興趣。
葉芃環顧麵館四周，除了她這桌，好像確實沒地方了。
她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吃自己的麵。
葉芃三兩下把麵吃完，推著箱子正準備往外走。
“姑娘，等一下，麻煩你等一下。”
身後有人在喊，葉芃不確定是不是在喊自己，她腳步也沒有停。
直到一個男人的身影擋在了自己的眼前。
“姑娘，不好意思，你好像拿錯箱子了。”
葉芃錯愕地抬頭。
這人怎麽沒完沒了，她好心跟他拚桌，他卻誤會自己拿他箱子嗎？
葉芃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箱子，確定這個箱子就是自己的，一直就在自己的手邊沒離開過。
“不好意思，先生，我拿的是自己的箱子。”葉芃沒給對方好臉色。
誰知那人竟也不急不惱，臉上一直帶著溫和的笑容。
“剛才吃麵的時候，箱子挨在了一起，過道裏人來人往，被人撞了不知幾下，所以……”
葉芃的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
“所以什麽，這位先生，都2017年了，你搭訕的手法未必太老套了一點，你以為在拍香港電影嗎？”
“嗬嗬，不是，到底有沒有拿錯，打開看看就知道了。”林政川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兩個一模一樣的箱子。
開行李箱？
葉芃忽然想起來之前看過的一個電影，女主的箱子在大街上忽然爆開了，內衣**散落一地……
“好啊，那開你的。畢竟我是女生，有些東西不方便。”葉芃抱著雙臂往後退了一步。
林政川單手扶著他邊上的箱子，問了句，“我手裏這個是你的，你確定要開這個嗎？”
“確定。”
林政川知道，葉芃明顯是誤會了，但是出於對女生的尊重，他不能讓葉芃的箱子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
“這樣，你拖著你手中的箱子到那邊衛生間去看一下，我在這裏等你。”
對方妥善的處理方式讓葉芃對他的印象有了些許改觀。
反正自己接下來也沒什麽要緊的事，葉芃拉著箱子往旁邊走了幾步。
兩個箱子樣式都是最普通的，也沒有密碼鎖，直接拉開拉鏈就行。
葉芃放下箱子，打開拉鏈看了一眼。
白襯衫，黑褲子，一袋襪子……
一水的男士用品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裏。
靠，葉芃低聲罵了一句。
還真的拿錯箱子了！她今天怎麽那麽倒黴！
葉芃知道自己沒理，完全沒了剛才的氣勢，走回剛才吃麵的位置把自己的箱子換過來，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她本來想跟林政川說句對不起的，但是沒能說出口。
一想到馬上就到家了，馬上就見到媽媽了，考公失敗的事就不得不說了，葉芃的心情就莫名其妙的煩躁。
接下來，該何去何從呢？
她甚至都不敢把這個難過的消息告訴老媽。
要回京北繼續打工嗎？
但她確實擔心老媽的身體。
要回去照顧老媽？
那她甚至連個工作都沒有，要如何養活自己，如何養活老媽，回村種地嗎？
想著想著，眼淚再次無聲地蓄滿葉芃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