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變故
謝夫人進屋的時候，外麵的佃戶們自動的讓出了一條道。
這是整個謝家村的恩人。
當初到處鬧荒的時候，是謝夫人讓他們保住了田地，活了命。
謝夫人進屋裏來，謝家的仆婦們趕緊給她端茶，還有人端著洗臉盆過來，拿著帕子給她擦臉擦手。
畢竟她從外麵回來，風塵仆仆。臉上還有些疲憊。
她看了眼譚家，“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管家言簡意賅道，“老爺藥倒了姨娘們，偷了銀子不知去向。譚家人鬧著要麽賠老爺，要麽賠錢。”
謝夫人對譚家一向是講理的。
所以譚家人見著謝夫人，不止沒害怕緊張，反而還有底氣了
畢竟在場的譚老太就可以壓譚夫人一頭。
譚老太道，“我兒子是在你們譚家沒的，我不找你們賠，找誰賠？我辛苦養大的兒子啊……就這麽沒了。”
“你是覺得譚玉死了？”謝夫人問道。
譚老太：“……雖然沒死，但是也不知去向。”
“許是在哪個地方尋樂子呢。”
“我兒絕不是這種人，你這毒婦，在家中虐待我兒子，逼他離家。如今不知在哪裏受苦。他哪怕是你家中贅婿，也是堂堂秀才公，不能被你這毒婦這麽欺辱！”
謝夫人指著謝來他們，“這都是譚玉的妾室與子女，譚玉在府上過的如何，你們自己問他們。”
謝來道，“我爹過的美滋滋。”
謝來壽道，“有吃有喝！”
謝來祿道，“爹在家中還有書房，都是母親找來珍貴典藏。他從來也不看。”
謝來福道，“整日裏套車出去，一玩就是幾天。這次也許也是出去玩了。”
姨娘們別的都不想說，就隻控訴一句，“釵環首飾都被老爺拿走了。”
譚老太心裏現在恨極了譚玉。
過的這麽好，還亂跑！
偷了東西也不往家裏拿。
但是嘴裏還是不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是一夥兒的。都看這個毒婦的臉色！”
“可憐我兒譚玉，有這麽不賢惠的媳婦，不孝順子女。苦命啊。你們謝家不能仗著家大業大的，就欺負一個秀才公，欺負我們這耕讀人家。”
謝夫人道，“譚玉現在不知所蹤，婆母你要謝家怎麽賠？”
聽到謝夫人這麽說，譚家人來勁了。
眼裏露出了精光。
譚老太的眼淚更是收放自如。
“我當初培養我兒譚玉，是舉全家之力，花了不少銀子的……還有我養育他多年吃好的穿好的……還有……”
譚老太一樁樁的算了自己這兒子值多少錢。
這一瞬，謝來都覺得老爹譚玉遇到這種生母也挺悲劇。隻是他自己悲劇了，還要讓別人也跟著悲劇就可惡了。
“沒有五千兩銀子，這事兒不算玩！”最後譚老太算好兩銀子。
不過能這麽肯定說出這個數目，大約是在家裏商量好的。
譚家人十分讚同的附和，“沒錯，五千兩，一文錢都不能少！”
“要不然就見官！”
謝家其他人有些著急了。
姨娘們並不知道家裏具體有多少銀子，但是五千兩對她們來說無疑是巨款。
而且以譚家人這樣子來看，必定是喂不熟的。
但是誰也沒轍。
謝來想幫忙爭辯，可他還是不熟悉這個法製。也不夠了解這個社會的民情。
這一刻，謝來覺得，自己還不夠完全融入這個社會。以前的想法還是太天真了。
哪怕想做個什麽都不管的地主，也不能夠舒服的躺著。
因為不乏有譚家這樣的人來找麻煩。若是他沒有自保的能力，隻會任人宰割。
謝夫人笑道，“五千兩銀子，對我謝家來說，確實不多。倒是也拿得出來。”
聽到謝夫人這輕描淡寫的話，譚家人頓時覺得要少了。
但是又聽謝夫人道，“那譚家又準備賠償我謝家多少銀子？管家，當初咱家老爺進門的時候，咱家花了多少銀子，這些年補貼譚家的銀子，賬房都是有數的吧。”
“回夫人的話，謝家每一筆開支，賬房都是記得清清楚楚的。都有的。”
譚老太道，“幹啥，這還要咱家還，人是來了你們家的。咋還要我家還呢？”
“就是，三弟當初是你們家請進門的。是你們自願的。”
譚大哥喊道。
當初謝家拿了多少，他們可都知道的。
這些年早就花幹淨了。
謝夫人道，“若是譚玉是死在了我謝家，那自然是一文錢不用還。可是這贅婿和人私奔，那我謝家，可就上哪兒都能說理去了。”
