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海邊散步
程勳書其實內心很複雜。
他們這些人，曾經是那樣好的朋友，也明明都以為彼此會有光輝熠熠的未來。
他會在警察那條路上發光發熱，充滿熱情，秀英的歌喉遲早會征服所有人，她會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實現她的夢想，沈素卿依舊特立獨行，是所有人眼裏活的最肆意的那個。
可歲月偏偏跟他們開了個玩笑，叫他們的人生急轉直下，猝不及防地走向一條從未預想的道路。
他們彼此分離這麽多年，再見的時候，已經物是人非，那兩個曾經活的那麽熱烈的少女，一個被歲月壓垮了腰脊，另一個，時日無多。
“程勳書，你這個臉色是怎麽回事？”
沈素卿笑話她：“還沒到哭的時候呢，你先忍忍，免得到時候哭不出來。”
程勳書愣在原地，一時間情緒翻湧：“你呀，你這張嘴啊……”
“夕陽正好，適合聊聊。”沈素卿把張秀英往過去推了推：“上次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今天萬事俱備，好好敘個舊，我的事情，還得你倆操心呢。”
她說完這話，不由分說帶走了程勳書的侄子：“你來幫我，讓他倆自己聊。”
看著她的身影進了城堡，張秀英心裏重重地歎息。
她看向程勳書，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張秀英才說：“你……你吃了麽？”
程勳書愣了愣，忽然笑了開來：“你呀，秀英，你還跟以前一樣。”
他緩慢地，沿著海岸往前走：“歲月不饒人啊，我記得咱們倆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也像今天這樣，素卿叫我們兩個認識認識，把你推到我跟前，她扯著玉英跑的遠遠的，你瞥了我兩眼，也是這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我吃了沒有。”
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可記憶從腦子裏浮現出來，仿佛隻發生在昨天。
“你說你沒吃。”
張秀英跟他微微隔開距離：“我帶著你去吃老街口的麻辣燙，怕你吃不飽，拿了許多菜，吃完回去，咱們有小半個月的時間沒見，我還說你沒良心，後來素卿說，你當晚回去就肚子疼，住院割了闌尾。”
程勳書溫和的笑聲隨著海浪一起起伏：“是啊，你最喜歡吃那家麻辣燙，後來我們約會，十次有八次都在那家。”
“因為這事，素卿和玉英笑話了我好一陣子。”
張秀英眼角的皺紋仿佛都舒展了開來：“程勳書，那時候你在想什麽？”
程勳書笑著問：“秀英，你要聽實話麽？”
張秀英也笑：“咱們之間還要說假話啊？”
“在想，這姑娘可真能吃。”
程勳書笑聲爽朗：“可你年輕的時候是圓圓臉，我又覺得，你吃東西的時候可真好看。”
張秀英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她用異常平靜的語氣說：“勳書啊，造化弄人，咱們還是沒能走到最後。”
“是啊，造化弄人……”程勳書笑著，眼裏卻滿是悵然：“你不讓我找你，我就沒有找你，那這些年，你想起過我嗎？”
“沒有，沒想過。”張秀英說：“不敢想，想起來就覺得日子難過，怕自己的日子過不下去，慢慢也就想不起了。”
“作為朋友的程勳書，也沒有想起過嗎？”
張秀英失笑：“牽過手，許過終身，怎麽能當朋友呢，那不是自欺欺人麽。”
程勳書停下來緩緩，夕陽開始籠罩天際，彩色的晚霞將天空印染成一幅絢麗的畫卷，他大笑起來：“秀英，你骨子裏，永遠還是當初的張秀英。”
那個果決，炙熱，直接，從不掩飾自己的張秀英。
緩好了，他們繼續往前走，海浪衝上來，打濕陳勳書的褲腳，他忽然說：“阿姨當初找過我，你知道麽？”
張秀英震驚地看著他。
她找到我，問我：“勳書，我們秀英，你是不喜歡她麽？”
他哪能不喜歡呢，喜歡的不得了，可張秀英下了的決定，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我都沒來得及回答。”她又說：“我們家秀英，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你怎麽能不要她呢？”
張秀英抹了抹眼淚：“她總這樣，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好的。”
“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程勳書說：“天底下頂頂好的張秀英。”
張秀英又笑了起來：“那你……你當時怎麽跟她說的？”
“當時真想告訴她康誌強那個混賬對你的所作所為，可她的身體太差了，我什麽都不敢說，我隻能告訴她我移情別戀了。”
張秀英有點難受，卻也笑著：“她護我的短，一定凶了你。”
“是，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沒覺得疼，她差點又暈過去。”
提起往事，除了感慨萬分，程勳書隻覺得親近，可他還是忍不住問：“她那樣在意她的孩子，秀英，後來的幾十年，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過的是什麽日子？”
“怎麽能不知道呢……”
張秀英看著被渲染成彩色的天際：“她不是沒說過讓我跟康誌強離婚，可我……”
“你在懲罰你自己。”程勳書說：“素卿說的對，秀英，你就是這樣的人，你覺得這條道已經走成這樣了，你就討厭自己，你覺得自己隻配過那樣的日子。”
“是，也不是吧。”
張秀英並不想探究真相是什麽了：“人的心力哪能一直跟年輕的時候一樣呢，雞零狗碎的日子過著，生過幾場病，慢慢的就沒心力了，就覺得得過且過吧，人變懶了，心也變懶了，世上大多數人，大概都是這樣吧。”
“是啊……沒心力了。”
程勳書感慨萬千，他們停下來，看著城堡、夕陽和大海，人世間的日子竟然這麽絢麗多彩。
“秀英，再活一次吧。”程勳書說：“再熱熱烈烈地活一次，把張秀英丟了的那些日子找回來。”
遠處傳來沈素卿的聲音，她站在其中一扇窗前朝著他們招手，大聲喊著讓他們回來看世上最美的夕陽。
張秀英朝她揮手示意，她笑著：“勳書，我已經在重活一次了。”
從她決定踏上尋找沈素卿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在重活一次了。
人生短短幾十年，她一刻都不想蹉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