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訪汪磊

“不用那麽在意,既然來了,抓緊時間吧。”汪磊攤出手掌指向桌對麵,示意我們坐下。

“哎,好。爭取速戰速決。”

我們三個並排在汪磊對麵坐下。陳舜雙手框起一個圈對著汪磊,朝我使眼色,然後問汪磊:“可以嗎?”

汪磊不太情願地點點頭。我拿出手機,挪開一個位子坐,尋找合適的拍攝角度。桌上光溜溜的,沒東西可墊,我隻好支起雙肘穩定鏡頭。

這裏是刑警隊的會議室,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分。清白的光從四盞吸頂燈裏散射出來。

從邱麗娟家出來的時候天快黑了,我們在車裏討論應該找誰確認時間空檔的問題。最終陳舜聽從了小希的意見,來這裏找汪磊,他讓我們九點到。約在這個時間點表示他忙得不可開交,我們原本沒抱錄製的希望,打算問幾個問題就走。

“是這樣的,我們的剪輯師……”陳舜朝我一指,他又拿我當被人笑話的退路,“在後期製作時,注意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汪磊朝我看過來。

“那天,羅警官在梁皓家的院子裏發現了金瑩的腳印,於是進去找人,梁皓沒有馬上開門,羅警官就去了倉房,他當時覺得金瑩可能躲在倉房裏。”

“是的。”

“結果沒有找到,氣窗也反鎖著。之後梁皓開門,大家就都進了主屋。”

“是,你想問什麽?”

“我們是這樣考慮的。”小希接過話頭,“梁皓在二樓的臥室裏睡覺,他聽到敲門聲——可能還有叫喊聲——穿好衣服下來開門,就算他喝了酒,這段時間其實也不會很長。”

汪磊想了想,點頭說,沒錯。

“也就是說,從敲門,到開門,就是羅警官在倉房裏尋找金瑩的時間。這當中,他還搬了東西,踩上去檢查氣窗。所以……”

“所以他找得不夠仔細,金瑩躲在裏麵他沒發現,是嗎?”

小希和陳舜互看一眼,然後同時朝汪磊點頭。

“事實上就是這樣的。”

他的回應出人意料,我們三個都愣住了。

“但是並沒有影響。”汪磊攤開雙手,“老羅在當天中午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覺得自己可能有失誤,來問我的意見。”

“啊……”陳舜惋惜地感歎,“原來一早就想到了啊。”

“他們幾個控製住梁皓以後,就在房子裏四處找人。這時候,如果金瑩從倉房裏跑出來,確實有可能發現不了,但一定會留下腳印。技術組的人還在,我特意讓他們再看一遍,並沒有發現她出去的腳印。”

“如果混在其他人的腳印裏麵呢?羅警官他們一共是六個人吧,院子裏全是他們的腳印,金瑩如果有心隱藏蹤跡,每一步都踩在大人的腳印上……”

汪磊搖了搖頭,“你太小看痕檢技術了。小孩的腳印,成人的腳印,不管哪個先踩哪個後踩,後踩的都不會完全覆蓋掉先踩的。”

“是嘛,果然是這樣啊。”陳舜似懂非懂地附和。

“那……如果金瑩是從氣窗走的呢?”小希說,“我記得羅警官說過,他檢查氣窗的時候,是把窗戶推開了的,為了確認窗台上的雪。”

“他又關上了。”

“關上了……”

“對,檢查完就關上了。這是出於習慣,潛意識裏封閉現場的習慣。老羅雖然隻在派出所基層,但他輔助我們辦過很多大案,不會有這種疏漏。後來我們再去倉房,窗戶始終是關上的。還有其他問題嗎?”

“汪隊長,金瑩養過一隻貓,你知道嗎?”小希問。

“……我不知道,沒有聽人說起過。”

小希垂下目光。汪磊問:“貓怎麽了?”

“她在失蹤前,問過同學,貓會不會遊泳。”

汪磊困惑地看著她。

“我有個猜想,有點可笑啦。”

“說來聽聽。”

“我覺得,金瑩有隻貓,貓掉河裏了,沒有救上來,她想知道貓能不能活下來,所以這麽問。我想,大部分的貓掉河裏都很危險吧。”

“你是說,她那天晚上去河裏找貓了?”我怕汪磊會笑出來,但他沒有,而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他說:“哪條河呢?革馬村隻有尋安河,一條主幹,一條支流。一般來說,兒童失蹤,優先考慮的地方就是樹林、池塘這種地方。金瑩的案子有些特殊,焦點集中在梁皓家裏,我們擴大搜索範圍是在第二天,當然也包括尋安河。”

“第二天,那時候還來得及嗎?水流……”

“出海口是有閘門的,閘門後麵還有金屬網罩。那陣子雨雪天,閘門開著,但是網罩沒有升起來。設置網罩是為了防止垃圾進海,大約每隔半個月清理一次。我問過管理部門,那幾天兩個閘門的網罩都沒有清理記錄,換句話說,網罩一直落位在河裏。河水向東流,就算屍體沒有被東西勾住,最後也會被網罩兜住。”

“原來是這樣。那……也沒有發現貓的屍體嗎?”

