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叔叔,你會畫正方——”

“不會!”——這回,盛時安搶答了,“我不會。”

他聲音悶聲悶氣的,透著一股子嫌棄,聽得程昊嘴角上揚。

這屋裏總算還有個聰明的。

“那我教你呀!”他家傻兒子的聲音立刻興奮地拔高八度。

都是四歲,貨比貨得扔……

程昊黑著臉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可算等到程頌頌喜滋滋從屋裏出來——

“爸爸,你會畫三角形嗎?”

……你會閉嘴嗎?

程昊沒好氣地揉了把程頌頌的腦袋:“道好歉沒有?”

“道好了!”程頌頌一蹦三跳往自家屋子走,“盛時安還送了我禮物,我也要送他禮物!”

“什麽禮物?”程昊好奇:小兔崽子明明空著手。

“我柴不告訴你!”程頌頌誌得意滿地看他一眼,“我要當光榮偉大的頌頌騎士了,這是我和盛時安的秘密!”

他一邊說,一邊雙腿下彎,比劃了個奇奇怪怪的出招姿勢。

“可是你已經告訴我了……”程昊滿臉黑線。

程頌頌古古怪怪的姿勢一僵,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你不許嗦出去!”

笨蛋。程昊擼了把他的小卷毛:“這就是他送你的「禮物」?”

“嗯。”程頌頌點點頭——盛時安說要把“騎士”之位傳給他,以後他就是偉大的騎士啦!

不過,他得先找到盛時安要的東西——

他一頭紮進屋,找到自己白天背的包包,把東西一股腦倒出來翻得亂七八糟,總算找到了盛時安指明要的禮物:熊貓小扇子。

小扇子一翻出來,程頌頌又有點兒舍不得,苦著臉看了會兒,又摟起來親了親,這才下定決心,抱著它又去敲盛時安的屋門。

盛時安從門內露出個小腦袋,隨後是整個身子——他站在門口,沒讓程頌頌進屋,接過扇子,做賊似的藏在自己衣服底下,又怪模怪樣摸了下程頌頌腦門,低聲念了句什麽,程頌頌就手舞足蹈,眉開眼笑回來了。

大哥那麽精明的腦子,到底組合了什麽基因才能生出他來?

算了,跟著他做個閑散人,也用不著什麽腦子……

他沒好氣地等著他進門,一邊催他上床睡覺,一邊隨口問:“剛才你進去,裴叔叔在幹什麽?”

不知道又發燒沒。

“畫畫。”程頌頌打了個小哈欠,迷迷糊糊答。

那應該沒事。

“畫的什麽?”

“畫的……綠頭發,藍眼睛……”程頌頌邊想邊描述。

“妖怪啊?”

不對,是外星人,很好看的外星人,和裴叔叔一樣好看……不過——“裴叔叔臉上有大蜈蚣。”

程頌頌打了個小哈欠,絲毫不覺得他說的話有多驚悚。

“什麽大蜈蚣?”程昊嚇了一跳。

“大蜈蚣,這裏。”程頌頌困倦地閉著眼,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好醜……”

大蜈蚣好醜,想替裴叔叔把它趕走……

“不許這麽說別人。”程昊明白過來,沉下臉,擰了下他小耳朵。

“疼……”程頌頌委屈巴巴扭了扭小身子,把耳朵藏在枕頭裏,睡著了……

“爸爸……睡覺。”把扇子在行李箱最底層藏好,盛時安爬上床,滿懷期待地等了又等,還不見裴昱上床,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先睡。”裴昱回了他一句,繼續埋頭畫畫。

他有點兒累,不是不想睡,但他……不大想麵對幼崽。

……盛時安真的把他當爸爸,他心裏滿是欺騙了他感情的罪惡感。

“燈亮著,我睡不著。”盛時安小聲說。

很晚了……爸爸不舒服,不應該熬夜。

裴昱頓了頓,終於收起繪畫板,站起身來。

盛時安身體微微緊繃,往裏側躺了躺,把大半張床麵空出來,手指緊張地抓了抓床單。

可以……聞著爸爸的味道睡覺了嗎?

裴昱走到床邊,準備關燈,又低頭看向盛時安,猶豫著問:“你要……尿尿嗎?”

