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此為必爭之名!

在喬琰原本的計劃中,她既已有平兗豫二州黃巾的功勳,那麽再稍讓出些冀州之戰的戰功博取到皇甫嵩和盧植的交情也無妨。

戰事平定,她即刻奔赴洛陽見喬玄最後一麵,而後折返回兗州守孝養名。

兗州因她迅速驅虎吞狼,令黃巾三方合並於一方,而得以令戰況不至擴大,多少還是有讓一部分人得以保全的施恩,這便是她在兗州的基本盤。

東漢末年的豪強塢堡收納門客之舉,她縱然不能在明麵上這樣做,卻也不妨交托給已有過聯盟關係的薛氏和田氏去做。

一旦到了光和七年,董卓亂起之時,她那位彼時擔任東郡太守的族叔矯詔發起各鎮諸侯討董之時,她便趁機隨軍再謀取一波聲望。

而後,退守東郡坐觀喬瑁與劉岱之爭從中牟利也好,放棄兗州這個四戰之地另尋他處落腳也罷,總歸是還需再有時機推一把的。

即便謀劃失敗,她也能真如謀士係統的任務主線一樣,成為一方諸侯的謀士。

有此前刷出的名聲基本盤,等閑情況無人敢冒擅殺名士的後果動她。

但現在出現了一個意外。

在漢帝交托給張讓的詔書中,他竟有給她以軍功封侯之意。

這完全可以讓她的計劃更加主動,也可以不必拘泥於兗州這塊地盤。

事實上這裏也絕不是最優解!

從漢帝的這條冊封詔令中不難看出一點,在此時,年齡已經不是她封侯的限製了——

就算皇甫嵩在軍報中模糊了性別,以他寫給盧植的書信推斷,他其實是傾向於展現“年少但才高”這個特質的。

那麽寫給劉宏的信中也應當如此。

這樣看來,她唯獨要考慮的就是性別問題。

但這可不是簡單的男女二字。

喬琰既對曆史熟知,便在得知張讓將封侯旨意扣押之時猜到了他心中的顧慮。

固然有西漢初年曾有女侯這樣的先例來證明可以破格,她要想成功拿到這個列侯之位,也必須打破一層層桎梏和偏狹之見。

那麽她就得給自己加碼,或者說,她要先給自己尋找一個參考的標杆。

係統眼看著她在重新坐回到了桌前後,在目光放空的思考中,手指一直在桌上無意識地比劃,它嚐試著辨認了一番,發覺她在寫的乃是“許負”二字。

不錯,喬琰能參考的情況隻有許負而已。

西漢初年的另外四位女侯不是因為丈夫的功勞就是因為掌權者的優待,顯然不符合喬琰的情況。

何況在有“有功安人曰熹”這樣諡號的鄧太後掌權期間,都沒敢效仿呂後冊封姐妹為侯,可見漢朝對呂後之名深為懼憎,生怕出現任何一點征兆表明有人在沿襲她的舊例。

大漢的統治者等閑不封女侯大約也正是出於這考慮。

隻有許負的情況特殊一些,她是因為相麵之術才得到敕封的。

這個加封和劉邦的統治正統性聯係在一起,變成了一種必然性。

喬琰能學這個理由嗎?或許還真的可以。

值此黃巾之亂初初平定之時,她倘若能給自己加碼證明,她的存在能有讓大漢國祚延續的可能性,像是一種讖緯之兆,那麽這個侯位也未必不能落成。

劉宏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帝王,這種有意思表現在喬琰一番思量之下覺得,或許也隻有在對方在位的時候,她才能有這個機會封侯。

對方的治國手段多有不妥之處,唯獨在平衡外戚、宦官和世家的手腕上絕對合乎一個帝王應有的水準。

喬琰原本應當屬於世家陣營,但喬羽夫婦命喪黃巾之亂,喬玄又壽數不久,這就讓她

有了成為獨立於外的第四方的可能性。

但是這個加碼需要掌握一定的分寸。

倘若太重,讓在位的皇帝對她心生忌憚之意,反而不妥,極有可能幹脆以性別為由撤回這個封侯敕令。

倘若太輕,又容易讓人生出一點別的想法,也是喬琰絕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既有孝悌之名,又無強盛外戚,還有玲瓏手段,豈不正是現年十一歲的劉辯最合適的皇子妃人選?

