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最終謎題12 完結

安戈涅第一反應是否認。可她也不確定西格所說的是真是假。

那個時候她情緒燃盡,根本無暇去管理自己的表情。

見她不說話,西格便繼續說道:“那顆星球上有武裝人員清場的痕跡,而從行動模式還有遺落的部分物品判斷,他們並非你的親衛隊。所以,你找了雇傭兵,或者說,另有人幫你牽線找到了合適的人實現你的願望。”

他在這裏收聲,並沒有指明這個“幫手”最可能是誰。

安戈涅的聲音低而脆:“所以,你想證明什麽?”

西格扯了扯嘴角:“你想要路伽死,我也可以幫你。但你沒有想到向我求助,而是直接從王宮消失。你願意和我談論婚姻和未來,卻不願意向我求助。我……應該得出什麽結論?”

“那個時候我剛剛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很混亂……”她抿唇,“而且你不讚成私刑,肯定更希望他得到公開公正的審判,哪怕那個人是路伽。”

黑發青年看著她,聲音有些空洞:“你總是把我想得太高尚。他傷害你,試圖殺害你,我隻覺得他死得太輕鬆簡單。”

安戈涅張了張口,無言以對。無可爭辯,在二之月那番衝擊性的事實的洗禮之後,她對西格完全是逃避的態度。她根本沒想過向他、向政府軍求助。

她看向電影畫麵,試圖轉移注意力,但此刻是大戰後的哀悼時刻,銀幕上也連著來了好幾個肅穆的安靜長鏡頭。

這時候再說任何話好像都不合適了,哪怕壓低聲音,每句話也會在安靜的影廳中分外清晰。

她回頭看了一眼,不知道什麽時候安保人員已經不見了,他們大概察覺氣氛不對,索性退到了場館外麵。

這下他們是真正的獨處了。

唐突響起的對唱歌聲中,銀幕一改之前的靜穆氛圍,大膽的色彩明暗閃爍,將整個觀眾席也籠罩在了變幻不斷的糖果色光影中。戰爭部分暫時結束,眼下是慶功宴和神話仙境的夢幻視覺特效時間。

與電影中潑濺色彩對比鮮明,唯二的觀眾都麵色蒼白、頭發鴉黑,像是從黑白單色世界闖入色彩仙境的一雙迷途者。

西格低眸望著在剛才的拉鋸中忘記分開的兩隻手,突兀地笑了一下。

“我已經徹底不明白你想要什麽了。你主動向我交底,是無法忍受保守秘密,希望坦白後和我重新開始,還是為了讓我主動放棄你?”

“重新開始,原來仍然是一個選項嗎?”安戈涅聲音不穩,有幾個音節差點沒發出來。

西格難得把話題踢回她麵前:“多少次我都願意重新開始,但你怎麽想才是唯一重要的。我原本不打算問的……”

他的眼睛因為痛楚閃爍了一下,原本即將出口的話語封存在舌尖。緊張的預感驀地跳上她的背脊。

“安戈涅,我們……我現在對你而言,是什麽?”

她一個激靈。

西格沒有就此停下。

“如果不是因為你需要我這個政治盟友,你還會考慮和我結為伴侶嗎?”

他就這麽毫不留情地、鮮血淋漓地扯開他們關係那層溫情的表皮,讓下方白森森的骨骼暴露在彼此眼前。

不等安戈涅作答,西格忽然將緊緊與她交握的手鬆開了。她本能地有些心慌,抬眸打量他的表情。

西格給她一個溫柔的微笑。那雙深藍近黑的眼睛無端顯得悲傷,但他的表情不再僵硬,反而有種長久地在水下沉潛後終於得以換氣的鬆弛。

在此前長久的沉默中,他已經斟詞酌句地下定決心,所以眼下他隻是平靜溫和地將決斷好的事告訴她:“我可以保證,即便無法成為伴侶,我們依然會是彼此信賴的合作夥伴。如果你需要,我甚至可以發誓,我不會因為不被你選擇而遷怒你為難你。”

“所以,我希望你給我真心的答案。”

他說著沒有偏私的話語,但眼神還是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絲懇求,希望她好好考慮,再考慮。

