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張梁手中的刀當啷一聲落了地。
他已在極力克製自己心中的情緒波動,但曲周城被漢軍所圍,尚且可以說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至多不過就是他對於盧植那邊的三方關係做出了一點不太恰當的推論而已,可眼下的情況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期。
他並未見過大漢此番平亂的左中郎將皇甫嵩,卻起碼認得出那帥旗,也認得出新增的這些個援兵從氣勢和人數上都不似作偽。
那十之八九正是皇甫嵩和他的部下!
他也從城下的隊伍中看到了盧植的身影。
從對方這鎮定的神情看,完全不像是此前兩日他所猜測的那樣,是在軍中的權力平衡中處在了下風的狀態,而被迫不得現身。
而最要命的是,張角出現在了這裏!
數十年兄弟,讓張梁認錯了誰都不可能將張角認錯。
尤其是他這位兄長在想法上別有建樹,甚至能創建出太平道這等教派,本也與常人之間有著格外鮮明的區別。
他此時身居囚車之中,依然讓人覺得他神情之間無有狼狽,足以讓張梁隔著城上城下的距離也能確認他的身份。
可張角是否狼狽,跟這曲周城內得知大賢良師被俘的消息後是否會自亂,並沒有必然的聯係。
將他們於鄉野之中號召起來的張角已經落入了大漢王師的手中,分明是天不佑我太平道,又哪裏是什麽“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將軍,我們……”
張梁剛一聽到身邊手下的聲音,當即怒喝打斷了他的話,“慌什麽!我們還有曲周城可守。”
張梁的話中並沒有多少信心可言。
不錯,他們是還有曲周城,可是漢軍就沒有攻城之法了嗎?
盧植此前一力督造的攻城器械,在他始終穩健地推進,占據周遭小據點的過程裏,一直就藏匿在他那座大營之中。
若非喬琰弄出了一番讓張梁誤會的假象,他早該繼續想辦法,要麽限製盧植的舉動,要麽試圖破壞這些成品了。
而倘若說此前漢軍的人數還正好卡在一個攻城尚無充分勝算的程度,現在卻在有了另一支人馬的協助後,可以說是足夠了。
“盧公和皇甫將軍的部從在廣宗之戰中多有損傷,不過這氣勢卻比之前還要強盛不少。”喬琰朝著周遭觀望了一番,與程立說道。
大約是因為漢軍這方的攻城到底是要比廣宗的守城更占優勢,除卻因為突入廣宗城門的過程中難以避免的遠程損傷之外,整體的人員折損相比起拿下廣宗的戰績來說,實在不能算多。
更重要的是,在已經見證過了那廣宗城中近乎不知傷亡的黃巾軍後,得勝而來的漢軍身上更多了幾分血氣。
以至於當漢軍列陣而來的時候,雖然攻城器械都還在逐漸朝著大營之外拖出來,並未立於陣前,但光是靠著本身的氣勢,也已經足夠讓張梁感覺到恐懼了。
“此消彼長,正是取勝之道啊。”程立回道。
以程立看來,比起漢軍這邊的氣勢之長,顯然還是對麵黃巾的氣勢衰減要更加明顯的多。
張角被擒,即便張梁還在曲周城中,也不能改變城中的主心骨已然被抽掉的事實。
何況漢軍此時的人數也已經有了將他們圍困於城中的資本,就算他們現在還能固守曲周,暫時還有個堅城作為屏障,但一個最本質的問題是——
城中的糧食是有限的。
而就算拋開糧食的問題不談,此前漢軍不敢全力攻城,是因為廣宗的黃巾也可以隨時出兵,在漢軍後方形成包抄的架勢,可現在他們失去了這一支援軍後,便隻能眼看著漢軍在行動中少了一層桎梏,甚至可以依靠增兵的手段繼續補充兵卒。
這簡直是個到底早死還是晚死的問題。
而皇甫嵩的到來,也正式宣告著他們的援軍還少了幾路。
兗豫二州必然已被平定!
漢軍就算沒有在城下發出任何的喊叫助威之聲,也已經足夠在此時將自己的優勢展現個淋漓盡致了。
張梁此前還覺得,自己在脫離開了兄長的幫扶後,也勉強可以說對得起那個將軍的稱號。
然而等到他麵對現在這個局麵的時候他卻隻想說:不行了他真的不會!