喬琰才不往這個坑裏跳。

她的目標隻有那個,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麽侯,但隻要是列侯便無妨的位置。

要處理這個加碼輕重的問題,看來需要利用一下此行前來的三人,還有那場她本想從張角這裏收割到聲名的辯法之會了。

營帳內的燈燭迸濺出了一朵燈花,在她的眼角餘光中閃爍了一刹,也讓她將被“封侯”二字而引發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她心中稍有了些底,便也自不必因為這個消息而失眠。

且看明日吧。

她吹滅了燈燭,令這營帳中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係統原本還想問問她這到底是得出了個什麽結果,但看到她露出了幾分倦容和衣睡下的樣子,又問不出口了。

以宿主的本事,它有什麽好擔心的,還不如擔心擔心沒好好宣旨的張讓,和現在就已經被她用來套話的淳於瓊。

它最後隻小聲說了一句。【宿主晚安。】

次日的曲周城下軍營,喬琰依然是在係統鬧鍾的提醒下醒來。

而淳於瓊則是從酒醉之中醒來。

在他醒來的時候,還覺有幾分意識不清醒。

他隱約覺得自己昨日好像說出的話有點多,隻不知道他說出的話裏到底沒有什麽不該說的。

但他想了想也沒覺得自己知道什麽特別的秘辛之事,想來就算是酒後開口有些百無禁忌,大概也出不了什麽大問題。

大概……吧?

想到這裏他便在這軍營中百無聊賴地走了起來,一邊走一邊努力回想著他到底在跟劉備的交談中到底都說了些什麽東西。

隻是酒精的麻痹最後也沒讓他成功想出其中的關鍵信息。

他隨後又得知,劉備已經和昨日一樣早早地便出營剿匪去了,他就是想從對方那裏得到一個答案,也顯然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情。

淳於校尉決定不為難自己,想不起來的就直接當做沒有。

將這件心事給“解決”了之後,他也有了繼續欣賞大營的心情。

盧植將營中的一部分士卒,連帶著皇甫嵩帶來的一部分,都遷移進了那曲周城之中,此地的營盤內就稍比之前少了點人。

但以淳於瓊看來,盧植此人到底無愧於天下名將之名。

這些士卒在贏得了這場對陣冀州黃巾的戰事之後,還保持著足夠的警惕之心,在巡營上絕無差錯之處,比之洛陽的軍營還要強上不少。

雖然人數有些缺漏,但此刻以運轉中的填補來遮掩,根本看不出破綻所在。

不過他這人慣來如此,反正是不會為此覺得有什麽需要覺得羞慚的,頂多就是覺得身處在這樣的營地中更加安全了些。

隻是在這秩序井然的軍防之中,有兩個人便顯得有些醒目了。

淳於瓊在其中一處的營帳邊停下了腳步,借著此地軍帳的遮掩朝著那邊看去,竟看到了喬琰和張讓站在一處。

按理來說,三公高官之孫、世家之女和宦官之間本應當算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但偏偏此時兩人交談甚歡的樣子,讓淳於瓊完全看不出這兩方的陣營差異所在。

他不由皺了皺眉頭,暗恨自己沒有生

出一對順風耳,能隔著這個距離聽到那兩人的說法,倘若走得近了,又怕被喬琰和張讓察覺。

他也隻能看到,在這兩人的交談之間,喬琰不知道何故忽然神情有些悵然沮喪,甚至像是隱有垂淚之態。而那張讓隨即像是作出了出言安慰之舉。

這兩方交談的話題雖不能算是個喜事,但這交談氣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約也可以叫做和樂融融。

