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兩個贗品

一個人經常惹上麻煩,被朋友所陷害,這運氣算不算好?

每次都能險而又險地脫離危局,從這角度看,運氣非常不錯。

大概悲觀者和樂觀者會得出兩種截然不同的答案。

離了銀鉤賭坊,顧長生裹裹衣服,雖然還是深秋,夜裏卻已有了冷霧。

銀鉤賭坊隻在夜裏開門,因為賭坊覺得,白天是賺錢的時候,隻有白天賺了錢,晚上才能再來花錢,所以它白天從不開門。

隻有晚上開門,那麽尋一個人就很容易了。

血羅刹造的孽啊……

顧長生瞥了一眼江玉燕開心的模樣,今晚運氣不錯,也不怎麽好——連贏七把的運氣算不得差,隻是想尋的人還沒出現。

西方玉羅刹的兒子,玉天寶,將會帶著羅刹令來銀鉤賭坊,免去了她們到西方大漠的麻煩。

她也好奇,羅刹令——現在該叫羅刹牌,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江玉燕曾將惡人穀殘留的餘孽趕去西方大漠,尋找她的行蹤,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西方羅刹教恐怕和朝廷與青衣樓一樣,早已忘記了當初的事。

隻留下一張畫像。

青衣樓霍休算是其中最忠心,也是最反叛的一個,說他忠心,他是唯一一個還記得幾十年前事的人,說他反叛,則是記得歸記得,卻想將財寶勢力據為己有。

夜色淒迷。

銀鉤賭坊裏還是熱火朝天,起碼要到後半夜,才會有人陸續輸光離開,而剩下的人則決戰到天亮。

“那兩個女子是什麽人?”方玉飛看見了陸小鳳和那兩個女人的交談。

直覺告訴他,不要去招惹那兩個人。

這種直覺很奇怪,但能在江湖活這麽久,不得不說很多人都有種奇怪的直覺——陸小鳳也有類似的天賦,他的味覺很靈,隻要酒水菜品有毒,即使沒有異常味道,也會本能感覺到不對。

這實在是一種很玄妙的事,在江湖能活得好,名氣大,還能樂顛顛蹦躂的人,除了實力無匹的少數人外,多是有些本事的。

經曆的危險多了,而又僥幸不死,都會培養出屬於自己的活下去的本領。

果不其然,陸小鳳看他一眼道:“很難招惹的兩個人。”

方玉飛點了點頭,身為黑虎堂的“飛天玉虎”,江湖人稱“銀鷂子”,自然知道這江湖水深。

黑虎堂是迅速崛起的一個組織,去年他還在忙著分堂的事,並沒有去京城看那紫禁之巔的一戰——現在看,就算去了也很難入皇宮,真正旁觀了的人也就那麽十來個而已。

他不喜歡意外情況的發生,望著門外那兩個女子離去的方向,目光幽暗。

黑虎堂已飛速崛起,隻要得到羅刹牌,那麽關外有羅刹教,關內黑虎堂,兩者聯手,他的權勢將達到頂峰。

※※※

沒有人比黑虎堂有錢,開賭場向來是最賺錢的,一晚上賺的錢比打家劫舍的莽漢一個月還多。有錢,就能飛速發展。

當年青衣樓也是在地宮財寶的支撐下建立起來的,錢永遠是核心支柱,不管朝堂還是江湖。

“銀鉤賭坊,野心真的不小啊。”顧長生閑來無事,和江玉燕念叨了一會兒黑虎堂的勢力。

江玉燕隻對羅刹教感興趣,方玉飛什麽的,聽得她昏昏欲睡,側靠在床頭,雙腳懸在床沿,一隻鞋子不知什麽時候掉落在地上,赤著一隻白皙的秀足,好似睡著了。

這是她曾經無意間發現的,這個姿勢很容易釣到顧長生,她閉著眼睛默默數著,在數到第三十七的數的時候,顧長生握住了她的足踝,將她另一隻鞋子也脫了下來。

江玉燕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在整隻腳被顧長生握住的時候,她睜開眼睛,與顧長生對視在一起,“好玩嗎?”她輕聲開口。

顧長生麵不改色地將她腿放到**拿被子蓋好,“挺涼的。”