對麵的漢軍沒在這個昭然宣告進軍標誌的當口,直接將張角斬了祭旗,更沒有在他心神失守的時候選擇攻城,而是在一番招搖之後緩緩退入了後方的大營之中,可張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地回到城中休息之處的。
而他才小睡了半日便得知了個噩耗,方才漢軍發動了一次進攻,進攻的強度不大,但——
“四麵的城牆都從箭矢上收到了這樣的一張寫了字的布條。”張梁的部下苦著臉將東西遞到了他的手中,“我們隻來得及收起來一部分,但到底還有沒有人在手中私藏也著實不得而知。”
張梁一看布條上的字樣便倒抽了一口冷氣。
上麵寫的大致意思便是,張角已被擒獲,張寶已死於廣宗,朝廷隻想追究首惡,念在爾等跟隨都是受到了張氏兄弟的欺騙,可以網開一麵,隻要能將張梁的人頭取下,不僅可以讓城中免於遭到漢軍攻城之害,殺張梁者還可封侯。
封侯?
誰人不想封侯?
張梁捏著布條心中忐忑難安。
要知道被他們兄弟說動,一道發起這起義的,除了當真是因為大漢土地兼並和豪強傾軋過不下去的,誠然還有一部分人想要的正是那從龍之功。
可如今兄長張角被擒,黃巾各路在朝廷兵馬麵前受挫,那從龍之功已經成為了一個格外虛無縹緲的東西,反倒是這靠著他張梁人頭求一個封賞,成了觸手可及的升遷方式。
他朝著手下看去,明明對方也隻是在為他擔憂,他卻硬生生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對他人頭的覬覦來。
不……他不能這麽想。
張梁不覺打了個寒噤。
可人一旦露出了多想的苗頭,很多事情就會變得不那麽可控起來。
他匆匆吩咐手下暗中查探到底還有沒有手中有這樣的布條,又有沒有奇怪聚集在一處的舉動,倘若有的話要立即報與他知道。
而後他關上了房門,又用房中的書架抵住了那正門,卻還是覺得,比起外麵包圍的漢軍兵馬,城中也沒安全到哪裏去。
“我不太明白,把這個消息送到城內,就當真會有人將張梁的人頭送出來嗎?”典韋好奇問道。
“這問題從你這裏問出來,怎麽聽起來就這麽奇怪。”喬琰嘀咕了句,因為手中還捏著棋子,正在應付程立老辣的棋路,幹脆指了指陸苑,示意她給典韋解釋這個問題。
陸苑回道:“典護衛這句話就問錯了,這條消息根本不是給城中的守城士卒的,而是給張梁看的。女公子和兩位將軍想出這個法子,不是為了讓城中的士卒取了張梁的人頭來獻,而是為了讓張梁自己出城投降。”
“啊?可是那布條上寫的分明是……”典韋撓了撓頭,覺得跟這些個聰明人說話實在是累得可以。
明明就是寫得清楚直接的這回事,她們卻又說不是這樣的。
“典護衛是不是忘記了一件事,”陸苑回道,“黔首之中,有多少人有這個識字的機會呢?”
平民大多是不識字的!
現在又沒有科舉製度!
典韋能得到喬琰的指點,但其他人可沒有這個機會。
這條寫在布條上,隨著利箭射入曲周城中
的消息,能看懂的人本就很少,至多不過是張梁本人,加上能得到他倚重的手下要員而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讓看到消息的人相信並選擇這條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還是張梁自己看到這一條消息後自亂陣腳。
陸苑的回話裏,實在是一句在如今的時代中格外殘酷的真實。
不過要不是她這麽說,典韋還真沒意識到存在這麽個思考盲區。他想了想又問:“那張梁跟我一樣犯傻?”
對他何其坦然地說自己傻,喬琰不由笑出了聲,說道:“他當然不傻,但是當此事與他的性命安全相關,張角又已經落入了我們手裏的時候,他就不得不犯傻了。”
張梁的確是如喬琰所說陷入了這種思考的怪圈之中,一時之間也沒留意到,在漢末的識字普及並不算高的情況下,能得到這個消息的人著實不多。
可大約就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是一個道理,更不必說他長年存有一個想法,那便是——
跟從他的人裏,到底有多少是看在他兄長的麵子上,又有多少人是出於對他本人的支持呢?
在張角已經落入敵手的情況下,他卻不能問出這個問題。
所以他也越想越是鑽入了死胡同裏。
甚至於在虔誠的太平教信徒向他建議不如背水一戰,嚐試發動夜襲將大賢良師給奪回來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這些人都是在意圖謀奪他的生命,直接將他給騙到圈套裏去。
不成,這樣下去不成!