淳於瓊暗中警惕了起來。

他站隊袁氏,自然就是跟宦官天然敵對的立場。

在來前,司徒袁隗叮囑他,必然要小心留意張讓和左豐的舉動,若是他們對盧植和皇甫嵩做出了得罪的舉動,正好也是他們這方人去拉攏那兩位的機會。

至於那位新得了陛下青眼的喬氏子,也務必要處理好關係。

倘若讓張讓等人先與對方結交,還成功了的話,就得盡早報與洛陽城中知曉了。

淳於瓊現在怎麽看就怎麽覺得,這好像真是個對方選擇了十常侍為靠山的信號。

至於這到底是她自己的選擇還是遭到了蒙蔽,其實並不那麽重要,站隊這種事情,怎麽都是走錯一步便不好再更改立場的。

當然淳於瓊絕不會承認,他這會兒不全是心懷明珠蒙塵的遺憾,完全就是因為他自個兒還沒封侯,那孩子卻大有可能要得到高位,他有點心氣不順。

他眼看著過了有一陣子,張讓方才跟喬琰分開作了兩路走,喬琰也並未在張讓離開後便露出什麽翻臉無情之態,反而是朝著張讓離去的方向看了一陣,直到對方消失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才收回目光,更覺得自己的判斷並未出錯。

等他從自己的腦補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覺何止是張讓已經不見了蹤影,就連喬琰也已經從他的視線之中消失了。

可他又哪裏知道,喬琰還真算是有理由地找張讓閑聊的。

張常侍再怎麽一想到是因為喬琰的性別問題讓他壓下了那聖旨,感覺渾身不自在,在她問及洛陽京中喬玄的病情的時候,也隻能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誰讓來此的人裏也隻有他跟著劉宏往喬玄的府邸走了一趟。

在聽聞天子親臨,喬玄病篤,還說出了那句“請葬於邊關,必以魂靈為大漢祈福”的時候,喬琰心中多有觸動,更為這個於晚年喪子的老人而心生不忍。

隻可惜喬玄這大漢忠良,遇上的卻是這積重難返的東漢末年。

張讓眼見喬琰整頓了心情後說道:“我尚有職責在此,即便是祖父知曉想來也不會怪責於我,祖父有身守邊關之誌,我又何嚐沒有報國之願。多謝常侍告知祖父之言。”

張讓鬆了一口氣。

他昨日已經著人送出了一封信,連帶著皇甫嵩和盧植在此地得勝的軍報一道送了出去,想來抵達京師之後自然能有分曉。

現在隻要他不被脅迫拿出那聖旨念出,自然萬事皆好,也無怪從淳於瓊的角度看來,喬琰和張讓的交談是這樣一個氛圍。

張讓並不知道,喬琰是讓人盯著淳於瓊的營帳,卡在他出營的時候才找上的張讓,他知道的隻是——

如喬琰這樣的人,就算因為大漢的限製或許當不成那個樂平鄉侯,卻也必然不會是個等閑之輩。

既然她並不像是皇甫嵩一樣非要劃出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或許打點好關係不算是個壞事。

他心中有了這樣的盤算,也便不吝嗇於在隨後見到喬琰的時候,也與這位女公子打個招呼。

落在淳於瓊的眼中便成了這兩人已經在暗中達成了協議的樣子。

這好像也不難說通。

張讓在扣押聖旨後並未去刻意接觸皇甫嵩,卻接觸了喬琰,難保不是提前與她提及漢帝有意授予她列侯之位的消息。

這閹

宦若是從中斡旋,將這女流之輩的侯位落成,豈不正是讓喬琰虧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而屆時要如何償還,便完全是由張讓來定的事情了。

淳於瓊怎麽想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征兆。

不過張讓可以送信回去,他也可以!