私奔二字一出，簡直如同驚雷一樣，把謝家人和譚家人給整懵了。
葉姨娘她們內心裏就一個想法。
完了完了，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這對夫人來說，可是奇恥大辱啊。
“不可能！我家玉兒是秀才公，不能做出和人私奔的事情來的。”
譚老太嚷嚷道。但是心裏已經開始打起鼓來了。
因為她想起了前日兒子去找她說的，要休妻另娶的事兒。
這狗兒子是見她沒同意，就直接跑了？！
”我兒不可能幹出這種事兒的，你是潑髒水！”
謝夫人道，“我早已得了消息，為何回來的晚，便是為了去尋老爺行蹤。他自以為隱瞞的嚴實，卻不知道自己早被人盯上了。城裏有個貓耳胡同，前兩月來了一位依玉姑娘，自稱賣藝不賣身，老爺與她一見如故，整日裏廝混在一起。我在外忙田產，他整日裏出去與人胡混。”
“難怪他要之前還拿了咱們的銀子。”葉姨娘委屈道，“原來是拿去養別的女人了，好狠心的老爺啊！”
謝夫人道，“閉嘴。”
葉姨娘：“……”
謝夫人繼續道，“今日有人就親眼看見，依玉姑娘家裏搬的幹幹淨淨的，與她情郎離開胡同。有鄰居問她去何方。她隻說，要與良人尋個世外桃源，做結發夫妻。可讓胡同裏多少女子羨慕紅了眼！”
譚家人聽的目瞪口地啊。
實在是譚玉的操作讓他們無法理解。
一把年紀的人了，還學人家去認識小姑娘。還為了一個不正經的女子，放棄家裏這麽一大的家業？
三個姨太太還不夠？
四個兒子，一雙閨女還不夠？
謝夫人道，“我這認證物證俱有，隨時可以對簿公堂。不知道譚家有沒有做好賠償銀子的準備。”
譚老太雖然胡攪蠻纏，但是也是個知道輕重厲害的人。
以前厲害，是因為知道孝道壓死人。
還有兒子譚玉在前麵擋著。
要不然謝家兩個老的在的時候，她怎麽就老老實實的？
如今謝夫人又說出了她兒子譚玉在外胡混，與人私奔的事兒……
要是光胡混倒也沒什麽，男人嘛，誰還能說這事兒錯？
可是私奔就不一樣了。那是拋家棄子。哪怕不是個贅婿，說出去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而他作為贅婿，更是能被謝家人告私逃。
這傻兒子啊，怎麽就做出這麽害人害己的事情啊？
她看了看謝家人，看到孩子們，突然心裏一動，又有了底氣。“兒媳婦，雖然玉兒做錯了事兒，可也對你謝家有大恩，為你謝家生育了這麽多孩兒……你若是太過追究，隻怕到時候傷了情分，讓孩子們以後怎麽看你這個嫡母啊？”
謝來道，“我不介意的，母親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謝來壽也道，“就是，母親高興就好。”
謝來祿：“……譚家是有點過分了。”
謝來福道，“爹不在，我們隻能聽娘的話。”
杏花道，“我們是姨娘生的，可不是爹生的！”
桃花：“……”
葉姨娘挺直腰杆。
譚老太氣壞了，“你們這些逆子，要是這姓謝的不要你們，你們遲早要回譚家，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老太太這意思，是想把這些孩子和姨娘接回去供養著？”
謝夫人道。
姨娘們和孩子們猛的看向她：“……！！！”
譚家眾人一看這一大堆人，頓時瞪大了眼睛。然後使勁兒搖頭。
他們才不要呢！這些人回去了，幹活也不成。孩子們還那麽小，也不是壯勞力。半大的小子吃窮老子，還得多這麽張嘴吃飯。
雖然兩個女孩兒能換錢，但是換回來的錢也不夠養活這些人。
謝夫人道，“既然你們也不想接回去，卻又想拿這幾個孩子來拿捏我。不想還我謝家的錢財，天底下可沒有這麽好的事情。”
譚老太一下就坐在地上，“這是要我的老命啊。我們譚家，哪裏拿得出那麽多的銀子來。”
謝夫人對管家道，“先讓這些姨娘和孩子們去內院去。”
姨娘們是不想走的，她們害怕自己不在的時候，自己的命運就被人給定了。
自己吃點苦沒啥，但是孩子們。
於是都淚眼汪汪的看著謝夫人。
可謝夫人沒看她們。
謝來也看了眼謝夫人，他很想求謝夫人千萬不要把大家趕走，不要送去譚家。
但是他也知道這不是合適的機會。
