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檢查
李保國去縣城了，這會應該正開著他那輛二手夏利往回趕呢，聽筒裏傳來麵包車引擎的轟鳴聲。
李保國：“你趕快跟老曹合計一下，準備5戶家裏比較幹淨，條件比較好的貧困戶，提前到他們家裏安撫一下，到時候見了領導就說好的，別瞎說。”
什麽跟什麽呀？
葉芃整個就聽懵了。
這考公題裏麵的標準答案可不是這麽說的呀。
領導到鄉村視察，就是要看最真實的情況，提前安排好？那還怎麽發現問題呢？
但是葉芃留了個心眼，沒有把自己想的說出來。
葉芃：“書記，你什麽時候回來呀，我和老曹去說，農戶不一定聽我們的，還得你去說。”
李保國想了想，也對。
“那你倆先把大隊的衛生打掃打掃，要一塵不染啊，鄉裏的孫書記最看重這個。”
掛了電話，葉芃就跟老曹打掃起衛生來。
老曹拿著大掃把把院子裏的雜草清理了，葉芃拿著抹布把會議室的桌椅板凳都擦得幹幹淨淨的。
等李保國回來後，三個人開了個碰頭會，擬定了五戶貧困戶名單，又挨家挨戶的進去安撫了一遍，才放下心來。
葉芃又根據李保國的指示把整理好的貧困戶檔案重新檢查了一篇，說是縣領導來了可能會看。
已經中午十二點了，李保國不說走，沒人敢離開。
“哎呀，忘了一件大事。”
正坐在會議室紅木椅子上喝茶水的李保國突然一拍腦門，大叫了一聲。
葉芃和老曹紛紛抬頭。
“小葉，快點，趕快給我寫一份咱們村的情況匯報，下午領導來了肯定會讓我匯報的。”
“快點，快點，來不及了。”
“哦哦，我這就去寫。”葉芃站起身，準備去書記辦公室用電腦寫，可是剛走了一步又拐了回來，“李書記，情況匯報怎麽寫啊，我沒寫過啊！”
“害，你看我都忙糊塗了，老曹，給小葉找一份去年的情況匯報，讓她照著寫。”
老曹這個人平時話不多，但是偶爾說一句話能噎死人。
“書記，去年檢查沒有抽住咱們村，所以根本沒有準備情況匯報。”
李保國：“那前年呢？”
老曹：“前年也沒有。”
李保國：“……”
“來吧，咱們都過來，一句一句教小葉寫。”
三人來到電腦旁邊。
葉芃打開了電腦，新建了一個空白文檔，雙手放在鍵盤上。
“說吧，我寫。”
李保國開始慢慢敘述。
南荷村位於蓮花鄉東南方向五公裏處，是全鄉最大的行政村，全村戶籍人口……
“老曹，多少戶多少人？”
……
在三人的通力合作下，一個極簡版的情況匯報出爐了。
由於李保國平時忙於外麵的營生，對村裏的基本情況不是很熟悉，戶籍人口，貧困人口，低保戶，那些數字他都記不住，隻好加班死記硬背。
三個人都在村委會沒走，吃了個泡麵，靜靜地等待檢查組的到來。
背了一中午，葉芃不知道李保國到底背會了嗎，反正她是已經聽得滾瓜爛熟了。
下午三點，本來上午還大晴的天突然飄來朵朵烏雲，像是要下雨，李保國接到了鄉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說領導的車已經進村了。
“來了來了，走走走。”
李保國噌地起身，招呼葉芃和老曹到大門口迎接。
上午的時候，李保國還抽空回家換了個衣服，穿了件不知道在箱子底壓了多久的白襯衫，身後全是褶子。
村委會門前的“閑話中心”如今空無一人，上午他們就做了工作，勒令村民們下午不許到這裏來，因為有領導要下來視察。
村委會門口，李保國、葉芃、老曹三個人站成一排，剛剛站定，就見兩輛黑色的帕薩特轎車駛了過來，在他們身前緩緩地停了下來。
領導來了。
葉芃一顆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本來不緊張的她，也開始緊張起來。
第一輛車門打開，從前後車門分別下來三個人，後麵的車，隻下來兩個年輕人，一個什麽都沒拿，一個手裏提著個黑色公文包。
葉芃一個都不認識。
她側頭瞅了李保國一眼，隻見他露著標誌性地憨笑，早早地伸出了雙手，想跟後排車上下來的那個年輕人握手。
居然是他？
葉芃沒想到，自己跟眼前這個男人還會見第二次。
還記得上次見麵葉芃剛剛因為體檢失敗正心情不好，鬧了個大烏龍，葉芃見他穿著一身正裝，還猜測不是賣保險的就是買房的，沒想到，人家居然是堂堂縣長！
感覺到林政川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葉芃心裏虛虛的，把頭轉向了別處。
蓮花鄉黨委孫學明書記開始介紹。
“林縣長，這個就是南荷村的村書記李保國。”
李保國雙手緊緊握住了那個被叫作林縣長的年輕人的手，“領導好，歡迎到我們村視察工作，歡迎。”
林政川輕輕跟他握了一下就鬆開了，“李書記，你好。”
來的領導裏一共五人，年紀都在四五十歲左右，隻有這位最年輕，看上去估計連三十歲都不到，沒想到卻是官職最高的。
葉芃又想起來前世她那無疾而終的考公生涯，如果她考上了，一年試用期，兩年升副科，如果要三十歲之前走到副縣長的位置，估計也懸。
上次見麵，葉芃沒怎麽看清楚林政川的長相，於是她趁眾人寒暄之際，悄悄地打量起這個林縣長來。
他長得很高，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身材勻稱，穿了一件很挺括的白襯衫，胸前的黨徽閃著光，黑色西褲，黑皮鞋，很正統的幹部穿搭，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周圍這幾個同樣是穿正裝的幹部中間，顯得是那麽的不同。
