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今天又生什麽病?

季昭不明白一根豆角怎麽“裝嫩”。

也不明白,胖嬸說完這句,為何忽然捂著肚子彎下腰,一顫一顫地笑。

他莫名其妙又習以為常:胖嬸就有這個本領,一個人能施展出幾個人的熱鬧。

此刻,他更關心的是——“嬸,到底摘哪樣?”

豆角、茄子、西紅柿,胖嬸哪樣都要摘。

可季昭陪著摘完豆角,腿就開始打顫,身子也開始搖晃。

“你先去地頭坐會兒。”胖嬸皺了下眉,把自己背著的草帽扣到他頭上,命令他去休息。

季昭卻等不及去地頭,在豆角架子邊就地坐下來,歇了一會,喘過氣來,撞見胖嬸擔憂目光,安慰一笑:“嬸,你別擔心,我很快就活蹦亂跳了。”

可是當下,季昭並沒有活蹦亂跳的跡象。

摘完菜,胖嬸帶他進後廚,給他找了張凳子坐下,讓他練練刀工。

這一練,才發覺他切得還沒小時候快、沒小時候好。

“你十歲拿刀都比這穩。”胖嬸嫌棄開口——一定是當大老板當久了,四體不勤。

“我精細動作還做得不太好。”季昭訕訕解釋。

胖嬸這才知道也是腦子受傷的原因。

這孩子,遭了多大罪啊……胖嬸眼睛一澀,奪過他手裏的刀:“行了,不夠耽誤事兒的。”

“那我幹點兒什麽?”季昭愣愣問。

“刷點兒做菜視頻,打好理論基礎。”

“哦……”

歇歇停停,季昭在廚房廝混了整天,吃過晚飯,他心理上還想去後廚幫忙,身體卻懶洋洋的,分外不想動彈。

“回宿舍嗎?”紀宇坐他對麵,和他一起吃飯。

“回。”季昭點頭,卻沒動地方,“宇哥,你吃的是不是太少了?”

他盯著紀宇的餐盤問。

米飯少,菜也少,加起來都不夠一小碗。

“晚上的豆角茄子是我炒的,哥你……不嚐嚐嗎?”

他暗戳戳盯了一餐飯的工夫,都沒見他把菜往嘴裏遞一口,等得半是著急,半是擔心他胃口。

紀宇垂頭看了眼麵前的不鏽鋼餐盤。

餐盤分五格,兩大三小,茄子豆角,就裝在其中一小格裏。

雖然家常,賣相其實很不錯,色澤鮮亮,汁濃味鮮。

季昭不提,他完全想不到是他做的。

他緊了緊筷子,在季昭眼巴巴注視下,終於吝嗇地夾了根豆角,略作品嚐後吞咽下去。

“好吃嗎?”季昭緊張地問。

“嗯。”

季昭立時開心:“那宇哥你多吃點。”

紀宇頓了頓,最終還是下了第二筷。

“鹹嗎?”季昭眼神亮亮地看著他吃,“放了蠔油和醬油,我又加了一點鹽,不知道會不會太鹹。”

“不鹹。”紀宇答了句,準備放下筷子,見季昭仍目不轉睛看著他,遲疑了瞬,強忍下胃部不適,又夾了一筷子菜……

吃完飯,二人一起出了食堂,季昭腳步拖遝,慢慢吞吞往回走。

紀宇始終落後半步跟著他,看了眼他幾乎抬不起來的左腿,眉頭微皺。

隱約感應到他視線,季昭有絲尷尬:“吃撐了,我想散散步消食,宇哥你先回吧。”

紀宇還沒答話,幾個孩子跑著經過他們,膽子極大地朝紀宇喊:“紀老師,上課啦!”

“宇哥你還要上課?”季昭回頭看他,“那你快去!”

