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間章2:無家可歸唐沢裕

站在玄關的黑羽快鬥,人生中頭一回有了種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

那一刻,他骨子裏屬於怪盜基德的謹慎幾乎在一瞬間占據了意識的上風,連鞋尖都往後挪了十幾厘米。

隨後他才遲來地意識到:黑羽快鬥的身份,是中森青子的高中同學。

我隻是個來混飯的鄰居啊!他心有餘悸地想,這家夥突如其來的興趣,應該隻是基於黑羽這個姓氏,不會對他過度關注的。

“……不好意思,”唐沢裕的聲音裏帶起歉意,“我是不是不該提的?盜一先生他……抱歉,節哀。”

純良的高中生黑羽快鬥連忙說:“啊,沒事,我不介意,沒想到現在還有人記得我爸爸。畢竟都已經過去快八年了。”

“是啊,在那之後,都沒有什麽精彩的魔術表演了。”唐沢裕慨歎道,“如果以後快鬥同學有興趣往魔術師的職業上發展,請務必讓我前來捧場。”

黑羽快鬥:“……”

並不會……過度關注……

他還是現在跑吧!

來都來了,臨時改口說有事回家,未免心虛得過於明顯,他隻好硬著頭皮在玄關換好鞋,跪坐在茶幾前。

往常的慣例中,這條茶幾是放學後他和青子趕作業用的地方,今天家裏來客,作業也隻能稍稍往後擱置。此時此刻,連孩子氣的青子都難得拿出了一點大人的架勢,安靜地跪坐在爸爸身旁,端茶添水。

當唐沢裕微笑地雙手接過茶杯時,她眼裏的星星幾乎能蹦出來。

黑羽快鬥敏感地注意到她情緒上的微妙變化,微微撇了撇嘴。

……就這麽崇拜那個警部嗎?

可活躍在夜晚的怪盜基德,同樣也很紳士帥氣啊。

不管兩者的“紳士”有沒有一較高下的餘地,中森青子就是對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不假辭色。

想到這裏,快鬥醋溜過的心情頓時更酸了一些。

唐沢裕和中森銀三聊的話題,先是圍繞著青子的茶道轉了一圈,又慢慢回到了工作的事情上。

“後來他們和我匯報的現場情況,據說唐沢君一眼就把怪盜基德的偽裝給看破了,”中森銀三虛心求教,“如果想辨認他的易容,唐沢君有沒有什麽能夠傳授的技巧?”

說著又立刻補充一句:“當然,如果不方便的話就不用說了。”

一旁支著下巴的黑羽快鬥,悄悄地豎起了一隻耳朵。

唐沢裕餘光瞥見了怪盜藏得很小心的好奇,唇邊的笑意無聲地加深些許。他抿著茶,先是快速複述了一遍自己在美術館的眾人麵前說出的那番推理。

“沒想到唐沢君的心思居然這麽細!”

中森銀三為他根據時間與速度的空差發現破綻的思路連連點頭,口吻中已經不知不覺地帶上了一點崇拜。

黑羽快鬥卻沒再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豎起的耳朵又悄悄耷拉了回去。

唐沢裕笑道:“隻是剛巧運氣好,注意到了這個細節而已。”

“不不不,如果是一般人的話,誰能注意到這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差?”中森銀三真情實感地讚歎道。

唐沢裕溫和地說:“對於這個破綻,怪盜基德也同樣知道,也許下次他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失誤了。”

“——不過,”

他話鋒一轉:“對付怪盜基德的話,以己拙見,我認為應該會存在一些通用的方法與思路。”

兩人談興正濃,便就著喝茶的小幾,在上麵鋪開了一張白紙。

“你看,”唐沢裕隨手抓過了一支鉛筆,三下兩下,在紙上構勒出一個建築物大概的輪廓,“無論要偷竊的寶物如何,怪盜基德的行動,本質上都是一個邏輯:進入,盜取,離開。”

“隻有在盜取寶石的時候,他才會施展出各種華麗的魔術手段;除此之外的時間裏,他都會選擇低調,盡量不引人注目。”

“這我當然知道,”中森銀三說,“但是以他的本領,我們根本沒辦法看穿他的魔術啊?”

唐沢裕笑著搖搖頭。

“轉移觀眾的注意力,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拿走寶石——這本來就是魔術師的強項,我們警察又何必在這上麵和他硬碰硬呢?”

