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是什麽?”

“怎麽弄的啊……”

“有點兒嚇人。”

四周響起竊竊私語。

“阿昱——”韓悅剛接完電話,快速從工作人員堆裏擠出來,皺眉幫他拉好衣服,“你跟我來一下。”

她引著他,走向村委會一間小屋。

盛時安攥緊手掌,有人湊到他跟前對他說什麽,他卻沒聽進去,怔怔看著裴昱進了小屋,忽然邁開短腿追了上去。

“背上有傷怎麽不告訴我們?”一進屋,他就聽見編導阿姨語氣不好,在責怪爸爸。

“為什麽要告訴你們?”他擋在裴昱身前,瞪著韓悅。小小一個人,氣勢卻凶巴巴的,像隻……齜牙咧嘴護主的小奶狗。

“盛時安——”裴昱蹙了蹙眉,把他拎開,“不可以沒禮貌。”

“……對不起。”盛時安攥攥小拳頭,看他一眼,生硬地說了聲,垂下頭去,看著自己腳尖。

“沒事沒事,是阿姨說話沒注意。”韓悅看了他一眼:這孩子……和她最初印象有些不一樣。

不過她顧不上深思,先給裴昱處理傷勢要緊。

她已經叫了跟組的醫生來,裴昱背對他們,不太情願地把後背轉向醫生,讓他做檢查。

醫生掀開他衣服看了眼,皺皺眉:“上衣,方便脫掉嗎?”

病人大半張背都是傷,好幾處有滲出液和皮膚黏連……處理起來是個大工程。

裴昱僵了僵,看向韓悅。

韓悅明白他意思,牽住盛時安:“我們先出去。”

“這是怎麽傷的?”等人走了,醫生才問。

“擦傷。”隔了半晌,他才聽見這位裴先生回。

“多久了?”

“半月。”

“半月了還沒好?”醫生皺眉。傷口麵積雖大,但並不深,半月了實在不該這樣。

他怎麽這樣多問題……衣服牽扯到傷口,裴昱倒吸口氣——哥哥說過,不要求他主動開口,但別人問話要答——所以,他還是悶聲悶氣答了句:“快好了。”

最近幾天,他已經不怎麽癢了。但今天或許是出了汗,又摩擦太多……

盛時安站在門口,豎著耳朵聽著屋裏的對話。

爸爸怎麽受的傷,那麽嚴重,會不會……很疼?前世,前世也有這回事嗎?他為什麽完全沒有印象?

小小孩兒雙手交握在一起,右手無意識摳著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把指甲一側的皮膚摳出一枚枚紅印子。

“安安?”

“安安?”韓悅蹲下身來,叫他,“你先跟楊叔叔他們進去休息,讓醫生給爸爸處理,很快就好。”

盛時安抬頭,楊嘯正牽著楊一帆站在他麵前,溫和地看著他。

盛時安往後退了一步,緊緊貼住牆:不要!

他要等他。

崽子沒說話,但態度很堅決。

這裏正對著太陽,他也不嫌曬,也不嫌磚牆燙,紅著眼把守在門口,任誰說也不走,頑固又倔強。

最後還是楊嘯看了眼房內,提醒韓悅:“裴老師的衣服髒了,是不是要換件幹淨的?讓安安帶您去取一件吧。”

盛時安這才肯挪地方。

韓悅牽著他走回2號院,在屋門口停下來:“安安知道爸爸的衣服放在哪裏嗎?”

盛時安點點頭。

“那你進去拿,阿姨在這裏等你。記得拿一件上衣,寬鬆點的——”韓悅說到這裏,又頓住,這麽小的孩子,哪懂什麽是寬鬆,“安安拿件T恤出來就好。”

盛時安又點點頭,抬腳進了房間,找到裴昱的行李箱,跪在地上,認真翻找出一件T恤,捧在懷裏出了門,卻聽見韓悅在打電話:

“請醫生在處理了,不知道有沒有發炎,等會兒我問問。”

……

“怎麽傷的,那麽嚴重?”

……

“我自然會照應,不用你說。知遠是怎麽回事,怎麽讓阿昱——”韓悅說到一半,無意轉頭,看見盛時安,頓住了。

“我還有事,回頭再聊。”她匆匆掛斷電話,彎腰招呼幼崽:“安安,我們走——”

“我……爸爸,怎麽受傷的?”盛時安沒動彈,看了眼她握在掌心的手機,又抬起頭來,緊緊盯住她。

韓悅怔了怔。這孩子眼睛很漂亮,但瞳仁烏沉烏沉的,裏麵像裝著化不開的黑暗。

“阿姨?”見她不說話,盛時安再次追問。“電話裏是誰?阿姨之前就認識我爸爸,對嗎?”