他在記憶中翻了翻曆來發動起義的首領的結果,愣是沒找到一個好的,但是他也發覺,這些人都是負隅頑抗到最後,而沒有直接選擇投降的。
那麽,假若他開城投降了會怎麽樣?
張梁比太平道中的大多數人都要接近於這個宗教創立起來的過程,他也自然比誰都要清楚張角在構建一些架構時候的拿來主義。
在這種太過清晰的認知中,他並不那麽全然相信於“黃天當立是順應天命所歸”的論調。
這符水也不可能在此種絕境之中救他的性命。
現在漢室的權威已經到這個地步,倘若起義軍首領之一投降,說出去還是個美名呢!
反正守在城中,在城破之時隻有死路,投降的話還有一線生機,那麽他為何不給自己博出這個機會來呢?
張梁想到這裏又朝外看了看,正看到他的部下抱著什麽東西正在往外走。
他心神慌亂之間也沒去多想,隻覺得自己放任對方隨意在自己的地盤進出,可難保不會讓對方將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來。
他既然已經決定了投降,就得在別人把刀子動到了他的脖子上之前做完這件事!
在這種心態的影響下,他甚至還沒等到皇甫嵩和盧植返回此地的第三天,就趁著夜色打開了曲周城的城門,跑到了漢軍的陣營外頭,而後被在外巡營的張飛給逮了個正著。
要不是張梁在曲周城頭頻頻出現,張飛也不是個臉盲,隻怕他當即就要當張梁是個摸黑前來營寨探查的探子,一長矛捅個對穿了。
在將張梁捆縛到盧植和皇甫嵩麵前的時候,張飛還是有種以為自己在做夢的不真實感,“這人怎麽就自己來投了呢?”
劉備隻能給他解釋道:“因為黃巾此時已經到了絕路上,而射入城中的箭成了引發山崩的最後一道推力。”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不由下意識地朝著喬琰看了一眼。
如果說此前她對張梁做出的誤導,還讓人覺得有些偶然性的話,在這飛矢傳信的主意提出來後劉備便可以確認了,這好像正是喬琰最拿手的算計人心的手段。
通常來說,會玩這種心理戰的必然是已有一定人生閱曆的長者,可很奇怪的是,被喬琰用出來的時候,
劉備卻沒覺得這是什麽說不通的事情。
這世上各種類型的天才裏多出一種此等做派的,總比多出一個什麽類型的謀劃都玩得轉的,讓人覺得更能接受吧。
他剛想到這裏就發覺喬琰似乎留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看了回來,但在對方的目光裏,並未看出有被他如此打量引發不快的樣子,反而朝著他笑了笑。
不過還沒等他深究這個表情,張梁幹脆利落地投降連帶著求得保住性命的陳詞,已經又把他的注意力拖拽了過去。
張梁和張角可著實不太像。
從廣宗城中被捕後就一直被關押在囚車之中的張角,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一種殉道者的氣質。
但張梁的話,大約隻能說——
他是一個平凡且想活命的人。
“雖然經曆過黃巾渠帥的裹挾流民之舉,但真到了廣宗曲陽之戰平定,我又覺得心情有些微妙了。”
在漢軍順著被張梁開啟的城門堂而皇之地進駐曲周城的時候,喬琰和係統說道。
【大概是人之常情?我不懂這個。】最近勤勤懇懇當電子鬧鍾的係統,對這種回答也很坦率。
“我在想,你說這天下第一的謀士輔佐的主公若是能讓這些從賊的難民吃飽飯,是不是便不會有這樣難辨黑白的事情了?”