“不急。”紀宇答。

季昭愣了下,忽然意識到,他是不放心,要送自己回去。

再想想早上他跟胖嬸地下黨接頭似的眉眼官司,季昭站住了:

“哥哥他跟你們說了什麽?”季昭自尊都要受傷了,“我沒事的,不用人二十四小時監護。”

紀宇不說話,沉默著往前走。走了兩步,沒聽見他腳步,停下來,等他。

上課鈴這時忽然響起,聲音很大,像在耳朵邊炸響。季昭瞥了眼近在眼前的教室,瞥了眼貼著窗戶打量他們的幾個小腦瓜,不肯走了:“我可以去旁聽嗎,宇哥?”

宿舍還有近百米,教室卻近在眼前。

季昭一來不想耽誤紀宇的正事,二來,他正累著,一步也不想走了。

紀宇要是不答應,他就在教室牆根兒底下坐會兒——抱著這想法,他不等紀宇回應,腳步一拐,轉身往教學樓方向走。

教學樓前有幾級台階,略高,季昭站在台階前,抬了抬左腳,又為難地放下,抿緊了唇,生氣:他到底什麽時候活蹦亂跳?

紀宇還是默不作聲,把帆布包移到另一邊肩膀,伸出右手扶他。

借他的力,季昭總算得以邁上台階。

一直走到教室後門,紀宇才鬆開季昭。

“最後一排。”他言簡意賅。

說完,見季昭眼神困惑地望過來,他又補充半句:“有空位。”

季昭嘴角上揚,雙眼含笑:“是,紀老師!”

紀宇麵無表情,轉過身步伐卻輕快了不少,穿過走廊,走向教室前門。

他登上講台時,季昭也已經在後排坐好。

教室裏有十來個孩子,大半都在回頭看這個陌生“同學”。

紀宇敲了敲黑板,才讓他們轉回頭,聽他講課。

季昭也裝模作樣認真聽著講,越聽越意外:紀宇哥跟他說話時一向惜字如金,兩個字能說清楚的絕不耗費三個字,沒想到給孩子們講起課,竟娓娓道來,細致入微。

雖然隻是臨時被院裏抓壯丁,他講的東西深入淺出,孩子們聽得極有興趣,顯然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這一刻,季昭對紀宇肅然起敬了。

肅然起敬之餘,還對他的講授方式隱隱感覺熟悉,好像紀宇哥曾單獨給他上過課似的……或許天下的老師都是相似的吧,季昭眨眨眼,忽略掉那股熟悉感。

講課花去十多分鍾,接下來,紀宇照常給出元素和主題,讓孩子們練習。

孩子們訓練有素,令行禁止,立即從書包裏拿紙拿筆,坐最後排的季昭,卻高高舉起手。

他坐在教室本就鶴立雞群,這一舉手,存在感極強,紀宇沒法再忽略他,隻得快步走過來,低聲問:“怎麽了?”

“我沒紙。”

“你不用畫。”

“我想畫。”季昭眼神無辜。

紀宇腦子空了下,還沒說出話,季昭前排的小女孩“唰”的一下子,幹脆利落從自己本子上撕下一張紙:“哥哥,我借你。”

“哥哥,你要筆嗎?”另一個小男孩回過頭來。

“要的,謝謝。”季昭燦笑。

看來沒他什麽事了。紀宇默默走開,在教室裏一排排巡視,給孩子們指導。

指導到一半,聽見後排喧鬧,他回過頭,見季昭桌前圍了三四個小腦袋,對著他的畫說說笑笑。

倒還知道在上課,笑鬧聲刻意壓著——隻是,沒起什麽作用,寂靜中的喧鬧,和黑暗中的光束一樣顯眼。

紀宇走到季昭桌前,輕咳了一聲。

孩子們靜了靜,各自縮手縮腳飛快跑回自己座位,季昭則愣了下,伸手捂向自己桌上的紙。

為時已晚。

紀宇已清楚看見他畫在紙上的小人。

小人長著火柴棍一樣的手腳,臉是一個沒有五官的橢圓——看到這裏,紀宇已經確定,快十年過去了,季昭的繪畫水平毫無長進,並不適合待在他這個班級,隔壁還有個開給低齡孩子的……

但季昭偏偏又是有那麽點兒靈氣在的,四幅分格裏,火柴小人兒的動作畫得十分傳神。

紀宇還要細看,季昭卻手忙腳亂把紙團起來往桌下藏:“我瞎畫的。”

“沒錯,哥哥真是瞎畫,紀老師腿才沒那麽短。”前排的孩子小聲附和。

這一開頭,幾個剛才看過畫的孩子可興奮了,七嘴八舌開口:

“對,紀老師也不應該長翅膀!”