他一點一點,條分縷析地反駁著中森銀三的傳統思路,“進入的環節往往又伴隨著大量前來參觀的遊客,想要排查清楚每個人的身份,隻會是一件事倍功半的工作,況且我們誰也不知道怪盜基德的真實身份。”

“所以,我們的優勢,在於他離開的過程。”

唐沢裕的鉛筆不緊不慢,在圖上拉出了兩個箭頭。一個的起點在大樓頂層,另一個則指向地麵。

“離開的路徑隻有兩種,空中或是地麵。為了到達撤離路線的起點,從寶石的所在地出發,首先,封死展廳,製造出沒有人能輕易離開的環境,逐個排查易容;其次,直接派直升機守在天台,幹擾正常氣流。”

“滑翔翼無法起飛,怪盜基德離開的方式就隻剩下了地麵一種。這時,隻要用警力在建築外圍隔出三十米左右的空白區域,不讓人員經過的話——”

“甕中捉鱉!”中森銀三雙手握拳,上下一碰:“無論要離開的是誰,都會格外明顯,隻要一一檢查就可以了!”

“是的。”唐沢裕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筆。

他垂眸看向多了幾筆線條的報紙,下了最後的結論:“把警力重點布置在建築內乃至寶石旁邊,其實並不是防守怪盜基德的最優解。隻需要創造出一個沒有人經過的環境,唯一一個需要離開的怪盜基德就會自己露出馬腳了。”

“這種做法我的確從沒想到過,”中森銀三摩拳擦掌地說,“嘿,就讓那個怪盜等著吧!他要是再敢發預告函,我一定要他好看!”

負責逮捕的警部興致勃勃,甚至有了立刻再接下一封預告函的衝動,旁聽的黑羽快鬥卻在不知不覺中,出了一身冷汗。

唐沢裕的話,幾乎和他策劃逃跑路線的思路完美的重合了。

隻是他從來沒有這麽係統、具體地捋過邏輯,而是根據現場的情況擇機而動;現在被唐沢裕這麽一總結,他逃跑的難度成幾何數增加的未來,幾乎近在眼前了!

黑羽快鬥小心地看了眼中森警部,心中卻想:下次發預告函的時間還是先推遲半個月比較好,對不起了中森警部,您就先放個假吧。

……

唐沢裕喝了口茶,不動聲色地將一切收入眼底,費了很大力氣,才沒讓自己當場笑出聲來。

他有意攪合出剛才的一番暗潮洶湧,這一段分析不僅在啟發中森銀三,更是在提醒旁聽的黑羽快鬥。

唐沢裕喝著茶,心想:怪盜基德。

你可不要那麽快被抓住啊。

唐沢裕並不想暴露自己的易容技能,可目前已登場的紅方人物裏,掌握了這一技巧的人又屈指可數。工藤有希子還不知道在國外的哪個角落,掐指一算,還是黑羽快鬥找起來最方便一些。

下次有需要的時候,恐怕他就該半夜敲黑羽的家門了。

也是出於這個考慮,唐沢裕離開時,特意問了句黑羽快鬥的住處。

“其實我對魔術也挺感興趣的,沒想到能有幸通過中森警部結識黑羽盜一的兒子。以後有機會,真的想上門討教一番。”

送他出門的中森銀三毫無戒備地揮手往旁邊一指:“喏,那小子就住在那。是不是真的很近?”

“是啊。”唐沢裕微笑著收回視線。

兩家的房子在一排聯棟的別墅裏比鄰而居,中間隻隔了一條狹窄的車道。

他點點頭正要離開,腳步邁到一半時,忽然又被中森銀三有點猶豫地叫住。

“下午的新聞——”

“唐沢君,我想到,私生活的話,也很有可能也會成為媒體攻訐你的點。”他的語氣裏有點難得的吞吞吐吐,“如果可以,還是盡量,嗯……”

唐沢裕的腳步停住了,他往上拉了拉圍巾,不動聲色地抬眼看過去。

顯然易見的是,這種事情對於像中森銀三這個年紀的人,還是有些慣性般的難以啟齒。

足足過去了一分鍾,他才躊躇著說完下麵的話:“你和你對象,還是盡量不要一起出現在公眾場所的好。”

唐沢裕:“……”

唐沢裕勉強地微笑道:“好。”

“幸好你的保密工作不錯,隻要我們警視廳的人都不知道他是誰,就算有媒體采訪到有心之人,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就像突破了什麽底線一般,中森銀三的措辭也越來越流暢,“但畢竟是特殊時期,你自己也得多留意。”

這句話說起來,在人際關係比較淡的日本,已經算交淺言深的典型。

唐沢裕都快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了,隻好誠懇地道了謝。

隻是,原來我的性向這麽……人盡皆知的嗎?