【這是自然。】
係統總覺得喬琰其實還有話想說,但她最後也沒繼續說下去。
她已經策馬而行進了曲周城。
對城中的黃巾士卒來說,大半夜的,自家的主帥居然選擇打開城門放敵人進城,簡直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這甚至要比張角被漢軍擒獲還是對士氣的打擊。
要不是他們眼看著張梁居然就跟著在漢軍的隊伍之中,他們幾乎要懷疑這種投敵隻是被漢軍胡扯出來的。
這些及時反應到動靜不對,起身迎敵的黃巾士卒一時之間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應該直接跟著主帥一道倒戈了算了,還是繼續為了他們那扶持黃天上位的願景。
但在人數更占優勢的漢軍麵前,他們其實也沒有這個選擇的餘地。
好在曲周城中像是廣宗城裏那樣的狂熱信徒並沒有那麽多,在這冀州大地上又一次迎來白晝的時候,城裏就已經不再有刀兵相交之聲了。
隻不過隨即而來的就是個格外嚴肅的問題。
黃巾俘虜的數量已經多到了一定的程度。
一方麵來說,黃巾可平是一件好事,可另一方麵來說……
“若是這些人再度扶持另外一個首領,在我等回朝之後再次掀起反叛該當如何?”盧植問道。
朱儁提出的那個“有利為賊,無利乞降,國法安在”,要將黃巾賊寇盡數誅殺的想法,在盧植看來還是稍顯殘忍了一些,但若是不殺,又實在容易引發隱患。
如今的大漢王朝在連年的天災麵前已經處在風雨飄搖的狀態,偏偏無論是天子、百官、世家、閹宦、外戚都還在著眼於權力爭奪。
盧植看在眼裏,心中淒然,也知道在眼下的局麵中,倘若隻發作過這麽一次,局勢還有挽回的餘地,但若是一次又一次地複發,隻怕會將大漢直接推入四分五裂的深淵。
“所以要先讓太平道這東西徹底走下神壇,不能作為一種被人高高捧起的東西。”
盧植循聲回望,就看到喬琰和皇甫嵩一道朝著他走來,開口之人正是喬琰。
見盧植對她這話露出了頗感興趣的意思,喬琰繼續說道:“我此前和皇甫將軍說過一句話,我說一個死了的張角必然作為精神標杆,活在其餘僥幸存活的黃巾心中,活著的張角還有些從中操作的餘地,讓他那仙人形象破滅,好在皇甫將軍並未覺得我此話幼稚,也成功與盧公一道捉住了活著的張角。”
“誰若真將你當做幼稚孩童,那才當真是個不知事的。”盧植搖頭感慨道,“你且說說吧,有什麽想法。”
喬琰拱手,“我想請盧公與我一道去見一見張角,也見證一場賭約。”
盧植並沒有對喬琰的這個建議提出異議。
反正如今冀州的戰況要上表天子,混亂的局麵要徹底平定下來還需要從朝中派出對應的官員,這些都還需要些時間。
而黃巾俘虜暫時靠著冀州的存糧也還養得起,那麽也不妨死馬當活馬醫,看看喬琰到底有什麽辦法。
這個被他和皇甫嵩都寄予厚望的孩子,尤其讓他覺得未來必定不可限量的,是她在接連取得了這些勝果之後,也絲毫沒有在言行之間表現出驕傲自負的情緒。
他隻看到這孩子跟程立一道,時不時便跑去找張梁和曲周城中的黃巾聊天,像是想要通過了解對方而獲得處理黃巾的法子。
三人一道進了曲周城中的地牢之內。
為防軍營的防禦還不夠完善,在占據了曲周城後,除了城外的軍營依然留了一半人手後,其餘人都駐紮在曲周城中,張角也被從囚車挪移到了這裏。
這位大賢良師在囚車中不改清傲之態,在地牢中也同樣有種,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名士風骨的東西。
喬琰抬手示意盧植和皇甫嵩切勿靠近,而是自己朝著張角走了過去。
她並未掩飾自己的腳步聲,也就自然讓張角清楚地聽到了她的靠近。
在抬起頭來看清來人是誰的時候,張角眼中並未露出意外之色。
他那弟弟張梁雖然是個投降之將,也有貢獻出曲周,讓黃巾上層正式土崩瓦解的貢獻,但他的身份決定了他暫時不可能擁有自由行動的權利,所以也被關在地牢之中,也便正在張角的隔壁。
前幾日喬琰找上張梁聊天的時候,張角閉目養神之中也稍有所聽聞。
這是個在他看來有些奇怪的孩子。
隻是這一次她並不是來找張梁的,而是來找他的。
因為她在掠過了張梁的囚牢後繼續往前,直到停在了他的麵前。
張角沒有問詢對方為何要來此的意思,喬琰也沒有當即開口,以至於這囚牢之中一時之間陷入了好一陣的沉寂。
張梁在另一頭都想問現在這算是個什麽情況的時候,才聽到喬琰對著他大哥說道:“我父亡於波才之手,我母受卜己驅兵所害,而我險死還生,立誓必除黃巾二賊。今日所見,卻不算夙願達成。”
張角沒有什麽表示,張梁卻不由哆嗦了一下。
這孩子將父母之死以及自己的行動用這樣平靜的語調說出來,還是在這樣陰森的地牢環境之中,很難不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而她話中所言,以張梁去理解背後的深層含義,更覺得不寒而栗。
殺兩個渠帥不夠解恨,莫不是要將他們兩兄弟也給殺了,用來祭奠她的父母不成?