村裏的房子不講究隔音,剛才他聽到程昊喊程頌頌睡前尿尿。

“不要!”盛時安臉“唰”的紅了。

“真的……不要?”裴昱視線下移,看了眼他的小褲子——尿褲子的話,真的沒有多的衣服換了。

“不要!”他在看哪兒!盛時安臉更紅了:“關,關燈!”

行吧。裴昱如他所願關了燈,在床前站了站,才窸窸窣窣,上床躺下來。

可盛時安又想到什麽,爬起來把燈打開。

“尿尿嗎?”裴昱半支起身體——果然還是要尿的吧。

“不是。”盛時安腦子快炸了:能不能別惦記這個,他,他都八歲了,自己知道尿尿!

他從床頭的小桌子上拿起一管藥膏,板著小臉,努力沉穩:“上藥。”

“上過了。”裴昱愣了愣。

“臉上,還沒有。”醫生剛才來過,給他後背換了藥,也檢查了他腦後的傷口,但眉骨那裏漏了。

“……我自己來。”裴昱伸手去拿藥膏。

“你看不見。”盛時安語氣嚴肅。“塗不好,會留疤的。”

前世就留了……

盛時安小手按著裴昱讓他躺回去,自己趴跪在床頭,認認真真給他擦藥。

“謝謝。”裴昱看一眼他的小臉,又不大自在地移開視線。

“不用謝。”盛時安的聲音半是稚氣半是莊重。

唔,幼崽其實很好,很關心人,會幫他上藥,會因為他生病,幫他爭取不玩懸崖秋千……還有,中午在農家樂院子裏玩的時候,他之所以摔倒,也是為了避讓開楊一帆。

他才四歲,卻為了保護弟弟,寧願自己摔跤。

幼崽果然是世界上最可貴的生物……

就是他麵前這隻……愛哭了點兒,笨手笨腳了點兒,還很有脾氣——

“以後,不要亂跑,危險。”想到脾氣,裴昱臉上鄭重起來,認真提醒盛時安。

“我知道了。”盛時安聲音低了低。

以後他氣死也不跑,就老老實實生氣。

裴昱放心了些。

盛時安小手在他額頭按得很舒服,他竟然不知不覺要閉上眼睛。

不過,迷迷糊糊中,他還記得有事沒解決——

“你為什麽……推喬叔叔?”崽崽是好孩子,不會沒理由就去推人,一定有哪裏是他疏漏了。

楊嘯下午也私下找過他,勸他多跟幼崽溝通。

他說有些事,不能隻看表麵。

“因為他——”

話到口邊,盛時安頓了頓,“因為他壞。”

“他欺負爸爸,掀爸爸衣服……”

更多的話,怕爸爸懷疑,盛時安不能說。

“掀我衣服,為什麽就是欺負我?”裴昱困惑:崽崽是怎麽得出這種結論的?邏輯對不上。

“我……不小心聽到韓悅阿姨跟你說話。網上……”盛時安欲言又止,“他是故意的,那些壞事都是他幹的!”

裴昱靜了靜,並沒有因為他是小孩子,就不拿他說的話當回事,而是認真對待,若有所思:針對他的人,是喬競思?

闔目想了一會兒,他重新睜開眼睛,目光清明:“他也許是無意的。”

有意無意,他會去查。

但這不應該是崽去操心的事——

“以後不要推人。如果他不是壞人,你就推錯了。如果他真的壞,你……打不過,會被他欺負。”

他才不會打不過!

盛時安嘴角撇了撇,不情願地點點頭。

見他答應,裴昱心裏敞亮了一絲:那些留言……說的不對,他不是隻能帶壞崽崽。

手指蜷了蜷,他再次壓下腦海中那些要他“滾出節目”之類惡毒字眼,把注意力放在盛時安身上:“明天早上,道歉,我……陪你去。”

雖然努力去理解盛時安,裴昱的世界依舊原則分明:是非未辨之前,僅憑猜測就推人,就是不對的。

不過,以己度人,他覺得道歉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告奮勇要陪崽。

“道完歉,給你……加小星星。”再來點兒獎勵,雙保險。

“加幾顆?”盛時安小手頓了頓。

“一……二?三,三顆?”