回去酒店的路上,那句話陰魂不散,始終盤旋在他腦海。

唐沢裕一直以為,這件事隻有像伊達航這種關係密切的同期知道,卻沒想到事實的輿論環境比他想的要……誇張……

的多。

上一次得知這個消息還是在醫院裏,伊達航的問題讓唐沢裕措手不及,一時間一個頭比兩個大。

可他一頭霧水地查了半天,最後卻還是一無所獲,於是隻好暫時擱置在一旁。

中森銀三的話,讓他心裏陡然多了些緊迫感。

或許尋找自己的住址這件事,已經迫在眉睫了。

唐沢裕隨人潮走過紅綠燈,心中緩緩梳理著調查的思路。

目前已知的信息是,失憶前的他對自己的信息口風很緊,從不外出聚餐,從不帶人回家。

同事不知道他的住址,不知道他下班後的去向,更不知道這個所謂的男朋友是誰,與之相對應的,他能從周圍人口中得知的信息,也僅僅止步於此。

既然這樣的話,要想深入下去,恐怕得從他至今沒有找到的住址入手。

……

躺在酒店大**的唐沢裕單手平舉,將那串丁零當啷的鑰匙串掛在眼前。

其中的一把鑰匙樣式普通,金屬材質,深藍的塑料外殼上麵,印著“B1102”的字樣。

這是除了車鑰匙以外,唯一一把他至今沒有用上的,家門的鑰匙。

——某個公寓樓的十一層。

看到數字,唐沢裕反而舒了口氣。

出於地質原因,日本的公寓層高普遍較矮,民居更是以六層為頂,稍高一點的公寓,實際層數經常在十樓左右。

十一層是一個比較特征明顯的數字,能快速幫助他過濾掉一大批建築。

即便如此,在繁華的東京,能夠被列入待排查列表的高樓依然很多。尤其隨著近些年政府對建築物限高的逐漸放開,超過60米、實際樓層在20層以上的超高層公寓,在東京也並不少見。

隻不過,我應該不會是一個住在鴿子籠中間的人。

唐沢裕反向代入了一下自己的性格——就算讓現在的他放手去挑住所,大概率的情況下,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一個公寓的最頂層。

失憶前後的他性格並沒有明顯的變化,既然如此,從這個角度出發排查,還是可行的。

初步整理完思路的唐沢裕伸手扒拉過手機,正準備上網頁簡單搜索一下,就在這時,收件箱裏卻顯示有一封剛剛收到的郵件。

唐沢裕不以為意地點開了右上角的紅標,下一秒,看到內容的他卻一下子從**坐直了。

……

“……大哥、大哥?”

引擎轟鳴聲宛如深海裏的渦流,平靜的深黑色裏,有人在叫他。

不是那個人。

琴酒短暫的閉目養神中,緩緩睜開眼。

四麵車窗的防窺膜質量很好,華燈初上的夜晚,車內的空間簡直要伸手不見五指。座位微微顛簸了一下,隨後引擎熄火,伏特加將車停在一處茂盛的灌木邊,低聲說:“我們到了。”

灌木的後麵,是一座半新不舊的小區。

小區整體以六層左右的低矮住宅為主,邊緣零零散散地起出了幾棟小高層公寓。

琴酒的目光,就停留在小高層外緣,十一樓的窗口上。

公寓的一整棟樓,沒有任何一個窗口亮起,在這個溫馨而靜謐的黃昏,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

格外死寂且沒有人氣。

公寓一片沉默,保時捷的車內也同樣如此。兩者之間的城市卻又如此年輕而鮮活著,無數朝氣蓬勃的生命日夜湧動在街角巷邊,為東京吞吐著最新的浪潮。

漆黑的兩處遙遙相望,恍如兩片相對而立的死海。

寂靜的樓棟無聲地倒映在琴酒綠色的眼眸中,他漠然看了片刻,忽然又閉上眼:“回去吧。”

伏特加於是一腳踩上油門。

每天黃昏的這個時候,保時捷會停在這個位置,靜靜地望上一眼。

第一次來的伏特加還沒明白大哥的意思,但接連幾次下來,傻子都能將這趟路線摸熟。

他唯一沒有想通的一點事:這明明是大哥之前住的地方,為什麽現在忽然就不回去了呢?

保時捷356A平穩地匯入東京川流的街道上,金色的車燈匯成長龍,蔓延向無邊無際的遠方。

間或後掠的路燈光裏,琴酒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那是兩個人的家。

另一個人不在,自然他也沒有了回去的必要。

而在車輛背後,十一層就這樣一直攏在一片深黑的寂靜裏,沒有人亮起燈。

……

唐沢裕慢慢地從**坐直了。

這是一封申請的回執。

那還是他剛剛解鎖任務列表,看到救濟諸伏景光的任務已失敗的時候,給檔案課遞交查閱警察學校資料的申請,卻被告知需要等待審核批準。

足足三天過去,唐沢裕終於在現在得到了回複。

【申請已批複通過,請於明日至警校門衛處。唐沢君敬啟。】

郵件的落款,正是他在警察學校鬼塚班的教官,鬼塚八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