“偷偷玩是很有趣。”江玉燕說。

“睡覺就蓋好,這樣躺著多不舒服。”顧長生道。

“被抓到了也可以借口關心。”江玉燕說。

“現在降溫了,馬上入冬,功力深也不能這麽隨便,還是要照顧好自己。”顧長生道。

“整個握住還可以說是想看看涼不涼。”江玉燕說。

顧長生看著她不說話了。

江玉燕也不說話了,扯開頭繩,青絲隨之散開,就這樣卷一下被子躺到裏麵。

她們兩個在某件事上完全相反,顧長生喜歡悄悄的,還喜歡找一些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總之就是不肯承認她想玩。

她則是喜歡讓顧長生清醒著,眼睜睜地看著。

察覺到顧長生躺下了,她的腿往旁邊輕輕一伸,就蹭到顧長生的腳。顧長生雙腳並住將她的腳夾在中間,輕輕蹭著,姐妹間嬉鬧一會兒,顧長生道:“再動就不好睡了。”

江玉燕想了想,道:“那就睡覺吧。”

說著往後麵靠了靠,貼近了顧長生,沒再言語。

清晨的地麵覆了一層薄霜。

晨霧彌漫,在銀鉤賭坊奮戰了一晚的人也陸續離開。

陰暗潮濕的冷霧沾在身上很不舒服,陸小鳳有點想念他的鬥篷,回身賭坊卻已經關門了。

他便這樣走進了霧氣裏,旁邊都是富貴人家的車馬,能來銀鉤賭坊玩,這種人不少,陸小鳳獨自走在路邊,一邊走一邊思索。

思索昨晚遇見的兩個女人,她們究竟有什麽樣的目的?

他想問問霍休是不是兩人殺的,卻沒有問出口,也想問問她是怎樣破了天外飛仙的,同樣不合時宜。

風中不時傳來幾聲街道上的人語,冷風能讓人頭腦清楚,思想敏銳。

陸小鳳走到了一個攤子前,要了一大碗餛飩,瞧著街邊上的人,殘秋的清晨很冷,許多人已穿上了襖子,他穿著單衣,不由感覺到一絲涼意。

吃完東西睡一覺,又到了夜色朦朧的時候,陸小鳳一躍而起,到了銀鉤賭坊,拿一杯酒等待,看那兩個人還會不會出現。

心裏想著事,他卻沒看到今晚賭桌上的一場豪賭。

一個衣著奢華的年輕人已輸了三十萬兩。

察覺到許多人都在旁觀,陸小鳳才有了興趣湊近過去,這年輕男人一眼看過去就是一副紈絝子的模樣,隨手幾千兩的注押出去都不心疼。

要知道,幾千兩已可以買一條人命,當初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決戰的那場賭局,在聽說葉孤城受傷後,有人因為五千兩的對賭而喪命。

現在這人一擲千金,輸出去的已有幾十條人命。

賭桌總是容易讓人熱血上頭。

陸小鳳瞧的有趣,直到那紈絝年輕人紅著眼睛將身上所帶銀兩都輸完了,估摸著要結束時,陸小鳳即將失去興趣,年輕人卻拿出了一塊玉牌,要押五十萬兩。

圍觀的人都精神一振,要麽好奇打量,要麽嗤笑,什麽東西能押五十萬兩?也許西門吹雪的劍可以。

這樣一個玉牌,押五十萬兩,除非它可以代表王爺世子之類的身份——東西價值無所謂,重要的是,讓人相信他有還五十萬兩的實力。

陸小鳳的注意力已不在那玉牌身上,而是在這個衣著奢華的年輕男人身上,他究竟有怎樣的身份?

那身份一定不簡單。

陸小鳳發現自己已找到了一根線,隱約而模糊,賭場什麽人最多?賭鬼,銀鉤賭坊這般奢華的地方,更是魚龍混雜,上到江湖門派一二把手,下到富豪行商。

他感覺,兩個女子出現在這賭坊,就是衝其中某一個人來的。

綁架?

還是……

陸小鳳思索時,五十萬兩的抵押已驚動了銀鉤賭坊的管事人——藍胡子。

這麽大額的抵押,也隻有他能做決定。

隻是看了一眼玉牌,他的臉色就變了,神色凝重地看了年輕人一眼,將玉牌推了回去。

陸小鳳不由好奇,以賭坊的態度來看,這玉牌並不是不值五十萬兩,而是藍胡子不敢輕易接下,仿佛這玉牌大有來頭。

“羅刹牌當然值五十萬兩,隻是這般貴重的東西,我這賭坊擔不起,不如玉公子明天再來,反正賭場常開!明天時來運轉也說不定。”

藍胡子的話傳到陸小鳳耳朵裏,讓陸小鳳微微一怔,臉色也有點變了。

他沒有見過羅刹牌,可他也聽說過。

※※※

羅刹牌是塊玉牌,以古玉雕成,幾乎比得上秦王不惜以燕雲十八城去換的和氏璧。

玉牌並不大,上麵卻刻著七十二天魔、三十六地煞,反麵還刻著梵經,從頭到尾據說有一千多字。

無論玉的價值還是其工藝,都價值連城,最大的價值卻不在它本身——它還是西方魔教之寶!