怕韓悅糊弄他,他主動開口。

編導阿姨早就認識爸爸,盛時安前世就知道的。

也是因為這個,後來有人告訴他節目是爸爸主動聯係要上的,隻是為了作秀,為了拿節目做跳板,進什麽……娛樂圈,他也信了。

“阿姨確實認識你爸爸。”韓悅沒有太意外,昨天一見麵她就驚訝叫出裴昱的名字,孩子大約是因此看出來的。

“安安很聰明。”她摸了摸他的頭。

他不聰明。

他是個大笨蛋。

爸爸跟人說話都緊張,去什麽娛樂圈……他笨到那種話都信。

盛時安攥緊小拳頭:這次,他再也不會輕易受騙了。

“電話裏是誰?我爸爸的傷是怎麽回事?”他避開韓悅的手,抬起頭來,嚴肅地追問。

“是阿姨和你爸爸共同的朋友。”見他這麽緊張,韓悅蹲下身來,和顏悅色向他解釋,“爸爸的傷不要緊,是摔的。”

“真的嗎?”幼崽眼睛不錯神地盯著她,似乎不肯相信她的話,“是怎麽摔的?是不是有人欺負他?”

“怎麽會?”韓悅很詫異他這樣想,“沒有人欺負爸爸。”

“真的嗎?”幼崽又問了一遍,還凶巴巴地“威脅”她:“你不要撒謊。你沙謊,我就叫我舅舅……開除你!”

韓悅愣了下,好氣又好笑:“你舅舅?我都不是你舅舅的員工,他怎麽開除我?”

盛時安小臉僵了僵。

也對。

“好了,阿姨沒撒謊,阿姨發誓。”韓悅舉起手指,像模像樣發了個誓,“爸爸真的是摔的,沒有人欺負他。”

“真的?”

“真的。”見他一臉嚴肅,韓悅忍不住要逗逗他:“除了你,還有誰會欺負你爸爸?”

什麽意思?盛時安抬頭看向她。

“怎麽,昨天發著狠咬爸爸的不是你?”

韓悅故意嚴肅起來,心裏其實沒當回事——孩子哪有不鬧脾氣的,她家那個小外甥女,鬧起情緒來也像個小怪獸,鬧過又來親親蜜蜜黏著你。

但盛時安反應很大。

他緊緊咬了下唇,瞬間紅了眼圈:“我沒有!”

那是昨天的“他”,不是今天的他!

“好好,沒有,是阿姨說錯了。”韓悅忙道歉——看著又冷又倔的,怎麽是個哭包啊?

不過,孩子看來很在乎阿昱,根本不是她們昨天以為的那樣……

“阿姨是開玩笑,安安很棒,安安今天完成任務很好,所以爸爸才能早早休息。”她邊哄邊察言觀色,見他抹了下眼睛,神色不再那麽緊繃,悄悄鬆了口氣。

這孩子的脈,她似乎摸到了。

這可是她們做娃綜編導的一個重要任務,不是誰都能勝任的。

“爸爸是摔的,不過是為了救人才摔的,爸爸是大英雄。”摸準了脈,她繼續施藥。

“救人?”盛時安果然完全被吸引了,呆呆看著她。

“嗯。”韓悅把剛從盧文斌那兒聽到來龍去脈簡單跟孩子講了一遍。

“現在放心了吧?安安的爸爸很棒,是大——”

“是大笨蛋!”盛時安又攥緊小拳頭。

韓悅笑容一僵:這反應,和她想的不一樣啊……

男孩子不都喜歡英雄,又崇拜父親嗎?崽崽為什麽不按常理出牌?

算了——她看了眼時間,暫時放下困惑:“走吧,我們去給大笨蛋送衣服。”

盛時安眼睛一瞪,氣鼓鼓看向她。

“怎麽,隻許你說?”韓悅壞笑著,伸手去拿崽懷裏抱的衣服。

盛時安躲了躲,緊緊摟著懷裏的T恤,寶貝一樣不撒手——才不給壞阿姨拿!