在前兩日得知正是喬琰的布局,才讓他誤以為有宦官前來此方營地,還有什麽三方亂鬥的時候,張梁就已經覺得自己的世界觀要重塑一下了,更何況是這個早慧的孩子說出這話的當口。
他緊跟著便聽到他的兄長問道:“何意?”
喬琰回道:“我以為黃巾所行太平道有誤,不擊破其中弊病缺漏之處,難解我心頭之恨。”
張角幾乎要以為自己出現了什麽幻聽。
但在他朝著監牢之外的喬琰看去的時候,正見壁上的燭燈將她臉上極其認真的神色映照了個分明。
這好像不僅不是他產生了幻聽,對方在說這話的時候也誠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結果。
而他隨即就聽到喬琰說道:“我要與你辯法三
場,以求一個結果。”
“……”如果說上一句已經夠讓張角覺得不真實了,那麽這一句也就更加讓他覺得離奇了。
這是他自從以醫治疾病為由開始傳播太平道到如今的這麽多年裏,遇到的最古怪的一場挑戰!
但一想到正是這小童的助力,讓他的畢生心血毀於一旦,甚至在質疑他的道統成果,他原本已對成敗近乎漠然的情緒又忽然被牽動了起來。
張角可以死,黃巾起義也可以失敗,但他絕不能容忍太平道要義被一十歲孩童給駁斥!
他原本讓人覺得虛渺的目光也在一瞬間凝定了起來,專注在了喬琰的臉上,“何時來比?”
喬琰盤算了一番時間後回道:“半月之後。”
張角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收回了目光,恢複到了那副仙風道骨閉目養神的樣子,“可。”
半月之後,三場辯法之鬥!
張梁耳聞這定下的是賭約,而不是讓他人頭落地的催命符,不由鬆了一口氣,隻是他怎麽想都覺得,就憑這孩童的本事,怎麽也不可能在這種教派學說上超過他的大哥。
要知道張角若非在此道上經營多年,也難有這樣的成果,更不可能有這樣卓著的號召力。
也不曉得這孩子是怎麽想的。
當然何止是他這樣想,就連盧植——他先前已聽喬琰說起這破局的關鍵在打破張角神化外殼,多少有了些心理準備——現在也覺得,要純靠辯才將張角擊敗,隻怕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若是讓他借機宣揚太平道,反而容易引起更大的問題。”
盧植的未盡之言在他含著擔憂的目光中表現的很明白。
倘若喬琰不能做到這件事,或許並不隻是達不成目標而已,更可能會讓她先前達成的戰果和功績也隨之煙消雲散。
盧植深知像是喬琰這樣有本事的年輕人大多有主見,隻是他並不希望這種主見會讓她嚐到苦果。
這於一位天才的成長沒有任何的好處。
喬琰將他的隱憂看在眼裏,回道:“盧公不必如此擔心,我雖說的是要與他辯法三場,卻也知道何為術業有專攻,我此番請了三個人來,正用來助此舉順利,此事皇甫將軍也知道。”
盧植朝著皇甫嵩看去,見他臉上似乎多了幾分輕鬆之色,也暫時先擱置下了這個擔心。
當然擔心還是得稍微擔心一下的,比如說擔心邀請的幾人能否應邀,又能否在這黃巾之亂並未全然平定的環境下如約趕來。
兗州一路。
青州一路。
冀州一路。
這便是喬琰所倚仗的助力。
隻不過讓三人都沒想到的是,先行抵達曲周城的,不是此前就被喬琰派出去的任何一方人,而是帶著劉宏的封賞旨意而來的張讓等人。
為免於自己再一次被跟黃巾之亂的禍根聯係在一起,張讓和左豐得到了劉宏的任命之後便即刻朝著冀州而來。
但一出了虎牢關,張讓便不免有點後悔了。
他隻是個宮中的宦官而已,又不是什麽力能扛鼎的壯士!