若果當著譚家人的麵，謝夫人同意了，那就落下風了。隻能忍著忐忑的心情進了屋子。
他還要去上課呢。
姨娘和孩子們一走。
謝夫人又讓佃戶們回去做事。
佃戶們也都回去了，但是也和夫人說了，要是有事就招呼一聲。
然後對著譚家人惡狠狠的哼了一聲。
廳堂裏安靜下來了。
但是氣憤反而更加緊張起來。
雖然謝家這邊隻有謝夫人一個了，但是譚家人反而還弱了氣勢。
現如今的局麵，顯然他們譚家是被動的。譚玉的私奔，讓整個譚家都失去了底氣。不論是禮法還是律法。
謝夫人看了看譚家其他閑雜人等，“老太太，還是讓其他不能當家的人去外麵吧，接下來的話，不是他們能聽的。”
譚大嫂不放心，“娘，咋辦？”
譚老太道，“你們都出去，隻留下老大老二和有為。”有為是她的大孫子。如今二十多歲，念過許多書的。在她心裏，比兩個兒子還可靠些。
她的兒媳婦們就帶著其他孩子出了門。
這下徹底清淨了。
謝夫人喝了口茶，“老太太，這些年，我對你們譚家，可算是仁至義盡了。當初的一筆厚禮，每年年節補貼。愣是把你們偌大的一家子給養活了，還能去供孩子們讀書。就算去了公堂，縣太爺也要罵你們譚家一句忘恩負義。”
譚老太認慫道，“你既然做了這個安排，想必還是想和咱談談的。到底是夫妻一場……”
“成親多年未曾孕育子女，如今他又與旁人私奔，讓我淪為笑柄，何談夫妻？”
譚老太想說明顯是你不能生。但是她不敢了，“可咱家真賠不起，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過我們！”她心裏明白，既然譚家人還沒被趕出去，就還是有談的可能。
謝夫人冷笑，“除非譚玉死了，否則我以後無臉見人！這口氣不出，我是不會善了！”
譚大哥道，“可老三已經跑了，再說了，就算找到了，咱也不能直接把人弄死啊。”
謝夫人道，“老太太這麽聰明，總明白怎麽做的。謝家不就你這麽一個明白人嗎？”
人老成精的譚老太隻想大罵一句，果然毒婦！
她兒子壓根沒死，竟讓讓他死了。
這以後人回來了，豈不是連個身份都沒有？
“你好狠的心啊，當初還裝的賢良淑德，如今對你結發多年的夫婿，都這樣狠心。你讓玉兒以後回來了怎麽辦？”
“他既與別的女子結發，自然是不承認與我的婚事。與休妻無異，我還管他做什麽？”
謝夫人神色冰冷道，絲毫沒有了以前對譚家人的忍讓。
譚大哥拉了拉譚老太，“娘，到底咋回事？她想幹啥？”
“她想讓我們去官府給你三弟銷戶！”譚老太咬牙切齒道。
啥？
譚家兄弟和孫子都瞪大眼睛。
活得好好的人呢，去銷戶，這不是就是對外說死了嗎？
老太太沒說錯，好狠的心！
這下子，這些譚家的男人們是不敢再小瞧謝夫人了。
謝夫人這股狠勁兒讓他們明白。隻要沒了情分，她什麽都做得出來的。
譚家人在心裏把譚玉罵了個半死。
這麽好的日子，咋就想不開呢？
謝夫人道，“都想好了沒？還錢，還是其他？”
“娘……”譚大哥心情複雜的喊了一聲。
他兒子如今還想考科舉呢。家中那點銀子都不夠。哪裏能還。
“當初為了三弟，我們一家子人可都是節衣縮食才供出來的。我好大了才娶了個媳婦生了個娃。就指著他出息了，”
稍微老實點的譚二哥道，“娘，家裏真經不起折騰了。”
譚老太隻覺得他們傻。
她哪裏是舍不得兒子。
都入贅這麽多年了，還能有什麽情分？她是為了以後想！以後要是三兒子回來了，有那麽多孩子在，還有之前多年的情分在，沒準在還能當贅婿。再回到謝家。
譚家就還有機會。
現在要是讓三兒子就這樣銷戶了，謝家的贅婿就沒了。
真是一群蠢貨啊。
她對上謝夫人冰冷的眼神，心裏抖了抖，“我家三兒若是死了……總不會沒半點補償吧。”
謝夫人嫌棄道，“譚玉生前留下的東西，你們都可以拿走。”
“……那能留下什麽啊。”譚老太太了解她兒子了。那就是屬耗子的。
“那譚玉也可以不死，我也不用給你們什麽東西了，倒是譚家反過來賠償我。”
“……”
譚老太實在不甘心啊。
“祖母，也要往別處想，心裏就舒坦了。”她大孫子提醒道。
譚老太想起了自己還有另外一個錢袋子呢。於是鬆了口氣。
“好，那我那苦命的三兒，便隻能病死了。”
謝夫人道，“錯了，是羞愧難當，畏罪自盡。”