更別說他作為此番出行的護送之人,還帶著不少兵卒在,就算是送信也跑得不慢。

淳於瓊的文墨功夫不太好,但作為一個數得上名號的校尉,寫個信總是無妨的。

最後這封送到袁隗手裏的信上,便是格外言簡意賅的幾個字。

【見喬氏女喬琰與張讓密議。】

他寫的是個“客觀事實”,要如何處理,到底是搶先於張讓助力於爵位的落成,還是幹脆出手打壓,那是袁公需要決斷的事情。

淳於瓊送出了這封信,方才覺得自己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此後再看到那兩人相談甚歡的時候,他也沒了那種大覺不妙的心情。

黨錮之禍解除,朝廷必然正是重新啟用黨人的時候。

司徒以汝南袁氏為後盾,話語權必然大有提升,要做出些事情豈不是手到擒來之事?

總歸是不能讓那閹黨一方增添出什麽助力來的。

但飛馬送信再如何晝夜不息,要將消息從冀州送到洛陽總還是要點時間的,淳於瓊還未等到京中消息的時候,便先看見這大軍駐紮的營地之中來了個重量級的人物。

一個他絕沒想到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裏的人物。

高密鄭玄。

黨錮之禍波及鄭玄十三年,令其困居於高密,不可離開寸步,這些年來一直居於洛陽的淳於瓊自然無從得見這位高士。

但能在這樣的陣仗下抵達,隨行數車經文,更能得到盧植倒履相迎的,除了鄭玄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而鄭玄甫一抵達,他便見到喬琰迎了上去,口稱“兗州喬琰與鄭公告罪。”

這無疑是宣告了鄭玄的身份。

鄭玄也正是她此前與皇甫嵩商議後,著人去請來的。

不過他能親自前來還是超出了她的預料,因為在她寫給鄭玄的信中其實寫的是——

如若鄭公不能親自前來,派出一得力弟子也可。

這也已經足夠讓她開展自己的行動了。

但鄭玄親自抵達冀州,卻無疑是讓她更有把握。

這峨冠博帶的長者一聽她這請罪之言,臉上並未露出任何不悅之色,“你在讓人送來的信裏,已將借我之名的來龍去脈都說得明白了,我又如何會在此事上怪責於你。”

見喬琰起身,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自言是他弟子的女童,觀其神骨清秀,目光中正,也不由多了些欣賞之意,複又說道:

“為父母報仇,乃為子女者盡孝之當然,你行事又非將黃巾一並打作了逆黨亂臣,而是在長社於兩位將軍手中保全愚民性命,如今為更多人之生死而書信求助,我縱已多年不在外走動,又如何能不親來一趟。”

喬琰忙回了句“鄭公高義。”卻見這長者擺了擺手,“你先不必給我戴高帽,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若這回答不能令我滿意,我就算人來了也未必會真如你所願。”

他話是這樣說,但就算是淳於瓊這個最不理解喬琰為何會將鄭玄請來的人,都不難聽出在他的話中,比起威懾,顯然還是閑談的意思更重些,也明擺著在話語裏有些對小輩的縱容。

“鄭公但問無妨。”

鄭玄一邊朝著營寨中走去,一邊問道:“你以何覺得,我有此本事能對張角的太平道學說造成毀傷?”

太平道專攻黃老之學,鄭玄則在儒學深耕,算起來兩方也全無交集,至多也不過是在讖緯之說上有些擦邊而已。

這跟鄭玄此前經曆過的今文經學和古文經學的言辯並不太一樣。

倘若喬琰說是因為他的名聲而對他寄予希望,那麽他當即轉身就走,絕不停留。

但顯然,喬琰對這個問題並非沒有過考慮,她不疾不徐地回道:“在兗州我曾對太平清領書有些研究,不過希望在場諸位莫要因為我看了這而送我往牢獄一行。”

皇甫嵩當即就笑了出來,“這就得讓子幹好好約束他的部從了,事急從權總是沒錯的。”