此前身處於洛陽八關的庇護之中,處在皇宮內院這等天下一等一安全的地方,就算八關之外黃巾再如何肆虐,也絕不可能讓他出事,偏偏他現在出來了……
縱然劉宏讓他帶著的隻是封賞的詔書,而沒有將什麽酬軍的物資也帶上,可他們這一行車架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麽簡單的貨色。
而此番隨行的校尉淳於瓊,雖然說還是個京城中排的上號的武將,但此人到底有多少水平,以張讓的眼力可不會看不出來。
這就讓他能否擔得起護衛職責這件事被打上了一個問號。
何況張讓也不是不知道一些潛規則,與其說這淳於瓊是來當個護衛聖旨之人的,倒不如說,他是作為汝南袁氏門生的代表來的。
天子有意對此番平賊之人重賞的消息,不知道是如何傳到袁氏的耳中的,更不知道豫州到底給袁氏傳遞了一個什麽消息,才讓他們不惜調配淳於瓊過來。
好在,在行到兗州地界的時候,都不曾出現過什麽亂子,而抵達兗州後,經過這一片逐漸被皇甫嵩留在後頭的隊伍推進收攏的地盤,更是讓張讓感覺到了十足的安全感。
“皇甫將軍不愧是國之棟梁。”張讓出聲感慨道。
雖然皇甫嵩跟宦官集團關係不好,但倘若不是皇甫嵩,誰知道劉宏會不會在先前還答應得好好的情況下,又將他推出來當做個擋箭牌。
現在眼見兗州的確如皇甫嵩送往京中的密報所說的那樣,已經是一片平定的狀態,張讓也不覺心中一鬆。
更讓他覺得慶幸的是,他日夜憂思,總算還是成功地抵達了皇甫嵩和盧植的營地。
隻是剛入營他便發出了一聲訝然的詢問:“為何這營中竟有三支旗幡?”
皇甫、盧、喬,這便是那三支帥旗上的字樣。
當然喬琰也沒忘記讓典韋去尋一根細一些的旗杆,免得看起來她那一支反而在規模上壓過了盧公。
先前是為了騙一騙張梁才弄出了這樣的情況,可若是在如今曲周已下的情況下還做出這等舉動,那就委實是有點不知好歹了。
但就算旗杆再細,這也總歸是營中的一樣標誌物,由不得張讓不為之驚詫。
那被劉宏稱為喬氏麒麟兒的喬玄之孫,可並無官職在身,若是在此地樹起了一麵帥旗,其實是個僭越之舉。
但顯然無論是盧植還是皇甫嵩都沒有對她的行為做出任何的限製或者譴責。
張讓甚至聽到了那將他領入軍營的士卒頗帶敬仰之意地說道:“小將軍此前暫代盧將軍職務,與我等將張梁騙在了此地,盧將軍帶大半兵馬出營與皇甫將軍拿下廣宗,而後折返回來一道取了曲周。有如此本事之人,便是立個帥旗又有何妨?”
“再說小將軍於下曲陽、廣宗、曲周三處戰線皆有功績,縱不是出自兗州喬氏,論功行賞也必在首列。”
像是意識到自己對著京城中的使者這樣說話不妥,他又連忙告罪說道:“當然這些不是我們能置喙的東西,隻是小將軍的確本事過人,我等皆對其敬佩有加罷了。”
張讓臉上的驚詫之意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住。“皇甫將軍與盧將軍如此神速,竟已取下了廣宗,那張角此賊……”
“自然是已經拿下了。”那士卒回道。
“好……好啊!皇甫將軍真大漢天賜之將!”張讓喜色難掩。
張角都被拿下了,黃巾之亂自然也算不上麻煩,各地的亂軍一平,又哪裏還有人會再次上奏表,說什麽天下大亂都是因他們而起的。
那兵卒話中的意思也讓張讓不由再度提高了幾分對喬琰的評價。
陛下本就屬意於喬琰這支潛力股,若非如此,也不會給出樂平鄉侯這樣一個隨時可以升遷的位置。
現在這孩子誠然沒有辜負陛下的期待,在冀州之戰中也拿出了足夠亮眼的表現,豈不正是可以順著那樂平之名往下繼續封賞?
喬琰此子長於兗州,與京中世家勢力素無往來,淳於瓊這等莽夫就算帶著袁氏的消息,隻怕也不能對對方這裏博取到多少好感。
這……這正給了他張讓這個提前與之打好關係的機會!
張讓心中懷揣著這份心思踏入了此方營地的主帳之中。
他目光下意識地朝著帳中諸人掃去。
想來除卻皇甫嵩和盧植這兩個熟麵孔之外,唯獨剩下的那個便應當是那位喬氏麒麟……兒?
在看清喬琰模樣的一瞬間,張讓的表情凝滯在了當場。
他但凡不是個瞎子的話就不會看不出,此刻這坐於盧植之下的正是喬琰。
可她……她不是個男兒啊!
張讓忽然覺得,他手中的封侯詔書變得燙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