譚家人算是徹底看出來了，這謝家夫人的心是真的狠。
哪怕人死，也不讓人幹幹淨淨的死，要讓人背著罵名死。
謝夫人歎氣，“也不是我心狠，我總要讓人信服。你們這一鬧，都知道他跑了，還怎麽幹幹淨淨的死？再說了，若是我更狠心點，直接就宣布他逃跑途中不慎落水，豈不是更不幹淨？”
譚家人語塞。
甭管譚家人怎麽想，如今局勢不利，隻能認慫。
甚至除了譚老太還有顧慮之外，其他人的想法是，反正人也沒了，幹不幹淨也沒那麽重要了。活人總比沒了的人重要。
譚家長孫譚有為的想法是，叔父私奔的事情人盡皆知了，掩藏不住了，倒不如弄個浪子回頭的名聲也不錯。他日後在外讀書科舉，也不至於太丟人。
譚老太權衡之後，忍著一口老血，咬著牙同意了。
“那明日，就一同去衙門裏銷戶。”
然後又和管家道，“府上也要準備著給老爺辦喪事了。”
謝管家：“……”
事兒定了，譚家人也沒留下去的必要了。他們可不指望還能和以前那樣，在謝家混一頓大餐吃。互相扶著，一臉喪氣的離開了謝家。
等人都走了，謝夫人長出了一口氣。
曹媽媽給道，“夫人，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先用點飯菜吧。”
“不用了，其他人都在做什麽？”
“都在小佛堂呢，少爺姑娘們都在……四少爺倒是早早的睡下了。”
謝夫人：“……”
曹媽媽不忍心，“夫人，姨娘們和少爺小姐們到底在謝家多年，也是姓謝的。”
謝夫人擺擺手，“不必多說，我既然留下她們了，自然還是和從前一樣。等老爺的喪事辦完了，我會在家中擺上宴席，給他們壓驚。在老爺喪事辦完之前，不要露出口風了。”
“老爺這事兒……也要瞞著姨娘和少爺姑娘們嗎？”
“那是自然。既然留在了謝家，那以後就徹徹底底，隻屬於我謝家的人。和譚家人，再沒有一點關係。”
要不然她豈不是白費這一場力氣。
這些孩子都是她的，是為謝家生的，是在她的期盼下長大的。沒有她，也不可能有這些孩子們的存在。在她心裏，和親生的沒有區別。
譚家人竟然還想來搶她的孩子。也要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沒錯，她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送哪個孩子去譚家。
哪怕孩子不成器，她這當娘的也會教，狠狠的教訓也成。
之前那一場約定，一是讓譚家人放鬆警惕，畢竟這禮教之下，譚家人若是真鬧大，她未必能輕鬆應對。誰讓這世道是男人當家呢？二來也是想激勵孩兒們長大。
要不然，她為何不願意公布這些孩子們的考題？
不就是怕這一計不成，拖到了明年孩兒們考試。要是考的不好，她不就可以隨時改考核的題目了？
好在孩子們倒是也知道上進。也開始好好念書，老四雖然看著不成器，但是也比以前要乖巧懂事，不再胡鬧。
隻是沒想到，這譚玉真是爛倒根子上麵去了。
一把年紀，竟然就被人用情情愛愛的這麽輕易的給勾走了。
臨走的時候還做下這樣的醜事。
她豈可讓這種人再回來，給她的孩兒們拖後腿？要走就走的幹幹淨淨。
……
謝家人在內堂都心驚膽戰的。
看著自己被搜刮幹淨的櫃子和梳妝台，三個姨娘想死的心都有了。要是夫人不留她們了，她們可就真一點退路也沒了。
哪怕是想拿著銀錢去別的地方都不成，沒銀子啊。
姨娘們又紛紛去了佛堂裏求神拜佛了。還把身邊的孩子也都帶上。
葉姨娘聽說自己兒子又睡了，也沒去喊，“讓他睡吧，以後想睡好覺都沒機會了。”
然後抹著眼淚去了佛堂裏。
姨娘們也沒有了往日裏互相扯皮酸對方的心思，都安靜的跪在蒲團上。
謝來壽惦記著還沒吃到嘴裏的晚飯。
謝來祿則還想著未曾完成的課業。
謝來福想著的是……這要是出事了，未過門的媳婦還是他媳婦嗎？
桃花和杏花就想的簡單了。
離開了謝家，以後過什麽苦日子暫且不提，念書是念不成了。
所以她們求的格外的誠心。
曹媽媽突然到了佛堂門口，通知道，“夫人讓三位姨娘，還有少爺姑娘們都早點休息。今日乏了，就不見你們了。”
錢姨娘問道，“曹媽媽，夫人有說什麽嗎？”
“夫人沒說什麽，隻讓你們回去休息。別的事情不要多問，也不要多管。”