“紀老師不是禿頭!”

“紀老師手不可能那麽細。”

“紀老師才不會不穿衣服!”

季昭快哭了:“你們住嘴!上課呢!”

孩子們吐吐舌頭住了嘴。季昭看了紀宇一眼,修長手指無所適從地放在桌麵上,“宇哥,我真是瞎畫的,沒,沒畫你。”

紀宇未發一言,動手把他藏進桌鬥的紙團掏出來,攥在掌心,走回講台,把紙團丟進包裏,繼續上課。

這是要留下罪證請家長嗎?好孩子季昭瑟縮了一下,想到他已經不是學生了,才鬆了口氣。

一直熬到下課,等孩子們走光,季昭小心翼翼看向紀宇:“宇哥,對不起。”

“沒事。”紀宇背好包,等著他站起來,扶他出教室,下台階,陪他一起慢慢走回宿舍。

路上季昭幾次看向他的包,欲言又止。

等回到宿舍,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宇哥,畫……能不能還給我?”

“我……那個……無意冒犯,隻是一時技癢。”

技癢,那不得先有技?

紀宇唇角勾動了下,又很快放平,提醒他:“你手機。”

季昭手機在振動。

他摸出來看了眼,立即接通:“哥哥。”

紀宇看了眼他驟然發亮的眼睛,主動回避,走回座位把包放下,徑直去衛生間洗漱。

季昭邊跟聞寒匯報著自己一天的動向,邊走到床邊準備坐下,這一坐,總覺得哪裏不對。

他重新站起來,看了又看,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他**多了頂蚊帳。

“怎麽了?”見他忽然不說話,聞寒蹙眉問。

“沒怎麽,不知道誰幫我裝的蚊帳,哥哥,是你嗎?”

聞寒失笑。他倒是想幫,可鞭長莫及:“我又不是神仙,怎麽幫你裝?”

季昭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卻不肯服輸:“哥哥就是神仙。”

哥哥名字裏帶了“寒”字,氣質又清冷,在他心裏,一直是住在廣寒宮、住在“天上宮闕”的仙人。

看他一臉認真,聞寒心底一陣躁動:他可不是神仙。神仙,怎會有如此多世俗的欲念。

他看著他背過身探查蚊帳,手指滑過屏幕上他的腰身,抿了口酒,解開襯衣領口一粒扣子。

季昭回頭看向屏幕時,聞寒手執紅酒杯靠坐在沙發上,上排扣子已解開兩顆,白皙肌膚和纖細鎖骨半隱半露,因主人混不在意的慵懶儀態,反而顯得格外荼靡豔麗。

“哥哥。”季昭眨巴了下眼睛,怔怔提醒聞寒,“襯衣……沒扣好。”

聞寒輕笑,白皙指尖慢慢搭上領口,輕輕扯了扯:“有些熱。”

好像是有些熱,季昭臉都熱紅了,神色略顯迷茫:“哥哥怎麽不開空調?”

呆子。聞寒看著他迷蒙的眼睛,喉結滾動:“怕冷。”

那他到底是熱還是冷?季昭腦子不大夠用——時冷時熱,哥哥莫非生病了?

季昭又仔細看了一眼,見聞寒臉色微微潮紅,麵色頓時嚴肅:“哥哥,你生病了,不要喝酒。”

“生病?”聞寒注視著他,眼波流轉,“我今天又生的什麽病?”

是啊,哥哥生的什麽病?季昭看著聞寒微微上挑的眼梢,呆住了。

聞寒眼裏像有漩渦,無聲無息把他心神卷了進去,渺渺不知何往,茫茫不見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