喬琰對著盧植拱了拱手,繼續解釋道:“太平清領書與張角的太平經密不可分,其中多有假托星宿,偽借神靈之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坦**得活像是她從未與梁仲寧說什麽“氐、房諸星明亮,分野兗、豫之地”一般,瞧著鄭玄的臉色中似乎對她的用意有了幾分了解,這才又說了下去,

“所以我倒不是請鄭公以經學來駁斥張角的,您長期行教化之事,自然知道於各州黔首來說,周禮也好,左傳也罷,都不是他們能聽得懂的東西,但有一個東西或許是可說得明白的。”

“我聽聞您術算之才絕頂高明,早年間師從扶風大儒,曾與他一道推演渾天之學,馬季長已然仙去,能以渾天星宿之說擊破太平清領書之中虛言的,唯有鄭公一人而已。”

鄭玄一指盧植笑道:“盧子幹與我乃是同門,何不尋他就行。”

喬琰毫不在意發揮一下自己的年齡優勢,露出了個有些可愛的表情,“若論行軍布陣,您不如盧公,若論周天經算,盧公不如您。既要破這世間難得厚重的盾壁,自然要有至為銳利之矛,您說是不是?”

這一比較兩個人都不得罪,反正她還小,就算說得太直接也總不至於被怪罪。

盧植和鄭玄兩人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時笑了出來。

這兩人多年不見,此時名字從一小輩的口中被同時提及,也未嚐沒有憶古惜今之感。

“好啊,”鄭玄顯然對喬琰的這個回答頗為滿意,又繼續問道:“你說的這個理由誠然不錯,但要知道太平道之根基正在治太平均,以太平為天道,言及小內之錢財,本非獨以給一人,你又要如何去駁斥此事。”

喬琰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朝著鄭玄問道:“在張角之前,錢財也非均輸,但可曾有如他一般能一朝號令數州三十萬人之人?”

鄭玄道:“並無。”

“不患寡而患不均之說,固然早有所言,但純然公平,反難免令惰怠之人從中牟利,琰倒是覺得此不是根本問題。”

見鄭玄臉上露出了幾分深思之色,喬琰稍停頓了片刻方才繼續說道:“張角能讓此等太平之說遍布四海,我仔細考究,發覺大抵不是因為公正財富田地,而是因為太平天道賦予了壽命。”

“建寧四年、熹平二年、光和二年、光和五年,四場大疫,給了張角此人施恩傳道的機會。”

若非天時助長了,張角絕無可能將太平道發展到此等地步。

符水救治之說放在現代,大約就是平正溫和的藥物配合上了心理療法,以宗教的方式表現出來,也成了張角拉攏起義眾人最有利的手段。

在當時的疫症包含了霍亂、肺炎、出血熱等傳染病的情況下,救治者甚眾這件事著實要打一個問號。

“但琰並非專精此道之人,也不能以我之所以為去認定事實如此,”喬琰說道,“所以我請來了另一個人,這便是我要同張角論的第二場道。”

“聽你說來,此人乃是一位醫者?”鄭玄問道。

喬琰頷首回道:“不錯,還是一位當世神醫。不過我不是以請他來駁斥符水學說的理由請來的。”

她露出了有點窘迫的神情,“我聽聞此人常年四方救人,若我隻說請他來與張角

打個擂台,他隻怕還覺得不如繼續留在家鄉研製新藥,所以我與他說,冀州大戰之後必生大疫,請先生憐惜民生,千萬來此一趟。”

要不是從原本的喬琰記憶之中翻到了這位近來的行蹤,喬琰也不會將主意打到他的頭上。

好在在鄭玄對喬琰的回答滿意,決定留在此地助她一臂之力後,第二支前去尋人的隊伍也帶回來了個好消息。

他們將華佗給接來了此地。

華佗祖籍兗州沛國譙郡,算起來還跟曹操是同鄉。曹操此前就猜喬琰往那裏去顯然不是去他家找人的,在被皇甫嵩從廣宗調回後,正好見證了這個解釋。

“原來你要尋的是元化先生。”曹操摸了摸他的胡須,“以他的醫術去對張角的符水,倒是真有可行之處。”