安戈涅短促地連吸了幾口氣。

他給她的是陳述真心話的填空題,對她而言,其實還附加了一道選擇題:說未必可靠的實話,還是說能夠引導出平穩結果的謊話。

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她冷不防想到,明明西格是這樣正直坦率的人,和他相處時她卻撒了那麽多謊,有意的,無意的,善意的,有意隱瞞的,為了達成政治目的的,純粹為了自己的……

既然如此,再多一個謊言又如何?細小的聲音在她耳畔反駁。

隻要持之以恒地維持一生,哪怕是謊言,又和真實有多少區別?喜愛並不是0和1兩極的絕對值,她確實喜歡他,哪怕這份感情放在天秤上無法與西格的那份兩邊均衡,讓這份喜歡在日積月累中沉澱發酵不好嗎?

隻要避開敏感的議題,比如利麗,比如她的秘密,西格無疑會是個理想的伴侶,安戈涅甚至可以想象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不應該對那種可以清晰看到的未來圖景有任何不滿。

再說了,他真的不會怨恨?他們的盟友關係真的不會因為缺乏了私情的潤滑而崩潰嗎?與之相反,隻要她願意說出那一個魔法的詞眼,哪怕無法百分百確信,西格也一定會接受。

撒謊是合乎理性考量的選擇。即便是艾蘭因也無法否定這一點。

可是……可是。

她喜歡那樣的生活,喜歡對她好的西格,卻不確定自己是否會喜歡可以想象的日常中的自己。

安戈涅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正直高尚的人,矯飾、迂回和隨波逐流是她的生存本能,可她又無法忍受自己被欺騙,不惜代價也要追求真相。極致的雙重標準,她知道自己是個集合了各種矛盾特性的混合物。

而西格仿佛與她完全相反,簡單好懂,擁有她向往並且欠缺的所有耀眼特質。於是她將他擅自包裝起來,放到了腦海中完美無瑕的模具裏,擱置到高處仰望。

就像古代信徒在供奉前會焚香沐浴,無論昨天做了什麽肮髒事,都會表現得像個虔誠潔淨的信者;她和西格相處時,同樣不自覺地隱藏了想法和性格,在他眼前表現出她認為他能夠接受的樣子。

因為她先入為主,已經認定了他不會接受她不加掩飾的作風和個性。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大不了的事。可安戈涅已經品嚐過被全盤接納、不需要花任何力氣作偽的滋味。

另外的那個選項隨之第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難掩的震顫如電流順著脊椎遊走,途經胸口,讓心髒驟然加速。

剛才始終沉默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隻有兩問,簡潔卻致命:

——你想好,真的有持續一生、不會有任何代價的謊言嗎?

——那是你要選擇的活法嗎?

安戈涅閉上眼,將紛亂的想法一件一件地清空。

她毫不躲閃地與西格對視,以前所未有的誠懇態度慢慢地說:

“你真的很好,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無條件地選擇我、對我好,不計較回報。我確實認真想象過和你共度的人生,而且那絕對是不壞的日子,即便是現在我依然那麽覺得。

“可你想要真心話,你也值得。”

“如果我們以另一種方式相遇,我隻是安戈涅,而你也隻是西格,會不會有別的可能?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繼續現在的關係我很累,你也一樣,總有一天會拖垮我們。我不會喜歡那樣。”

安戈涅淚光閃爍地微笑起來。

“所以,在我們還有勇氣放手的時候結束吧。”

西格下意識抬手要為她拭去淚珠,卻用力將手收了回去。

“好,我們從此以後就隻是政治夥伴,”他扯動嘴角,努力顯得輕鬆,“在我平複好心情的時候,我們也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嗯。”

他費力地從她臉上挪開視線,盯著銀幕,好像在上麵看到了與當下畫麵無關的圖景:“這樣我也不需要一輩子都活在公眾視野裏,等做完想做的事了,就可以隱退,建一棟有花園的小房子度過平靜無趣的餘生。”

安戈涅想說些附和的漂亮話,但詞藻的儲備被眼淚打濕,思緒一瞬間卡殼了。

西格好像也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隻溫聲囑咐:“如果你有別的想去的地方,直接命令就好,不會有人多問一句。右邊的出口直通盥洗室,如果你需要整理儀容,可以先去那裏。”

“你呢?”