汪磊不易察覺地咂了一下舌頭。“據我所知,沒有。”

貓的屍體根本不會引人注意,就算注意到了,那個節骨眼上誰去理會呢?小希不再說話,把視線投向陳舜。

陳舜聳聳肩,突然又打了個激靈說:“啊對了,昨天的凶殺案有進展嗎?”

汪磊皺起眉,伸手朝我的方向向下按。我會意了,暫停拍攝,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你到底要問哪個案子?”

陳舜賠了個笑臉。

“金瑩的案子可以拍,這個案子不行,問問題可以,你拍攝錄音,形式就變了。”

“是是。”

“目前沒有太大進展。有一個目擊者。”

“哦?那太好了”

“疑似凶手的人出了招待所朝北走,然後搭上一輛車,往南去了。”

汪磊拿出手機,劃撥一陣,遞過來給我們看。屏幕上是一副男人的全身畫像,墨藍色的勾線,用十多張塑料片拚起來的。頭發三七分,瘦長臉,穿一身西裝,看起來就像個推銷員。

“這是高美的印象。另外還有一張臉部特寫,但其實沒什麽特點,特點就是這身西裝。在這一帶,穿成這樣的人不多,穿成這樣去蓮花招待所那種地方的人就更少了。”

我記得死者的衣服很陳舊,有點髒,和凶手不像一路人。

“知道是什麽車嗎?”陳舜試探著問。

“不知道。目擊者六十多了,她不認識車,隻說是銀色的,沒注意車牌。”

“銀色的車滿大街都是啊。死者的身份呢?”

“四十多歲,男性。”

“就這樣?”

“就這樣。”汪磊頓了頓說,“他的隨身物品都被凶手拿走了。我們還在查,有方向,但是不確定,我不能多說。”

“明白。”陳舜挺直上身,準備撤了。

“還有……”我抬了下手,說,“有沒有找到另外那個人——就是那個,那個‘第三個人’?招待所後麵的探頭能拍到嗎?”

“沒有。不是沒有拍到人,是拍到沒有人。”

“沒有人……”

“探頭的視野可以覆蓋到那個房間的窗戶,沒有人從窗戶出來。你說的第三個人是不存在的。除非高美的記憶出錯。”

“這樣啊,那如果沒有第三個人的話,‘快走’是誰對誰說的呢?不管是凶手對死者說,還是死者對凶手說,都不合理啊。”

無人應聲,思考的沉默在會議室裏彌漫。

“先這樣吧,我還有事,抱歉。”汪磊下了逐客令。

濃重的夜色中,車燈隻能照亮樹木的下半段。陳舜也已疲憊不堪,車速保持在四十碼以內。今天做了三場采訪,內存裏塞滿視頻,手機都好像變重了。

刑警隊在三塘縣,位於革馬村西北角的蓮花招待所還在二十公裏開外。我被黑暗包圍著,昏昏欲睡。但後排座現在成了小希睡覺的地方,我不好意思躺下去。

“夢輝,夢輝!”小希在叫我,“睡著了嗎?”

“差一點。”

“‘快走’是什麽時候說的?”

“嗯?”

“高美怎麽跟你說的,你還記得嗎?”她轉過臉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是、她就說……”

“是怎麽個順序?”

小希很急切。我迷糊了。

“高美來找你,不知道你在哪一間,所以要一間間敲門。那個死了人的房間也敲了吧?”

“敲了。”

“你確定嗎?是敲了門,然後凶手才開門的?”

“……確定。”

“那麽,裏麵的人說‘快走’,是在她敲門前,還是敲門後?”

我仔細回想昨晚和高美的對話,然後說:“是在敲門後。”

“那就對了!房間裏沒有第三個人,‘快走’就是對高美說的。”

“你說啥?”陳舜也喊了起來。

“不,應該說,是對門外的人說的。裏麵的人不知道外麵的人是高美,以為是別人。”

我張大嘴巴,恍然大悟。

小希翹起食指,“還有一個人要來。真正的第三個人,他還在路上,高美比這個人先到了。”

“厲害,厲害啊!”陳舜若不是在開車,就要一把抱住小希了。

“那個人,他怕凶手連外麵的人也一起殺了滅口,所以讓她快走。”

“我得跟汪磊說一聲。”

“光是想到這些,好像也沒什麽用。而且,我覺得汪磊早就想到了。”

“是嗎?”

“你看他那樣子,他說‘第三個人不存在’的口氣,我就覺得他想到了。”小希經陳舜一誇,不免有些得意。

我認同小希。目前為止,關於金瑩失蹤案的疑點,我們能想到的警察都能想到。在汪磊麵前,我們隻是過家家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