葉姨娘問道，“那譚家的人呢？”
“譚家人已經走了。”
這下都鬆了口氣。
在他們眼裏，譚家人有些可怕。還是夫人厲害，夫人回來了，這些人就走了。
還想打聽一下夫人的態度，但是曹媽媽什麽都不肯說。
她越是這樣嚴肅，姨娘們心裏越是緊張。
回了自己的屋子裏，姨娘們就開始從角落裏到處找東西，看看犄角旮旯裏麵有沒有什麽遺漏的東西。
錢姨娘這邊倒是被謝來福安撫好了。
謝來福畢竟成年了，是可以頂門立戶了。有他在，謝來壽和錢姨娘能多個依靠。
過幾年謝來壽長大了，錢姨娘就不用發愁了。
相比之下，吳姨娘和葉姨娘反而更加憂愁。
吳姨娘心疼兒子。
她一心希望兒子出人頭地。
兒子自己也很努力。可是如果離開謝家，以後還怎麽念書，怎麽考科舉。光是那去考試的盤纏，都拿不出來。
謝來祿如今也對譚家沒有什麽指望了。
他爹這次的做法，確實打破了那層父親的光環。
他再也不是那個頂天立地的形象了。隻是一個與人私奔，拋妻棄子，且還偷到姨娘財物的竊賊。
沒了他爹，譚家人的嘴臉也更清晰了。“姨娘，不怕，孩兒好歹學了幾年字，可以去當賬房。給人抄書也行。”
“可這不是你該受的苦啊。”吳姨娘傷心的哭。
葉姨娘也在捏著兩個女兒的手，“我總是讓你們學刺繡。沒白學吧。好歹是一門手藝。”
“等要是確定了咱不能留下來，我就去找媒人趕緊給你們相看一門親事。”
桃花紅了臉，“姨娘，我還沒到時候呢。”
“我才不嫁人呢！”杏花反對，她還想去外麵看看。先生說的那個外麵的世界。
“我可得為你們想。你們弟弟好歹是男娃，譚家人頂多就是把他養大了，讓他去當贅婿。可你們就不一樣了，你們是女孩兒……萬一被他們隨便婚配換銀子，我怎麽護得住你們啊。”
杏花道，“我和她們拚命。”
“你算什麽啊？你有多大力氣啊？你拚命，我是不是也要護著你，你弟弟是不是也要護著你？”
葉姨娘苦口婆心，“你這性子要改改。離開這裏，可再也不能這樣了。”
杏花道，“可母親也不一定會趕我們走啊，她人好。不會忍心的。”
“你母親是好人，可要是譚家人要鬧呢？咱們留在謝家，那譚家就是謝家的無底洞。填不滿的。你母親未必要受這個氣。”
杏花也哭了起來，“可我們為什麽要走啊。爹為什麽要走？”
“別提他了，那個沒良心的，就沒辦過一件好事。以後就當沒這個人。”
桃花和杏花抹著眼睛哭了起來。
義務教育大學堂裏麵，謝來心裏一直惦記著事兒。
也沒法專心。被徐夫子都打了幾次手板了，才能夠勉強專心。
徐宗元道，“心無二用，學習要專心致誌。”
“夫子，我知道。“謝來點頭。現在他是這個家裏唯一有金手指的人，要比大家更努力，才能幫到到他們。要不然他得內疚一輩子。他保證，以後再也不隨便開導人了。
徐宗元摸了摸胡子，“凡遇大事，更要沉著冷靜。以後為官，也是這個道理。”
“夫子，學生明白了。”謝來拱手道謝。
“夫子，你以前當過官嗎？”
徐宗元：“……自然沒有，為師羞於與奸相為伍！”
謝來道，“那您還說要冷靜。”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世上就存在那種人，讓人看了就覺得惡心。
他這樣神秘，讓謝來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
夫子這樣的人都遭遇過挫折，有對付不了的人，他這種平凡人，又有什麽好煩惱的呢。
謝來一下子就被自己安慰好了。
“夫子，我情緒好了，咱們繼續上課吧！”
徐宗元還沉浸在自己對奸臣的咬牙切齒中，聽到這話，他牙都差點咬斷了。“……上課，不許再分心。”
這次，謝來倒是安安心心的上完了課程。
下學之後，他還十分有精神。
雖然已經深夜了，他還是偷偷的摸出門。他隔壁就是葉姨娘，平時有事兒隻需要喊一聲就成。
所以他很輕易的就摸到了葉姨娘的窗外。
已經熄燈了。
謝來以為她已經睡了，正要回房，就聽到房間傳來葉姨娘的抽泣聲。
謝來喊了一聲，“姨娘。”
抽泣聲停了，葉姨娘起身來開了房門，“怎麽還不睡啊？是餓了還是渴了？”
“不餓也不渴。姨娘，我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我會努力的。我以後會給你養老，保護你的。你別怕。”