他頓了須臾,深深地、充滿眷戀卻也決絕地再看她一眼。而後,他轉向銀幕,平靜地回答:“我會待在這裏,直到劇目演完。”

提溫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什麽都沒想,他用假身份搭最快的一班客運飛船,擠在各有心事的人群裏,直接從夜摩星城跑到了首都星。他高估了普通客運飛船的速度,抵達首都星已經又是第二天了。

再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那座已經不在他名下的水族館門前。

他移動視線,同時充當光腦終端的淺色鏡片上現出消息端口。

通過阿夾發送給安戈涅的消息依然處於未讀狀態。內容貧乏到他都覺得可笑:你在哪裏?

比最蹩腳的搭話由頭更拙劣。

航程中途提溫想到,他其實可以在中轉樞紐下船,改道去戴拉星。如果安戈涅真的和西格在一起,他們也隻會去E區——那是對兩人都有相當意義的地方。

可他最後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當初聲稱要保持距離讓安戈涅自己選擇的是他自己,可提溫清楚,他遠沒有在安戈涅麵前表現得那麽超然鎮定。即便如此,自己率先食言,因為一個傳聞就慌張地追過去施壓就太可笑了。

而且,如果去戴拉星本來就是安戈涅的選擇,他不確定自己能在見到她和西格的樣子之後保持冷靜。

在這個街區轉悠太久顯得可疑,提溫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深色玻璃門前。

——認證通過。

入口為他打開。所幸安戈涅接手這裏之後,沒有動原本的權限認證,所以他依然能夠入內。

原本雇傭的前台接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全息投影的虛擬形象,是很符合水族館定位的卡通水母。

“您好,請問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助您的嗎?”水母頭晃悠晃悠地問。

提溫對人工智能形象視而不見,茫然地看一圈接待大廳,才忽然說道:“調用訪客記錄,最近三個月的。”

“已經整理完畢,請您確認。”

除了提溫自己,造訪過這座水族館的客人隻有安戈涅。哦,還有第一次和她一起來的那個beta秘書官。

也隻有麵對直觀的訪客記錄,提溫才意識到,在首都星的短暫時光中,他比自己想得還要頻繁得造訪這裏。

後來安戈涅偶爾也會來這裏和他見麵,次數不多,因為在這裏精神容易放鬆,而提溫更喜歡在與人會麵時保持專注力。

那麽為什麽那時候會邀請安戈涅來這裏?

事到如今,他依然無法給出答案。

提溫將這裏轉贈之後,訪客記錄就隻增加了三條。最上方的當然是他自己。另外兩條屬於安戈涅,第一次是他出逃之後兩天後,她顯然是來這裏辦理接管手續的。

記錄顯示,她在這裏停留了十五個小時,深夜才離開。

第二條記錄非常新,就在大前天下午。

如果弗雷的消息沒錯,安戈涅在動身度假之前來了這裏一次。停留時間22分鍾,這點時間隻夠她大致在館內轉了轉就離開。

這意味著什麽?她來這裏,和象征著他的水族館快速告別,然後和西格去了戴拉星?

毫無憑據,隻有猜測,但是這個想法無法抑製。

提溫麵無表情地在原地站立片刻,邁開步子往電梯走去。

他熟門熟路地來到頂層,巡視領地般仔細地繞了一圈。水族館每個水缸裏的生物養護得當,和他的記憶裏幾乎沒有變化。

但這也意味著水族館裏沒有多出任何東西。安戈涅並沒有在這裏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跡。

這固然可以理解為她想要將與他有關的地方保存為原樣。但如果這就是他和她會有的僅有交集,他又不由自主希望她能把這裏改得麵目全非。

登上移動平台,穿過的水母群和魚影,提溫向著環形玻璃幕牆的底部、向著這片人造的深海更深處降落。

他的眼珠動得很快,機械地從一個生物挪動另一個上麵。鏡片捕捉他的眼球動作,與水族館內部程序交互,立刻顯示出他望著的生物的名字品類習性等詳細信息。

咒語一般的生物學名湧入視野,流過意識,提取信息是提溫經過訓練後習得的本能,但他罕見地一個詞都看不進去。

他的記憶力極佳,能一字不落地回憶起與安戈涅初次到這裏時的對話。此時此刻,這座水族館中的複製體海洋生命們成了貨真價實的幽靈,繞著他洄遊,強迫他重新聽見與她的那一番稱得上預言的對話。

