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轉舵

警車隊伍在縣道上逐輛分道揚鑣,拐進通往各個鄉鎮的岔路。進入三塘縣區以後,我們前麵隻剩三輛車了。沒多久,其中一輛在縣人民醫院門口停車,下來兩個警察,急匆匆地往裏麵走。

陳舜盯著他們的背影說,這是要去催促法醫盡快出報告。

我們開始討論DNA 對比大概要花多少時間,陳舜說跟驗血差不多,個把鍾頭的事,屍體是上午運走的,這會兒應該已經有結果了。可是我上網查,說是至少要兩到三天。陳舜說那是做親子鑒定的,鑒定師才不關心誰是誰爹,破案子不一樣,那可要玩兒命幹。

我們一路興衝衝跟到刑警大隊,結果卻事與願違,被保安攔在門外。陳舜喊汪磊,這段距離汪磊分明是能聽到的,但他頭也不回地進樓裏去了。

“我們是配合汪隊長破案的民間組織,我手裏有……”

“去去去去……”保安噘著嘴連續吐字,一時讓人無法分辨他是不是口吃。

不一會兒,聞訊而來的媒體陸陸續續在門口會集,有些是和我們一樣從嶺陽鎮一路追過來的,大部分則來自市區方向。可能是經驗讓他們意識到沒有報道的希望,在跟刑警隊派出的代表交涉過後,很快便紛紛離去。五個小時之後,守在大門外的隻剩我們了。

在這五個小時裏,汪磊的電話怎麽也打不通。陳舜失望透頂,吃飯的時候看著麵碗發愣,半天才把筷子拿起來。

“他們要重啟案子,程序一定很複雜。”他這樣安慰自己。

金瑩案的性質改變了,從一件塵封多年的往事變成了實時案件。說白了,目前的狀況我們應對不了,普通記者有的采訪渠道和人際關係我們一概沒有。隻是一想到這種改變源於我們的努力,心中難免憤懣不平。

陳舜琢磨來琢磨去,給譚村長打了個電話。他認為文化站和電視台或報社多少有些關聯,想讓譚村長找王站長幫忙。他的思路是,與其幹等警察開口,不如找一家能撬開警察嘴巴的媒體,從他們手裏要到最新的消息。

譚村長說,行不通。媒體和公安從來就不是能上一張桌的人,案子破了,怎麽采訪都行,沒破,隻能在桌邊候著。金瑩剛失蹤那會兒,尋人啟事鋪天蓋地,但真正提到案子的隻有一家雜誌,也就是蜻蜓點水,把來龍去脈交代清楚的報道一篇都沒有。

陳舜罵罵咧咧地掛了電話,說早知道當初給這老頭錢的時候留點尾款。小希堅持要回去休息,陳舜正在氣頭上,沒同意。

“你說了時效性不重要,那麽猴急幹嘛!我兩天沒洗澡,我受不了了。”

“羅裏吧嗦的……我們三個窮光蛋,還能撐幾天?我欠了一屁股債,不早點拍出樣片去拉讚助,我就要被人追殺了。”

“問題是現在這樣幹耗著有用嗎?”

“你怎麽知道沒用?機會是等出來的,在哪裏不是等?你住村長家裏你是舒服,我和夢輝還要回那個死過人的賓館。”

“這是我造成嗎?是你自己沒有籌備好,讚助不是說有就有,你這種孤注一擲的心態,遲早完蛋!”

“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不肯出錢了?因為嫌疑人不願意出鏡,梁皓不出鏡,片子就沒有衝擊力。不能確定屍體是金瑩,我就說服不了梁皓接受采訪!”

他們就這樣吵了一架。最終還是小希妥協,悶悶不樂地回到車裏。

幸好他們沒問我的意見,我是同情小希的,但我認同陳舜的堅持。警察忙起來沒日沒夜,天南地北地跑,下回逮到汪磊不知要什麽時候。從這裏到革馬村,折返一趟需要兩個小時,現在回去等於放棄這兩天的努力。

在趕赴填埋場之前的那個電話裏,汪磊並沒有告訴陳舜他在哪兒,隻是無意間透露死者的身份是拾荒者,陳舜在一片嘈雜之中分辨出了垃圾壓實機的聲響。要不是這樣,我們多半也會被攔在警戒線之外。陳舜為人粗糙直白,遠不如小希精明,但在大方向的判斷上自有一股生猛的直覺。

我在後排座扭身躺下,望著刑偵大樓的燈火,不知不覺間昏睡過去。

深夜十一點半,敲窗聲把我驚醒,由於在封閉的車廂內,聽起來格外結實。一個胡子拉碴的警察站在車外,朝陳舜勾了勾手指,陳舜的眼珠子裏像是燃起了篝火。

“隻準進一個,誰去,你們商量好。電腦拿上,任何錄音錄像的東西都不能帶進去,手機放下,留車上。”

“……這是幹啥?”

“不是要給我們視頻嗎?”

“不至於吧?汪隊長呢?”

“在等你。”

陳舜聽到這句,詫異的表情有所緩和,拿了我的電腦跟警察走了。到了大廳門口,警察示意他伸開雙臂,然後拍他身上,從腋窩拍到腳踝。兩人活像是要馬上要進行地下交易的黑幫份子。

“看來采訪是鐵定沒戲了。”小希歎了口氣,重新靠進放平的椅背裏。

她坐在副駕駛座,我從後麵看,隻能看到她右邊的肩膀和一隻耳朵。車裏就剩我和她了,我暗自期待,她會繼續昨天的話題——那個憧憬將來合作無間的話題。誰知不一會兒,她的呼吸漸趨平穩,似乎又睡著了。

半個小時後陳舜回到車裏。

“人是她,書包也是她的。”

“確定無疑了?”

“確定無疑。正式報告還沒出,不過醫院那邊已經有說法了。”

“然後呢?”

“沒了。”

小希瞪大了雙眼。

陳舜和汪磊碰麵的時間隻有兩分鍾,他們甚至沒有坐下來。剩下的時間,陳舜就在信息科的警員身後等待視頻拷貝結束。關於拾荒者的案子汪磊絕口不談,用陳舜的話說,就連屍骨的身份也是他拽著人家的胳膊死命不放才問出來的。

“死因呢?”

“就一副骨頭,鬼知道。”

“現在技術那麽強,骨頭也能看出點門道吧。”

“除非腦袋殼上有窟窿,他不說,我有什麽辦法?”

“為什麽就埋在那裏當年會找不到?”

“我也想知道啊。”陳舜不耐煩地咂嘴,“這種問題,問了他也不會回答,鹽平山那麽大塊地方——他總不至於坦白說那個時候沒認真找。要不是我們告訴他鈴鐺的線索,他能有這魄力?一輩子都找不到!”陳舜呼出一口氣,忽然發動了汽車,“夢輝……”

“嗯?”

“剪個樣片出來,控製在二十分鍾以內,不,十分鍾,就十分鍾。今晚就剪出來,梁湛的那段視頻千萬別漏了,這個最要緊。我把阿海和胡琛的事情寫下來,一定能寫清楚的,就是那麽回事。小希,你今晚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的采訪,有什麽要問的全記下來。”

“明天采訪?”

“明天一早出發去千桂市,我們去見梁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