謝來想，他該更強大點，堅強點。
大半夜裏，葉姨娘就被孩童的一句承諾，感動的稀裏嘩啦的。
她擦了眼淚，“姨娘不怕，你也不要怕。”
“不怕。”謝來笑了起來。
也許是怕謝來擔心，也許是真的被安慰到了。謝來回房間的時候，葉姨娘已經沒哭了。
謝來自己卻躺在**久久無眠。
他思考了過去和未來。
以前，他思想還總是停留在過去。
哪怕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心態卻還是和以前一樣，以為自己生活在社會主義下。可以鹹魚，可以無憂無慮。
事實證明啊，不行。
他有幸成為這個封建社會的男兒，就得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因為對葉姨娘和桃花她們來說，自己這個小小年紀的孩童，就是她們的依靠。
第二日起床，謝來就和往常一樣，先去葉姨娘房間吃飯。
飯桌上氣氛比較沉重，但是都沒說啥。
謝來也沒多問，大口的吃著飯，想盡量吃多點，長點個頭。
吃完之後，就背著書包去學學堂。
柱子跟在後麵，“少爺，你別擔心，以後我有一口吃的，我就留給你半口。”
謝來笑道，“你自己餓著咋辦？”
“我少吃點不會咋樣。但是少爺少吃了，就長不大了。我以後還要給你當長工呢。沒了少爺，我給誰去當長工啊？”
“……”好吧，有被安慰到。
路上又碰到了謝來壽和謝來祿。
兩人也沒了往日裏那種精氣神，都蔫兒吧唧的。
“老四啊。”
謝來壽強顏歡笑，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來福哥說會養我。以後我有一口吃的，也給你半口。”
謝來：“……”
謝來祿道，“等我以後去當賬房，也能賺點錢。可以補貼你。”
謝來感動極了，俗話說，患難見真情。這就是！
“兩位兄長，我也保證。我會努力學習，以後考取功名。以後給你們當依靠。”
謝來壽和謝來祿：“……你有心了。”
告辭。
謝家出事的消息雖然被瞞著了，但是夫子們畢竟也是經過昨天變故的人，所以都知道了昨天的事情。
他們也都是腦子比較聰明的人，稍微一推測，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情況。
昨晚上也是一晚上沒怎麽睡，都在接下來的變化。
說實在的，他們對謝夫人留這些人沒啥信心。
畢竟對於女子來說，沒有血緣親情，如今也沒有了名義，還真沒有留這些人的可能。
在他們心裏，女子對庶子寬厚，那完全是因為看在夫婿的麵上。
若是夫婿都跑路了，這庶子沒成仇人就不錯了。
而且夫婿一旦跑路，留下來的孩子未必還對嫡母有真心。畢竟這些父子天性，父子之間的親情還是最親近的。這是割舍不斷的。
未來當爹的要是帶著新的妻子回來了。這些孩子可能轉頭就能認爹和新母親。
基於種種，夫子們覺得謝夫人再老實。也不會再和從前一樣對待這些孩子們。
這百畝良田的美夢，似乎要化為泡影了。
所以孫夫子和朱夫子有沒有了上課的心思，讓自己的學生複習功課。
至於林夫子，他推測出這個結論之後，心裏也開始為謝來的未來擔心起來。
所以昨日夜裏，他就把自己的行李清理了一遍，愣是清理出來了幾兩銀子來。還是上月發的工錢。一部分寄回去給老娘了，這剩下的就往謝來荷包裏塞。
謝來道，“夫子，你為何給我銀子？”
夫子覺得謝來可能還不知道以後的命運，也不忍心打擊他，“給你當零花錢，別亂花，省著慢慢花。”
謝來：“……”
人間自古真情在啊。
謝來是真心不用怕了。
外麵有譚家那樣的豺狼虎豹，也有夫子這樣的好人啊。至於銀子，當然是不能要的，回頭偷偷還給夫子。畢竟夫子也很窮。
謝來安心了，認認真真的寫課業。中午他就想去找夫人求情。
保證以後自己會為謝家爭光，光宗耀祖。
還有來壽和來祿，也要拉著他們一起。去表決心。
謝來剛做下保證，外麵突然吵吵嚷嚷的鬧了起來。
“找到老爺了，找到老爺了！”
謝來一下子站了起來。林夫子正在做題做的入迷，被他驚到了，“何事？”
