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Case7.回憶交錯的燈箱(3)
夜色漸起,荒廢已久的工藤宅裏,終於久違地亮起了燈。
鄰居的阿笠博士家,靠向工藤宅一側的玻璃窗後,一隻手挑開窗簾。
窗後站著一個茶發的女人,身形修長,短發利落。她的氣質很淡,帶著點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冷,湖藍色眼眸中閃爍著太多思緒,反而令人看不透、看不穿。
她的氣質天然在周身形成了一道難以靠近的真空帶,走到哪裏,無疑都會是人群目光的焦點。
宮野誌保掀開窗簾。
“工藤他先回家了?”她眉頭微皺,“這個家夥……”
“新一的身體還沒有恢複?”長桌的後麵,忙碌的阿笠博士抬起頭,“這是件好事啊!作用持續越久,不就說明解毒劑的效果越好嗎?”
宮野誌保沒反駁這句話,而是說:“挺麻煩的,明天還得繼續和帝丹小學請假。”
這段時間,因為組織的步步緊逼,加上柯南的身份險些在毛利蘭麵前暴露,灰原哀已經很多次請假幫他收拾爛攤子了,七天裏足足有五天不在學校,還有兩天是周末。
她放下窗簾,回過身說:“太久沒變回來,這個樣子我反而有點不習慣。”
“與其擔心請假,”阿笠博士樂嗬嗬地說,“倒不如擔心擔心那幾個孩子?聽說你病了這麽久,他們肯定要過來探望的。”
“就說我不在,愛去哪去哪,總之編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宮野誌保回到阿笠博士的實驗前,坐下的時候,身形踉蹌著晃了晃。
灰原哀的身體小、體重輕,這把椅子是博士特意調整過的,現在她變回宮野誌保,才發現椅麵比她想象中要矮很多,習慣了的坐姿,反而會重心不穩。
阿笠博士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於是宮野誌保自己換了另一把椅子坐下。
黑框的眼鏡後麵,她有些若有所思。
窗簾已經合攏了,宮野誌保在工藤宅的動靜發生前恰好轉過身,自然錯過了鄰居門口出來的兩個人影。
……
衝矢昴把他們送到門口,走在路上,柯南偷偷地朝上看了一眼。
唐沢裕沒說話。
不遠處的主幹道上亮著燈,暖和的黃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就像點燃了一池星火。
這時候的他很近又很遠。
唐沢裕讓他答應陪小蘭看電影。剛剛掛斷電話的柯南不理解,現在慢慢地回過神去,又覺得隱隱想通了什麽。
戀愛的這條道路上,唐沢裕一直在鼓勵他往前走,不要因為重重顧慮就躊躇不前,那樣反而會傷害到等待的人。
這不是個多麽深奧的道理,困在其中的人卻往往當局者迷。
可就在鼓勵工藤新一直接麵對的同時,唐沢裕自己卻偏偏選擇了相反的一條路,他的逃避和自欺欺人表現的那樣明顯,閉上眼都能看的清楚。
——唐沢裕讀得懂微表情,赤井秀一的回答裏,到底有沒有撒了謊,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所以唐沢裕選擇不看。
而赤井秀一的答案雖然是否定的,但其實兩人心知肚明,唐沢裕話裏提到的這位同期,降穀零,赤井秀一絕對在組織裏見到過他。
無聲的暗潮洶湧,和無用的粉飾太平。柯南很難在一瞬間體悟到唐沢裕的心情,高中生偵探的人生還太年輕,唯一體會到的離別來自父母和小蘭……前者隨時能聯係到,後者也被他以柯南的身份陪在身邊。從小到大的好友都在身側,這讓柯南很難對這種近乎慘烈的背叛產生實感。
作為更年長的那個人,唐沢裕的很多行為模式都顯得更為寬和,這是柯南第一次看到他這麽不成熟,或者可以說幼稚的一麵;與此同時,他也是第一次直麵那種如刀鋒削骨一般的痛苦,他的溫柔無聲又沉默,而痛苦亦然如此。
年輕氣盛的高中生偵探,還不懂這種成年人的沉默背後的含義,可將心比心的話,柯南覺得他今晚應該並不想一個人。
關上工藤宅花園的院門時,柯南扯了扯唐沢裕的衣袖。
“怎麽了?”