但凡羅刹教弟子,看見這麵玉牌,如同看見教主親臨。

別說區區五十萬,就是再翻個倍,恐怕都值,隻是敢拿、有勇氣拿的人不多,這是塊寶,同時也是麻煩。

這年輕男子……陸小鳳認真看了那紈絝一眼,藍胡子稱他玉公子,莫非——西方羅刹教的教主據說名為玉羅刹。

心念電轉間,那玉公子已然發怒,非要立刻抵押五十萬兩不可,因為他輸得起,隻是暫時沒帶那麽多錢在身上。

陸小鳳饒有興趣地湊近了想要看一眼傳說中的羅刹牌什麽模樣。在燈光下,羅刹牌晶瑩剔透,反麵雕刻著諸神諸魔的像,他隻看了一眼,便愣了一瞬,旋即有點想笑。

那上麵天女的臉竟是非常熟悉,惟妙惟肖,正是他琢磨了一天的那個女人。毫無疑問,這個玉公子拿了一個贗品前來詐騙,那兩個女人說不定就是幕後推手——

拿錢先賭,贏了自然皆大歡喜,輸了就以這種方式將錢騙回來,另尋個賭坊繼續無本買賣。

陸小鳳瞬間將所有線索串聯,啞然失笑的同時,心裏本能感覺好像哪裏不對勁,那兩個高手,用得著以這種方式來詐賭坊五十萬兩銀子麽?

正思索著,旁邊忽然伸出了一隻白皙溫潤的手,與賭桌上賭徒們的手比起來,它在燈光下如玉一般晶瑩。

那隻手將玉牌拿在了手裏,頓時藍胡子和玉公子都是一愣。

“我看看,能不能抵在我這兒……”清冷的嗓音響起。

接著來人拿起玉牌輕輕一搓,玉粉從指間簌簌落下,反麵銘刻的梵文和天女頓時消失不見,玉牌如土瓦一般被輕易搓了一層下來。

“這麽不結實?不會是贗品吧?”來人驚訝說了一句,又將玉牌扔了回去。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那薄了一層的羅刹牌,一時反應不過來。

陸小鳳也愣在原地,剛剛他還覺得這女子和那個玉公子一夥拿玉牌詐騙,竟突然把贗品戳穿了?

他一時轉不過彎,隻覺得好像有什麽重要東西被自己忽略了。

再看玉牌,反麵原本銘刻了天女與梵文的地方已空無一物,被人搓了個幹幹淨淨。

顧長生朝手指吹了口氣,比預想的順利太多了——

上一個時代她所留存的痕跡,隻剩這塊羅刹牌。

如今羅刹牌也已被毀。

“什麽人!”

玉天寶瞬間暴怒,站起來看見顧長生的臉,卻僵立在原地,因怒而扭曲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與疑惑。

這人……怎麽會如此眼熟?

“你認識我?”顧長生笑眯眯地問道。

玉天寶腦海裏一道閃電劃過,指著顧長生道:“你,你……天女……”

“我覺得你認錯人了。”顧長生轉向藍胡子,淡淡道:“將真正的羅刹牌拿出來吧。”

藍胡子一個激靈,滿麵怒容正要說話,顧長生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身側,手也已搭在他的頭上,“一次機會。”

平淡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讓藍胡子滿腔怒火化作冰冷,整個人如墜冰窟。

他從沒有如此驚悚過,仿佛麵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鬼魂,她的動作,她的出手,甚至此時落在頭頂的那隻手,都讓他如遇到天敵一般,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心頭,濃鬱的幾乎化不開。

沉默片刻,他目光一閃,低身道:“是。”

短短片刻間,所有人都還沒理清究竟發生了什麽,藍胡子已又拿出了一塊玉牌——和剛剛那個一模一樣。

玉天寶麵色蒼白地望著兩人,他現在已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個陰謀。

陸小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藍胡子新拿出來的那塊玉牌,無它,這塊玉牌上天女的臉他同樣認識——他的好友朱老板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