他麵部輪廓硬朗，眉目清秀，高鼻梁上還有一顆若有似無的鼻尖痣，臉上始終帶著笑，說話聲音不疾不徐，給人一種如沐清風般的舒服。
沒想到國家幹部裏還有這種極品帥哥，葉芃心裏忍不住八卦了一下。
李保國伸出左手，保持一個邀請的姿勢，“林縣長，各位領導，咱們先進大隊吧，天氣這麽熱，進去喝杯水再去下戶也不遲啊。”
林政川順著他的手勢看了眼村委會，忽然改了主意。
“李書記，大隊我們就不去了，咱們就沿著村委會附近，隨便看幾戶就好，走吧。”
林政川率先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後麵的人都趕緊跟上，孫學明還回頭跟李保國使了個眼色。
“李書記，簡單介紹一下你們村的情況吧。”
聽見林政川的吩咐，李保國小跑幾步來到他身邊，開始磕磕巴巴的背誦準備的稿子。
“林縣長，是這樣的，我們村一共有戶籍人口……”
李保國一邊匯報著，大家一邊往前走，緊接著就走到了村委會東側的一條小巷裏，巷口第一戶門口石墩上坐著一個老大爺，正低頭打盹，林政川直接走了上去。
孫學明一把把李保國扯到一邊，悄聲問他，“這戶提前安頓了嗎？”
李保國已經傻眼了，隻會搖頭。
“你……等會兒再跟你算賬。”孫學明伸出食指，指在李保國胸前，咬牙切齒地說。
另一邊，林政川已經跟老大了拉起了家常。他微俯身，湊到大爺身前。
“大爺，在這兒乘涼呢？”
老漢這才看見自己麵前站了一堆幹部模樣的人，他右手舉到耳朵後麵，想收一收音，一開口嗓音沙啞，“啥？你說啥？”
估計老人家歲數大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孫學明抓緊上前，扯著嗓門介紹起來。
“老人家，這是咱們縣裏的林縣長，要到你家裏看看。”
這回老人家聽懂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從石頭上站了起來，領著大家進門。
說是大門，其實就是兩扇破爛的柵欄門，院子裏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牆角堆了一堆撿回來的飲料瓶子。
一共就兩間窯洞，外牆已經裂了縫，牆皮掉了大半。
孫學明一個勁兒給李保國使眼色。
李保國上前攔住了林政川進窯洞的腳步，“林縣長，林縣長，咱們還是在院裏吧，別進去了。”
“這個老漢是個五保戶，常年一個人，沒人照顧，家裏，髒的下不去腳……”
李保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林政川顯然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政川看了一眼老人身上破破爛爛的棉襖，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李書記，這位老人一個月的低保金是多少？”
“一個月500元。”
林政川歎了口氣，眼神轉向孫學明，“你說。”
“一個月505,8月份才漲了5塊錢。”
李保國的冷汗瞬間爬滿額頭和鬢角。
葉芃也替他捏了把汗，這背了一中午也是白背了，這麽簡單的常識都能說錯。
好在林政川沒有真正生氣，又叫李保國詳細介紹一下老人的情況，以及村裏一共有多少戶類似的情況。
林政川握著老人的手，又安撫了幾句，才轉身走出了小院。
就這樣，林政川隨機進了幾戶，每一戶情況都不容樂觀，他的眉頭也是越皺越緊。
“行了，不看了，去大隊吧。”
李保國旋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進了大隊的會議室，林政川讓李保國把剛才看的的幾戶貧困戶的建檔立卡檔案拿出來看看。
這些都是葉芃弄的，李保國根本不知道在哪裏。
葉芃聽見後，連忙打開會議室一角的鐵皮櫃，刷刷幾下把幾戶的檔案都找齊了，放到了林政川坐的位置旁邊。
林政川打開其中一個檔案盒，認真的看了起來。
“小葉是吧？這些檔案都是你整理的？”林政川問道。
“小葉，小葉？”
“啊？怎麽了？”
葉芃站在一旁出了神，沒注意到林政川的問話。
“林縣長問你話呢，快回答呀。”
葉芃眼神轉過去，跟林政川看她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刹那間，她隻覺得渾身上下的血液全都一齊湧上麵部，燒得慌。
“林縣長，您好，我是葉芃。這些檔案是我和我們們村的會計一起整理的。”
林政川看了葉芃一眼，繼續低頭看檔案，“整理的不錯，很詳細，也很真實，沒想到，咱們村還有這麽年輕的幹部，小葉是什麽身份，大學生村官嗎？”
這個問題問的，葉芃本就紅透的臉現在更紅了。
“不是的，林縣長，我剛畢業，還沒找工作，臨時在村裏給李書記幫忙的。”
“哦？這樣啊？那，李書記，這可是你的福氣了，還不多開點工資把這麽難得的人才留下。”
林政川陰霾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李保國也跟著鬆了一口氣，嘿嘿笑著，“一定，一定，我一定把小葉留下。”
天色漸暗，林政川拒絕了李保國到他家吃飯的邀請，帶著眾人離開了。
看著兩輛汽車的影子消失在村口，李保國才開始哭哭唧唧的抱怨起來。
“老天爺啊，終於走了，我第一次接待縣長，嚇死我了。”
比起他那麽大反應，一邊的葉芃和老曹倒是淡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