“唐沢哥,現在太晚了,你要不要先在阿笠博士家住一宿?”柯南提議道,“我現在回去,應該也會打擾到小蘭姐姐休息,我們都留在阿笠博士這裏吧。”
他簡直要明明白白把“我擔心你”四個大字寫在臉上了,望著柯南的藍眼睛,唐沢裕笑了笑。
“不用了,我沒有事。”
為了轉移小偵探的注意力,唐沢裕順口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赤井秀一,他是什麽時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就在查案後不久,”果不其然,柯南順著他的話回憶下去:“其實我的身份也不難聯想到吧?赤井先生問了一句,我也就沒隱瞞。”
“確實不難。”
唐沢裕平淡地重複了一遍,柯南總覺得他像是在內涵自己作為工藤新一出場時太過高調,不過唐沢裕話鋒一轉,馬上提出了另一個問題:“所以你讓他住在工藤宅,是想讓他保護灰原哀嗎?”
說到正事,柯南嚴肅地點了點頭。
“對。組織一直在找雪莉的下落,我們之前交鋒過貝爾摩德,她答應不泄露灰原哀變小的事,但我還不太放心。”
“這樣啊,”唐沢裕點點頭:“原來她的代號是雪莉。”
“唉?”柯南的豆豆眼眨了眨。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其實並沒有和唐沢裕解釋過灰原哀的事,因為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他反而把這事給忘了!
柯南滿腦袋黑線,連忙揀出了幾條重點信息。
“她以前是組織培養的科學家,名叫宮野誌保,還有一個姐姐叫宮野明美,讓我變小的藥物APTX-4869,就是那家夥研發的。”
“她還對組織的氣息特別敏感,我沒告訴她赤井先生的事,”柯南說,“如非必要的話,組織相關的事,我並不是特別想讓她參與進去。”
唐沢裕略帶疑惑的目光望向他,柯南便順著自己的這句話解釋道:“其實變小對她來說……反而可能是一種新的開始,她不太想恢複原來的身份,其實我看得出來。”
“我想變回工藤新一,是因為蘭還在等我,我必須回去,可她不一樣。她的……父母,姐姐,這些人都已經過世了,原來的身份,其實並沒有什麽羈絆,因為一直在組織的監控下工作,可能連朋友都沒有。”
等待開門的時候,兩人的步伐停在阿笠博士的院門前,電子門鈴悄悄地亮起紅燈。
這個門鈴其實是能夠收音的,門口發生了什麽,門裏的人可以毫不費力地聽清楚。
宮野誌保端著咖啡,一手抱胸倚在門前,靜靜地聽著收音裝置裏傳來的話。
“……現在她是灰原哀了,有少年偵探團陪著她熱熱鬧鬧,還有總是讓人不省心的阿笠博士,以變小的樣子生活,我想她應該更開心吧。”
“這樣嗎。”唐沢裕點點頭。
柯南結束了自己的長篇大論,語氣反而從堅定變得有些不自信了,仰頭問他:“唐沢哥,你覺得呢?”
“我覺得吧,”唐沢裕單手插兜,“對於小女孩的心思,你倒是敏感的很,怎麽沒見你其他地方開點竅。”
“?”
柯南陡然被不輕不重地刺了一句,藍眼睛裏掛滿迷茫,唐沢裕笑著揉了揉他的頭。
“沒事,這樣也挺好。說正經的,你不覺得這扇門開得有點太久了嗎?”
柯南轉頭過去,這才發現院門早已被打開了。電子門鈴的紅光無聲地滅了下去,唐沢裕往那邊瞥了一眼,柯南卻沒有注意到。
……
阿笠博士的大廳裏,柯南訝然道:“灰原?”
長桌前坐著的,不是茶發的小女孩,而是個年輕的茶發女人。宮野誌保的鼻梁上架著副黑框眼鏡,手裏的咖啡杯,杯口汩汩冒著熱氣。她仰頭抿了一口,望向柯南道:“怎麽了?”