此時還沒有將華佗、董奉和張仲景三人並列為建安三神醫的說法,但曹操既跟華佗是同鄉,就不可能沒有聽過他的名號。

固然醫為方技,在古時為賤業,但醫術到了華佗這等水準的,不知有多少人要將性命寄托在他的身上,的確是要對其恭敬相迎的。

也幸好喬琰的運氣不錯,華佗這兩年間並未外出,而是將前些年於揚州徐州等地遊醫的經驗整理成冊,現在聽聞恐有大量病患,這才趕了過來。

更幸好華佗這人雖極其厭惡為人所役使,甚至在後來曹操征召他去醫治頭疼病的時候還敢拿喬,卻總算還是很符合當時之人的心態的,在眼見此地還有鄭玄在此之後,他的口氣便變了。

在喬琰著人將曲周、廣宗二城內貯存的符水送到華佗麵前後,他更是一門心思地撲進了研究之中。

顯然這位神醫已經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暗示了他的選擇。

喬琰大鬆了一口氣。

“我在廣宗處理黃巾俘虜的時候,聽說你要與張角力辯三場,還真當你要與對方清淡闊論,擔心得很。”

曹操留意到了喬琰的這個表情,不由笑道,“現在想來,你這人年紀雖小,卻有雷霆之動,屬實是個務實派的忠實擁躉者,哪裏會真跟人就在台上你一句我一句的。”

“世叔就不要笑話我了。”喬琰拱手討饒道:“說來說去還是琰年紀尚小,學識不精,隻能以借力打力之法三麵擊破,可算是個劍走偏鋒的捷徑。”

“你這話就說錯了,”曹操臉上認真之色不似作偽,“我倒是覺得你這不算劍走偏鋒,而當真是可行之法。”

“而能有此等洞徹眼光,有此等尋人決斷,尤其是請鄭公前來還極要膽魄,若你這都是學藝不精的孩童之舉,我曹孟德豈不是要羞慚到地裏去了。”

曹操見自己這坦然之言有些將她嚇到的意思,又換回了先前略帶幾分調侃的神情,“不過說來,我還好奇一件事。你這辯法三回,第三回 去尋的人我是知曉的。可這又能如何對張角造成打擊?”

在從下曲陽往廣宗方向趕路的時候,曹操就已經問過,喬琰到底為何要讓徐福去尋冀州境內的佛寺。

現在既然前兩場都已經在“參賽人員”上有了定論,那麽想來她也不需要在第三場上再做出什麽隱瞞了才對。

“第三場可能要比前麵兩場更歪門邪道一點。”喬琰回道。

“……?”曹操不太理解她這話。

他隨即就聽到在喬琰的嘴裏蹦出了個他還真不理解的詞,“世叔可以將第三場理解成鑒抄吧,總之就是從道德層麵上的打擊。”

“此為何解?”

“張角的太平道體係是從佛宗那裏借鑒過來的,有現成的宗教體係可用,自然要比他自己從頭研究容易得多。可若是太平道認為己方學說渾然無缺,又為至高天道,那麽為何要做出拾人牙慧之事?”

“所以我說,這是個歪門邪道。”喬琰對自己的做派很有

認知上的自知之明。

但渾天星象和術數演算是科學,大疫麵前的醫治手段是醫學,在駁斥框架上搞點離譜手段,顯然也沒人會覺得這是什麽問題。

再說了,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有些時候還是可以打打年齡牌的。

更何況要如何引出這三個辯論的議題,還得看她與張角如何正麵對擂。

算起來,就算因為鄭玄和華佗的陸續到來讓她的壓力減輕了不少,也難以避免這著實是一場硬戰。

在她與張角約定的三辯之戰時限到來之前,第三方助力也抵達了曲周。

徐福顯然沒有辜負她的期待,將人帶來了此地。

這少年抹了把頭上還未徹底消下去的汗,平複了趕路後急促的呼吸,方才說道:“在下未曾辜負女公子的期望,將那佛寺中的主持給請來了。”

雖然喬琰說是說的什麽直接將人捆來也無妨,大不了就是用些暴力執法的手段,但徐福的腦子又不差,他怎麽想都覺得喬琰是要讓其派上大用的。

若是此人因為被強製擄來而生出什麽怨懟的情緒,在關鍵時刻對她做出了什麽不利舉動,豈不是要讓她的計劃功虧一簣?