“我爹好像被找到了！”謝來有些欣喜道。
嫌棄是嫌棄，可現在發現，沒他不行啊。
“夫子我想去看看。”
林夫子點頭，“去吧去吧。”
謝來衝出學堂的時候，謝來祿和謝來壽也出來了，兩人臉上也是滿臉輕鬆和驚喜。
不用說啥，三兄弟一起往外走。
想去看看自家那狗爹現在是個什麽模樣。
剛走出院子，家裏的長工就抹著淚跑過來了。
謝來壽道，“我爹真的回來了？”
“回來了，今早被譚家人找到了，送回來了。”
謝來道，“譚家人這麽有本事？！在哪裏找到的？”
長工繼續抹眼淚，“城外的水塘裏。”
“……哪裏？”謝來祿問道。
“縣城外的水塘裏，咱老爺好像失足落水了。”
三兄弟：“……！！！”
“爹啊——”謝來壽和謝來祿突然爆哭出聲。
謝來沒大反應過來。
咋就落水了？
然後譚玉同誌就這樣死了？
長工抹著眼淚道，“四少爺，你咋不哭啊，老爺沒了，以後你沒爹了。”
謝來這會兒意識到，自己好像該哭。畢竟是沒了爹的人。
他也哭了起來。眼淚是真的。畢竟一個生命就這樣沒了。
但是他內心深處竟然沒咋難受。
因為他發現，譚玉同誌沒了，對他們剩下的人來說，沒準是一個轉折。
畢竟在禮法上，他還沒來得及另娶，還是謝家人。剩下的孩子們自然也是謝家人了。
三兄弟哭著來到了前堂。
屋裏已經傳來了三位姨娘哀嚎的哭聲。
堂中間擺放著一個黑色的棺材，旁邊站著穿著白衣服的譚家人。
謝夫人則是滿臉愁容的看著那棺材。
見孩子們來了，她無力的招手，“快來見你們爹最後一麵。”
謝來祿打頭走了進去，看著那棺材，哭的泣不成聲，“爹——”
謝來壽撲進夫人懷裏，“娘，我爹真的沒了嗎？我以後是沒爹的孩子了。”
謝來見狀，也學著撲過去抱著謝夫人大腿。
然後哀嚎。
謝夫人抱著自己的孩子，“你們大伯和二伯找到了你們爹，但是人已經沒了。據說模樣也不能看了，為娘的不敢看，你們也別看了。就這樣和他告別吧。人死為大，他既然人已經沒了，心裏也不要怨他了。”
聽到謝夫人的話，還在哭的姨娘們頓時哭的更大聲了。
這沒良心的狗東西，一輩子沒為她們做什麽，年紀大了還要坑她們一把。如今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了。也別說她們沒良心。可這些年來給譚玉當妾室，他也沒給她們半點溫情。除了辦事，平日裏是一點好話也不曾有過。他打心眼裏瞧不上她們的出身。對她們的孩子也沒有半點關愛。
謝家對譚玉這個贅婿表現出了十二分的重視。雖然事發緊急，但是府上的人還是趕緊出去采購了白事用品。
把靈堂很快布置好了。
昨日愁雲慘淡的府上，今日哭聲四起。
謝來也穿上了一身白。在“譚玉”這裏跪了半天。一直到用午膳的時候，才和葉姨娘，桃花杏花一起回屋裏去休息。
剛進屋，之前還哭的不得了的葉姨娘就趕緊的讓吳媽準備水，洗眼睛。辣了半天了，難受。
謝來安慰道，“姨娘，你不要傷心。”
葉姨娘道，“我沒事呢，你們才不要傷心。就當你們爹是沒回來。”
桃花哭道，“可咱還是沒爹了啊。”
雖然平日裏沒咋接觸，也沒得到什麽關愛。但是在桃花心裏，那是爹。是不一樣的。
以後她們就是沒爹的孩子了。
就連杏花也是難過的哭。她討厭這人，可這人也是她爹。
葉姨娘道，“有他沒他都一樣。旁人家的爹是頂門立戶，為兒女們撐著屋頂遮風擋雨的，他……算了，他沒了，我也不說他的不是。但是為咱遮風擋雨的一直是你們的母親啊。”
葉姨娘舒了口氣，“應當是會的。”爹跑了，和沒爹的孩子，意義是不一樣的。
下午，謝來就去學堂請了假。
這次是必須請假的，總不能在親爹靈堂前麵睡著了。
徐宗元倒是爽快同意了。父子倫常，孝大於天。
還予了謝來幾天假，讓他好好守靈。
謝來道，“我晚上還是想上課，夫子，我不想落下太多課業。”為了不讓夫子覺得自己這當兒子的太沒良心，他加了一句，“我爹在天之靈，應該也希望我能有出息，日後光宗耀祖。”光謝家的宗，耀謝家的祖。
徐宗元歎氣。
沒了爹的孩子，果然成長的更快。一夜之間，仿佛就長大了。“好，為師也會用心教導你。”
“謝謝夫子！”
……
譚玉的死還是讓很多人疑惑的，畢竟人是跑了的，咋半途沒了。
有人懷疑是不是謀財害命。