雖然恢複成成年人的樣子,但她的語氣還是很灰原哀的,帶著小女孩一貫的不耐和奚落。柯南說:“不是說好了,先用我來試解毒劑有沒有後遺症的嗎?你怎麽也用了?”
“多虧了某個忙著談戀愛的名偵探啊,”宮野誌保輕飄飄地說,“露營的時候,殺人犯把我們關在了小木屋裏,還放了一把火。不是我拿斧頭砍斷鎖鏈,可能你就再也見不到少年偵探團了。”
柯南的表情呆滯了,饒是他也想象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少年偵探團居然又遇上了一起命案。
今晚的宮野誌保,言辭間格外犀利,好幾次柯南都被懟到接不住話。知道真實原因的唐沢裕老神在在地沒有吭聲,回去的路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柯南,隻能把原因歸咎於下午他們遇險的時候自己不在。
他在樓梯轉角處朝下道:“唐沢哥,我回去了!”
底下的人行道上,煙灰色格子圍巾的身影也同樣揮了揮手。
毛利偵探事務所的二樓燈光大亮,毛利小五郎醉倒在沙發裏人事不省,毛利蘭剛剛從桌前起身,餐桌上的碗筷還沒有來得及收。
柯南關上了身後的門,看見眼前的景象,頓時愣了一下:“小蘭姐姐?”
他下意識看向牆上的鍾,上麵的時間已經是十點半了。
已經這麽晚,毛利蘭為什麽才吃完飯?
“啊,柯南,你回來了!”小蘭從桌前抬起頭,朝他示意了一下沙發上擺著的袋子,柯南走過去,發現裏麵是兩件休閑衫,一件是紅色的,一件是藍色的。
廚房裏遙遙傳來了小蘭的聲音:“你覺得新一會喜歡哪一件?”
什麽啊,原來是準備送我的禮物嗎。
柯南回過頭,稚嫩的童音大聲喊:“——我覺得新一哥哥最喜歡紅色!”
“看來我們想的一樣呢,”小蘭的語氣活潑又輕快,“那就送他紅色的這件好了!”
“我約了新一下周末去電影院,散場的時候,想把這件送給他。”毛利蘭拿著抹布從廚房走出來,邊擦餐桌邊說,“之前的電話掛的太急,都忘了問他喜歡的顏色是哪種,隻好兩件都一起買了。”
柯南輕輕地笑了一下。
我們想的當然是一樣的,他想,因為紅色是你最喜歡的顏色啊。
一陣冷風不期然從身後吹過來,柯南打了一陣寒顫。
二樓的窗戶有一扇沒關緊,風就是從那裏吹過來的,窗戶邊擺著一把椅子,椅麵上還有未消的凹陷痕跡,柯南走過去。
絕佳的推理能力,讓他在看到眼前景象的一刹那,已經下意識回溯出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坐在窗邊的毛利蘭頂著冷風,固執地往樓下望去,尋找著失約的熟悉身影。幾乎是無意識的,柯南的目光轉向窗框,凹槽裏散落著一點粉末,那時的蘭甚至沒有卸妝。
柯南的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越來越多的細節湧入腦海:說話的時候小蘭就已經帶上了一點鼻音,廚房裏悶悶的幾聲咳嗽……如果不是唐沢裕勸他給蘭撥通了的那則電話,毛利蘭究竟會在這裏等多久?!
這個傻瓜!
怪不得唐沢裕會拒絕他今晚住在阿笠博士家的提議,因為他知道還有另一個人更需要柯南陪!
沉默地複原椅子,合攏門窗時,一個念頭忽然不期然出現在柯南腦海。
赤井先生說的那句“比較有經驗”,或許並不是空穴來風,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冷靜又銳利地指出問題的本質。
下午被公安帶離辦公室,唐沢裕最後的一件事,是細心地照顧了一朵玫瑰。
唐沢哥。
……他也等待過什麽人,或者被什麽人等待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