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頭發

孟朝剛把車停好,小八就擎著他那筆記本靠上來了。

“孟隊,不好意思,您剛回去休息就給我叫回來了,實在是情況特殊——”

“別您呀您的瞎客氣,”孟朝睜大眼睛強忍住湧到嘴邊的哈欠,“怎麽回事?”

“四樓的住戶反映說自己家廁所下水道堵了,找師傅來修,結果從主管裏掏出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拖把布,肥皂頭,塑料袋,還有——”

“說重點。”

“還有大量頭發。”

“頭發?”孟朝拿起路上買的煎餅,大口咀嚼今天的第一頓飯,“管道裏有頭發這不很正常嗎?”

小八的目光從筆記本上收回,半是同情半是無奈地投向孟朝,直看著他咽下嘴裏的煎餅,才遲疑著開口,“還有頭皮。”

“嗯?”

“掏出來的部分頭發上連著頭皮。”

“連著頭皮,”孟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啃了口煎餅,“摸排了?”

“嗯,因為這種老式民宅上下共用一根排水管,所以我們分頭逐層進行了摸底,六樓有個住戶反映說自己老公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然後我們進行了詳細檢查,確實從廁所瓷磚縫隙裏發現了疑似血跡的汙漬。”

“技術室的人到了嗎?”

“痕檢和法醫已經進去了,隊裏其他老人也上去了,他們讓我在外麵等您來。”

“多長時間了?”

“大概半小時。”

“行,那咱也上去看看。”

孟朝剛走了兩步忽然立住腳,轉身打量眼前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半個頭的小夥子。

早聽說隊裏要來新人,可他前陣子配合總局那邊追查西郊殺人案,今天才算第一次好好認識。小夥子忒客氣,逮誰都鞠躬,見誰都微笑,八顆牙跟展覽似的成天掛在外麵,所以隊裏有嘴欠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八。

孟朝衝著夜幕中懸在自己頭頂的大白牙愣了一會,感慨著果不其然。

“那個,你叫什麽來著?”

“童浩,您叫我小童就行。”

“來多久了?”

“不到一個禮拜。”

“行,一會進去後少說,多看,機靈點。”

“孟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現,說實話我也沒想到這麽快就碰上大案了——”

孟朝急刹住腳,重新望向身後的牙以及牙的主人。

“童浩,我能理解你迫切辦案的心情,但我必須告訴你,真實破案的過程不像電影裏那麽刺激過癮,往往枯燥漫長,甚至帶著點窩囊,所以你最好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靜下心來,順藤摸瓜。破案要用腦子而不是大話,明白嗎?”

“明白。”

“還有,牙給我收起來,哪有刑警天天樂得跟門童似的,犯罪分子都嫌你不專業。”

童浩聞言閉上嘴,強凹出一臉苦大仇深。

行吧,在隊裏熬幾個大夜他就懂了

孟朝歎口氣,把吃剩的煎餅往童浩懷裏一塞,擺擺手招呼道:“走。”

二人來到六樓的時候,狹小昏暗的過道已經被看熱鬧的街坊圍得水泄不通。

“多好個人,說沒就沒了。”

“就是說,上個禮拜小曹還幫著俺媽搬煤球來。”

“警察同誌你們要緊抓住壞人,不然這房子我們都不敢住了。”

孟朝無視被人群團團圍住手足無措的童浩,徑直撥開眾人,走到正在拍照的痕檢身後。

“怎麽樣?”

“不行,咱來之前看熱鬧的人已經湧進來了,腳印又多又雜,現場被破壞了,提取不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痕檢馬銳臉上掛著倆鮮明的黑眼圈,“不過暫時沒發現明顯抵抗搏鬥的痕跡,我猜測要麽是出其不意,要麽是熟人作案。”

孟朝點點頭,又走到法醫身邊。

“夏,你這邊呢?”

穿著防護服的法醫夏潔搖搖頭,口罩後的聲音有些含混。

“沒有屍體,沒法進行進一步推斷,我隻能猜測。”她伸手指著餐桌,“這裏發現少量噴濺式血跡,懷疑受害者在這裏遭受過重擊,現場血液被擦試過,沒有發現明顯拖拽痕跡。”

她帶著孟朝走到廁所,另外一個法醫正趴在髒汙瓷磚地上收集毛發。

“我們對這裏進行過重點檢測,魯米諾反應顯示衛生間洗手盆和蹲坑裏都有稀釋的血液痕跡,懷疑犯罪分子在這裏清洗過自己,不過——”

“不過什麽?”

“你知道的,魯米諾試劑對動物血和尿液也有反應,廁所蹲坑裏殘存的排泄物可能會對結果準確性有一定幹擾。”

夏潔看了眼孟朝。

“我們會盡快完成 DNA 比對,確認下水道裏的頭皮與失蹤者是否是一個人。但我得提前打聲招呼,沒屍體我們能做的工作有限,也不敢誤導你們。”

臥室傳來短促壓抑的啜泣,衝斷了二人的對話。

孟朝循聲望去,昏黃的燈光下,他看見一個抽泣的側影。

吳細妹瘦削的身板沐浴在暖光之中,裹在煙粉色棉服裏的軀幹像一截燃燒後的灰燼,有形無神,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她魂飛魄散。不知是冷的還是哭了太久,鼻尖和雙頰微微有些泛紅,麵對女警的詢問,她隻是疲憊地搖頭,不時用手掌根抹下眼睛。

跟精巧耐看的五官相對,她有一雙極不相稱的手,粗糙開裂,指節處胡亂貼著幾圈髒汙的醫用膠布。

孟朝走過去,吳細妹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拘謹,這貓一般跳躍的眼神很快又收了回來,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尖。

孟朝抄手站在旁邊,用眼神示意女警繼續。

“家裏少了些什麽嗎?”

“少了隻箱子。”

並不標準的普通話,看來吳細妹不是北方人。

“這箱子很特殊嗎?還是裏麵有重要的東西?”

“不,就是隻舊箱子,裝的都是些不值錢的雜物。”

“裏麵東西一起消失了?”

“不,東西還在。”吳細妹的聲音越來越小,右手怯怯地指了下床腳,那裏扔著些大小不一的塑料袋,裏麵裝著男女款式的涼鞋,“那人把裏麵的鞋倒出來了,隻帶走了箱子。”

“進來就為了偷隻舊箱子?”

女警不解地瞥了眼孟朝,孟朝也納悶地撓頭,這時童浩終於掙脫了人群的束縛,一臉興奮地擠過來,棕色小筆記本翻得嘩嘩響。

“孟隊,大發現——”

他瞥見孟朝臉上的表情,重新嚴肅起來,聲音也跟著低了八度。

“孟隊,一樓撿破爛的餘大爺說下午三點的時候,看見有人抱著箱子上了輛麵包車。”

“打電話調監控,然後——”

孟朝警覺地回頭,發現吳細妹也在同一瞬停止了敘述,側耳偷聽著兩人的對話。他遞給女警一個眼神,女警立馬會意,鼓勵似的望著吳細妹。

“曹小軍下落不明,我們越早找到他,生還的幾率越大,所以你不要怕說錯,想起什麽都可以,現在每條線索都很重要。”

“我,我確實想起件事來,”吳細妹蹙起眉頭,“大概一個月前,小軍有次喝多了跟我說——”

“說什麽?”

“不過都是些醉話,不作數的。”

“你隻管告訴我們,”女警放緩語氣,“剩下的交給我們判斷。”

吳細妹沉默了半晌,再抬頭時漆黑的眼仁裏滿是驚恐。

“他說如果他死了,那肯定是他幹的。”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