但是譚家和謝家一起合作，這事兒就很快搞清楚了。
原來譚玉是羞愧自殺了。
因為他們找到了譚玉留下來的絕筆信。信中寫明，他半途突然醒悟。想起自己這一生得父兄培養，得謝家恩惠。竟然做下這樣晚節不保的事情。於是羞愧難當。又沒臉回家見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兒女。便選擇自盡。
譚家和謝家，那都是譚玉的至親。他們拿出的證據自然做不得假。
於是譚玉這樁事就定了性。並且兩家還一同去銷戶。
這事兒辦的順順利利，可這信一出來，幾位姨娘倒是覺得有問題。
要說誰最了解譚玉，那除了譚家那些人，還有謝夫人，就還有幾位姨娘了。
譚玉要是能有這個覺悟，這些年就不會活的這樣沒臉沒皮。
拿小妾東西，也不是一次的事兒了。上次咋沒覺得丟臉？
老爺這種人會羞愧自盡，太陽能從西邊出來。
但是她們都一致的選擇了沉默，並且對老爺自盡這事兒堅信不疑。
這總比老爺私奔途中被人暗害了來的體麵。
還能道一句浪子回頭。對她們的孩兒名聲是有好處的。至於老爺是不是真的死了……喪事都辦了，都銷戶了，真相如何也沒看意義了。
至於謝來……他到底還是對譚玉不夠了解。
甚至對這件事情，還有了一些內疚。
覺得那天自己一句話，可能就推著譚玉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對方又醒悟了，然後就……
說到底，這事兒他有責任。
所以在給譚玉磕頭的時候，他十分的用心，頭都磕腫了。
並且心裏暗暗發誓。你放心走吧。以後我會幫你照顧這個家的。日後我要是真的中舉了，我會去你墳頭上報喜的。
此時，在某南下的船上，傳來一陣陣的噴嚏聲。本該躺在棺材裏的譚玉正在揉著鼻子。
譚玉喝了，心情美妙無比。
他看著窗外波瀾壯闊的江麵，再看看身邊的嬌妻，暢享未來的紅袖添香的美好生活。心中想著，這才是他本該擁有的人生！
……
“譚玉”的棺材被埋在了謝家祖墳。謝家的族譜上麵，這人生卒年也寫完整了。從此以後，這人和謝家的緣分就到這兒了。以後隻需要接受謝家的子孫祭拜了。
謝家村的人都覺得譚玉這樣死了倒是也好。
至少以後還有子孫後代祭拜。
要是真的私奔不回來 ，以後這邊留下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人還在不在，隻怕都不敢祭拜。
喪事兒一辦完，謝夫人就邀請了府上的姨娘們，孩子們吃飯。
這算是在譚玉沒了之後，大家第一次聚餐。
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這次吃飯不簡單。肯定是要宣布什麽事情的。能是啥事，肯定是關乎他們未來安排的事兒。
也讓謝來他們意識到，所有人的命運，就在這一天了。
雖然葉姨娘說因為譚玉走了，所以他們留下來的幾率很大，但是謝來還是不敢完全放心。
經過之前的忐忑不安，他現在覺得不該把自己的命運完全放在別人眼裏。決定為自己努力爭取一把。
於是找林夫子幫忙，他到時候會努力展示自己的才學，希望能用自己的進步打動謝夫人。
但是他不能暴露身後的夫子。夫子會生氣。
當然，這隻是對林夫子的說辭。因為他背後有沒有高人這事兒，壓根瞞不住家裏人。
比如吳媽，半夜裏都要來給他蓋被子的。他有沒有出去念書，府上的人都知道。
這話也就騙騙林夫子這種老實人了。
他希望到時候謝夫人問起來的時候，林夫子可以承認，這都是他教導的。
林夫子道，“可是說謊不是讀書人該做的事情。你不是我教導出來的。我若是這麽說了，就是貪圖功勞。”
“可是如果不說謊，夫子會生氣。咱們這是善意的謊言。這也是老先生出的主意。”
他想著，如果讀書人不能說謊，那大概自己不是個合格的讀書人。可他本就不想單純的做個讀書人，他隻想做個有能力的人。
林夫子幾番糾結，最後他的本性還是讓他妥協了。
畢竟是為了幫人。
想必聖人是不會怪罪的。
隻是他心中還是有些羞愧，覺得謝來不是他教出來的，到底是冒領了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