盛時安終於點點頭。

三顆,加上昨天的兩顆,他就有五顆了……

不就是道歉嗎,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舅舅肯定不會放過大壞蛋的,舅舅會,他也不會……

山裏的夜遠比城市要黑。

但隻要適應片刻,清冷的月輝就會降臨。

關掉燈,乖乖躺好,就著從窗棱照進來的月光,盛時安看了裴昱一眼:“晚安,爸爸。”

“晚安。”裴昱迷迷糊糊回應——他有些低燒,一躺下眼皮就有點撐不住。

爸爸聲音很好聽,低沉有磁性,就像這山裏的月光一樣,清清涼涼的。

他的味道也是……

盛時安微微側了下腦袋,小鼻子不明顯地深吸了口氣,嗅著那股淡淡的、讓人安定的味道,身體真正輕鬆下來,安心地合上眼睛。

先假睡一會兒,等……爸爸睡熟了,他就可以悄悄靠近他一點,可以挨著他,或許,還能偷偷抱一抱……

可他太累了,疲憊像攢了兩輩子那麽久,合上眼沒多久,他的呼吸就均勻了。

月色中,他不知不覺滾進熟睡的裴昱懷裏,嘴角輕輕牽了牽,像做了什麽美夢。

然而,清晨,盛時安是被噩夢驚醒的。

夢裏,爸爸……睡在景區的樹林裏,蝴蝶圍著他漫天飛舞,景色說不出的好看。

可是,他走近了,才發現那些蝴蝶是血紅色的,它們不止漫天飛舞,還密密麻麻趴在爸爸身上,觸角變成口器,正在……吸食爸爸的血——

“不!”

“不要!”

“走開!”

盛時安撲上去,它們卻“嘭”地炸開,又從血紅,變成了一個個火星,飛速連成一片火海,吞沒了爸爸的身體——“不要!!”

盛時安驟然睜開眼。

他胸膛起伏著,劇烈地喘著氣,頭一轉,看到身旁仍在熟睡的人,頓了頓,眼中的驚恐稍稍消減。

爸爸……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碰了碰裴昱。

熱的。

心髒落回胸腔,他悄無聲息挪動身體,鑽到裴昱手臂下,微微哆嗦的身體終於平靜下來。

躺了一會兒,他又大著膽子擺弄了下裴昱的手臂,讓那隻長長的手臂環繞過自己的腦袋,假裝自己被他抱在懷裏……雖然是假裝,他還是覺得幸福的不得了,臉上露出滿足的笑……

太陽升起,照耀大地。

裴昱不知是畏光還是被幼崽驚擾,眉頭輕蹙,閉眼向暗處躲了躲。

隔壁,程頌頌一條小短腿“咚”地踢到程昊臉上,又被程昊闔著眼撥弄下去。

再遠些,楊嘯已經起了床,正好言好語哄楊一帆起來鍛煉身體。

喬競思也醒了,麵色陰沉刷著手機。

而遠在H城的打工人陳峰,已經在通勤路上,隔著遠洋電話,跟總裁匯報起工作:

“話題樓和熱搜都撤下去了,一些短視頻也已經和平台交涉下架,彈幕和官方溝通設置了屏蔽詞……不過機器自動屏蔽,可能還是會有疏漏。”

“他做了什麽,招惹那麽多非議?”

電話那頭,剛結束會議的盛淮淡淡問。

“裴先生沒做什麽……”畢竟是總裁的家人,陳峰不敢亂說。

再說裴先生確實也沒做什麽,皮膚病是造謠,待孩子疏遠,那是因為父子倆本來就剛認識,還不熟啊——這些被攻訐的點,在他看來,都不是裴先生犯的錯。

裴先生唯一有欠考慮的,大概就是在換房子那件事上,沒有……過多推辭?

“鏈接發我。”聽陳峰支支吾吾,盛淮解開領帶,坐在沙發上,打開平板電腦——他要自己看看,那笨蛋又笨出什麽花樣。

陳峰按時間線,發了一些視頻和截圖給他。

盛淮蹙眉看完,有些不滿:“有人在針對他,你看不出來?”

“您是說,喬競思?”陳峰不傻,一點就通。從換房子到“皮膚病”,問題層出不窮,但引線一直在喬競思身上,在彈幕中上躥下跳抹黑裴先生的,也一直是喬粉。

“既然知道,還這麽被動見招拆招?指望我誇你勤快嗎?”

“不是……”陳峰嘴角抽了抽。

“提醒下製片方,盛世投資的是「父子」綜藝。”盛淮音色清冷。

他不想再在節目上看見喬競思那張臉。

免得還要……一直替笨蛋操著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