所以原本應當第一個抵達的徐福卻成了最後一個來的。

他窩在那佛寺裏學了不少東西,依靠著優越的學習天賦將這佛寺裏的一冊經文盡數誦讀理解了,更允諾要替這位禪師翻譯兩卷經文,方才將人請來了這裏。

然而在將人帶來後他又覺得自己這麽一耽誤時間,好像錯過的東西有那麽一點多……

比如說廣宗和曲周之戰已經徹底結束了,他原本還想著給喬琰牽馬墜蹬,卻連那帥旗剛立起來的時候都沒見著。

再比如說他回來之後才跟喬琰說上了兩句話,便看到她被鄭玄給叫走了。聽聞那位經學大師對女公子的計算能力頗有見獵心喜之意,現在直接抓了她當助手。

再再比如說——

典韋一把拍在了徐福的肩膀上,差點沒將他給直接拍到地下去,這家夥卻一點沒有對自己力氣的自知之明,說道:“得虧你還記得回來,你若是回來得再晚一點,那連建造這辯論高台的機會都沒了。”

曲周之戰,那張梁直接因為張角的被擒和一封其實也就他認得全字的信,直接開城迎敵了,導致原本還想要大展身手,靠著殺敵來博個軍功的士卒都沒了用武之地。

這些人幹脆將力氣給用在了建造高台之上。

至於為何不放在曲周城中,而在城外,自然是為了容納下足夠的觀眾。

在辯論這一日,廣宗、曲周二城中深受張角太平道學說影響的黃巾士卒都被拉來了此處,而在外圈則是盧植與皇甫嵩的部下。

喬琰眼見這樣的畫麵,不由在心中一歎。

這世上的仁慈都不是一句空口白牙的話,倘若她不能在今日將張角成功拉下神壇,她毫不懷疑皇甫嵩會立刻下令將這些俘虜誅殺以免後患。

整個冀州地界上的黃巾並不隻是這兩城之中的數量,但這些人也必然會在隨後成為漢軍刀下之魂。

這也是維護大漢統治的必然之舉。

而此地或許取代這高台的便會是以黃巾頭顱鑄造的京觀。

所以她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她在今日晨起的時候還與係統說,這正是她要給自己封侯加上的一道籌碼,可當真處在這高台之上,望進周遭冀州黔首的眼神之中的時候,她卻一時之間也無法想起那個目標了。

也正是在此時,身上還帶著鐐銬的張角被帶了上來。

喬琰和張角之間的辯論之約,是在皇甫嵩和盧植的親眼見證之下訂立的,也就自然不會在這半月間在夥食上對他有所虧待。

也或許是因

為對太平道學說的維護,張角心中也淤積著一口氣,更讓他看起來也隻是比此前被捕之時稍顯清瘦一些而已,在精神狀態上還是頗佳的。

他一步一步地朝著高台中間走來,走到了喬琰的麵前。

他這多年間號為大賢良師的傳道之舉所賦予他的特質,在此時依然顯得極其鮮明。

喬琰也聽得到,在張角出現的時候,因其精神領袖的地位,固然後方站著的就是漢軍,也並不影響在人群之中發出的擁躉高呼之聲。

在這些人中甚至還有她剛來到此間便接觸到的兗州黃巾渠帥梁仲寧,有開城投降卻還是覺得他的兄長不會輸的張梁。

但這些聲音並沒有讓她的心神有任何的過分鬆懈或者緊張的情緒。

她隻是目光凝定地看向了張角,開口說道:

“半月之期,勞駕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