“您不覺得嗎,這些生命體的存在就是個奇妙的謬誤。是模仿不複存在之物的贗品,是尖端技術喚醒的幽靈。”

“可它並不知道自己是複製品,它隻是在遵循本能,努力地向前遊,吃掉小魚活下去。”

“如果它知道了呢?

“如果它知道自己隻是個克隆體呢?”

“我又不是魚,我當然不知道。那是隻有它自己能決定的事。”

感情美化了記憶,指著一尾巨大魚影說話的安戈涅像在幽暗水波的正中發光。

那個時候他們的關係還相當生疏,他不可能有這種印象。一定是大腦將之後某個她照亮他視野的時刻,與那個時候疊在了一起。

提溫清楚這點,可還是閉上眼睛,讓不曾存在的景象在腦海中多停留了片刻。

要成為誰,和誰在一起,度過怎樣的人生,那都是隻有她自己能決定的事。

提溫危險地站在平台邊緣,一眨不眨地望著下方。

他忽然非常想從這裏跳下去試試。可是不知道為何,他最後終究沒有。

衝動襲來又退卻,平台穩穩地降落到最底部。

他摘掉電子墨鏡,在仿若位於深海砂床的躺椅上仰臥下來。

光源隻有上方的一盞頂燈,因為遙遠,灑落下來的也像擁有了液態,魚影幽幽地在身周在臉上粼粼地遊動,明與暗都虛幻而柔軟。

當初提溫一時興起決定斥巨資買下這裏,就是因為喜歡從這裏仰望上方的景色。很少有地方能讓他平靜安心到產生睡意。

這裏是其中之一。

可現在,無論睜眼閉眼,打開關閉終端投影,他都能用皮膚、用所有感官察覺到周圍空無一人的死寂。

安戈涅也很喜歡這裏。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零碎的回憶便會抓準時機突然襲來,於是靜寂愈加喧囂。

最後提溫索性緊閉雙眼挺屍,說不準睡意就會降臨。

他說不定會難得做個夢;又或者,等他睡醒,未讀的消息就會有回複——無論結果,他自找的流放酷刑就終於可以結束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對時間的感知在等待中變得遲鈍。

提溫先聽到了機械運作的聲音,從方位判斷,是這棟樓的電梯。他謔地睜眼坐起來,兩秒,又躺回原位,閉上眼睛。

轎廂門開啟,提溫聽到了腳步聲,踩在上方樓層館內柔軟的地毯上,很輕,但步子很快。即便alpha感官敏銳,但這是臆想還是真實,他一時間無法分辨。

隻要睜眼,隻要站起來去確認,就能立刻得到答案。

但提溫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下一刻,此前回到頂層的平台重新開始下落。提溫聽到了熟悉的器械運轉聲,幾乎要被他幾近失序的心跳聲蓋過。

而後又是足音,這一次極為清晰,一步又一步,向著他的方向靠近,踩在他心髒搏動的節拍上。

清幽柔軟的信息素氣息到了近旁,向著他俯就。

提溫猛地睜開眼,翠綠的雙眼牢牢鎖住麵前的臉龐。

安戈涅原本正低下來打量他,頓時嚇了一跳,開場白都忘了:“我以為你睡著了。”

“我在裝睡。”他的聲調懶洋洋的,有一點得意,熟稔的態度好像他們不曾分別,昨天才見過麵。

然而他的眼神到底出賣了鎮定態度下的真實心緒:他的視線有些倉皇地來回在她身上轉悠,一遍又一遍,好像怕少看一眼,她就會突然化作泡沫,消失在玻璃幕牆後的水波裏。

安戈涅原本快要溢出來的情緒被這麽一鬧,不上不下地滿在那裏,她哭笑不得:“裝睡就是你獨特的問候方式嗎?”

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臉:“萬一是夢呢?”