裴昱換了衣服,吃過難捱的圍桌午飯,又回2號房收拾了行李,終於進駐4號房時,他在房內唯一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來,頭倚著牆,半天沒動彈。

盛時安等了好一會兒,在他麵前揮了揮手,才意識到他睡著了。

“爸爸?”他低低叫了一聲,見他沒反應,又試探著伸手,摘掉他的帽子和墨鏡。

大笨蛋,這樣都不醒。

他嫌棄地想著,卻站在他麵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了很久,然後才輕手輕腳走到行李箱麵前,吃力地把箱子放倒,拉開,翻找著毛巾,打算給他擦擦臉。

隻是,還沒來得及行動,裴昱睫毛顫了顫,醒了。

“要午睡嗎?”見崽崽人半鑽進大行李箱裏,手上摟著條毯子,他遲疑問道。

“不要亂翻,要什麽我來拿。”他說著,起身把他拎開,把被他翻亂的東西重新整整齊齊歸置好,手指碰到消毒液,他遲疑了下,拿出來。

“先到門外等一等。”

把盛時安趕到門外,裴昱拿著消毒噴霧,把房間上上下下噴了一遍。

“你是有多怕病毒?”楊嘯牽著楊一帆站在門口,笑著看他。

他幫忙搬完家都離開了,楊一帆小帽子不見了,非要回來找。

“抱歉,門開著,我們就——”他解釋著,說到一半,裴昱回過頭來,楊嘯看清他的臉,怔了怔,忽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亂發掩映下,從額角到眉骨,裴昱臉上有很長一道傷痕,紅得略有些刺目……

難怪,他一直戴著墨鏡。

但,縱使有傷疤,他這張臉實在,實在……驚為天人。

換過房子,雲朵新鮮地看了一圈,困倦地打了個小哈欠。助理月月哄著她去睡午覺,喬競思則避開攝像頭,給經紀人回了個電話。

“趙哥。”

“感冒?”電話裏的聲音滿是譏諷,“裝也不知道裝像點兒,你自己聽聽你的聲音,像嗎?”

“確實有些感冒。”喬競思聲音溫馴,眼底閃過一抹惱恨。

“你人設是「小太陽」,不是病美人,不要節外生枝!”經紀人直接發號施令,“趕緊「好」起來,去互動,去哄孩子!我通稿都給你放了,熱搜也買好了,你不要自己拆台!”

“不會,這您放心。”喬競思保證。

“我不放心!剛才是什麽情況?你的好人緣呢?孩子孩子搞不定,大人也各個無視你?”電話那頭連珠炮般發問。

“沒有的事。”喬競思清秀的麵孔扭曲了下。剛才隻是湊巧,是孩子們要請盛時安,程昊和楊嘯才跟著湊熱鬧罷了。

“沒有?”經紀人冷哼一聲,語速沒那麽快了,語氣卻更加嘲諷,“換房子就大大方方換到底,我有一萬種吹法兒保你人氣更上層樓,好好的局麵,非要裝病給人家下絆子,哄粉絲替你出頭。”

“我沒有。”喬競思辯解。

可惜經紀人一個字兒都不信:那一套都是他玩兒剩下的。以程昊和楊嘯的年齡閱曆,怕是更早早看穿了他。

“素人礙你什麽事了,你要花費心機針對他?現在和選秀不一樣,你要賣的是討喜人設,要搞的是拉攏不是拉踩。”

人設人設人設!喬競思腳尖狠狠踢了腳院裏的藤架,嘴上卻答得乖巧:“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不想鬧太僵,經紀人聲音緩和些許,“葉導喜歡孩子,戲也是關於孩子的,你演技競爭不過別人,想穩拿下這部電影,就要給自己造勢,讓劇組認可你的合作價值。”

“是,我明白。”

掛斷電話,喬競思又踢了兩腳藤架:什麽狗屁葉導,待他來日有了資本,定叫他俯首帖耳!

想到“資本”,他稍稍冷靜下來,望了眼3、4號房的方向。

兩處房子在同一院落,3號房住的是程昊,而4號房,住的原本是他。

本來近水樓台,他還打算今晚再借用浴室洗個澡……昨天的暗示許是不夠直白,程昊,程昊……喬競思臉龐忽然又扭曲了下:

他想到了程昊午飯時不自覺關注裴昱的模樣。

素人礙他什麽事了?嗬。

手機叮咚一聲,他收到一封提醒轉賬的郵件。

爽快轉賬給對方,他想到裴昱後背惡心可怖的傷痕,眼睛眯了眯,額外又轉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