她一怔。

“萬一是我夢見有人坐電梯和平台下來,如果太著急睜眼,就立刻什麽都沒有了。”他說著像玩笑的話,神色認真,手指卻從她的臉一路走到肩膀,不動聲色地將她整個人朝他帶了一點,再一點。

玻璃上因為弧度變形的兩個人影也越靠越近。

“啊,”安戈涅忽然支起身,指著前方快速遊過的一尾大魚,“就是它。”

提溫一抬眉毛,直勾勾的眼神帶了點譴責,但他還是配合地問:“什麽?”

“那條魚,它之前觸發了異常標記,我還特意來看了一眼。”

“你大前天來這裏,是為了看一條魚的情況?”提溫失笑,隨即歎了口氣,維持著仰臥的狀態,調出水族館的中樞係統,查看安戈涅所說的標記。

有一條雙髻鯊確實帶紅色的標簽。這代表著這條魚出現了異常狀況,需要特別注意。

提溫速讀提示說明內文,原來這條外形獨特的雙髻鯊壽命滿二十歲了。這遠遠超出了本館生物名錄內的預計壽命,需要特別注意養護。

雙髻鯊原本的壽命有時可以達到三十歲,但即便在古代藍星,人工養殖的環境下海洋生物就難以維持原本的生命周期。作為基因樣本采集來源的那條雙髻鯊,甚至沒活到二十歲。更不用說,這還是一條基於基因序列樣本複原出來的克隆鯊。

不僅如此,從生命指標來看,它的狀態相當不錯,完全沒有衰老瀕死的跡象。

換而言之,這條鯊魚現在還活著堪稱奇跡。

提溫眸光閃了閃,若有所悟。她見狀笑了一下,替他關掉了視窗,重新靠近。

“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你問我這些魚會怎麽想。我沒法代表魚的看法,但如果我是這家夥……”

安戈涅雙手捧住提溫的臉,幾乎與他額角相抵。

她垂落的一縷黑發末梢掃過他的頰側。他覺得癢,但克製住了,。

“即便知道自己是複製品,我活的這‘二十年’也不完全是假的。”

她眼睛裏有動搖的光,像在浪尖上閃爍的碎金。

這一刻,她的聲音低啞,斷句處尾音有些粗糲,赤|裸地**不曾真正消解的疑惑和驚痛。

提溫什麽都沒說,隻是繼續充當認真的聽眾。但他搭在她身後的手掌輕輕地來回撫摸,鼓勵她說下去。

安戈涅還在從這條奇跡鯊魚的角度敘述,但或許她早就忘了這件事。她隻是將出現在腦海中的話直接念出來,全無顧慮,不假思索:

“我在水缸裏遇到的其他生命也是真的;這片人造的海,既然我在裏麵,那麽它也是真的;

“我不是複活的幽靈,我在這裏,

“我……可以在這裏的,對嗎?”

“當然。”

玻璃映照出的影子終於徹底糾纏在了一起。

勉強分開時兩個人都氣息不穩。深水魚缸底部的躺椅十分寬敞舒適,但兩個人擠在一條上麵就難免有些局促。

就像明明是兩個人,卻非要並排躺在單人**一樣。

光線昏暗,提溫眼睛裏幽邃的部分便顯得尤其大。安戈涅在他擴張的瞳仁裏找到了熟悉的火苗。她於是確信,他們都想起了情境與當下相近又完全不同的十個小時。

“在我失去理智之前,我必須問……”提溫有話要說,但又難以克製和她盡可能貼近的渴望,於是折衷和她碰了碰鼻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安戈涅聞言笑了:“你忘了?現在這裏是我的了,我在管理中樞係統設置了提醒,一旦這裏有訪客就會立刻通知我。”

“啊……”他啞然,顯然完全忘了還有這個功能。

金發青年驚訝瞪大眼睛失語的樣子頗為新鮮,有種人畜無害的錯誤印象,安戈涅不自覺唇角上翹,飛快啄了一下他的嘴角:“歡迎回來。”

所有尚未商討的問題都被這一句話抵消。

提溫無言注視安戈涅片刻,手腳並用地抱住她,緊緊相貼,像兩塊吻合的拚圖終於找到彼此。

“歡迎回來。”他也說。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