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朝聞道,夕死可矣。

馬延壽的辦事能力是不用質疑的,不到三刻鍾,五六個亭卒就把二十幾個衣著襤褸的人驅趕到了正堂前麵的院子裏。

緊接著,馬延壽帶著幾個小吏急急忙忙地跑進了正堂。

“門下,人都帶來,這是名冊。”

馬延壽說罷,就把一塊木牘遞到了劉賀的手裏。

劉賀接過來看了一眼,很熟悉,是禹無憂的筆跡。

上麵用細小的字跡記錄著二十七個人的名字、年齡、籍貫等信息。

有兩人的名字上被朱紅的筆圈了起來,畫了一個叉,這些應該就是那幾個熬不住打磨,死在了工官裏的倒黴鬼吧。

劉賀對他們沒有一點兒的憐憫,當時沒有當場打死他們,就已經是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了。

劉賀坐在正堂的榻上,在那些跪倒在院子裏的惡奴的身上逐一掃過。

他們此時彎腰低頭,深深地拜在地上,而且衣衫襤褸,衣服記。

昌邑工官裏有芸芸數百人,但是這些人的身份是完全不同的。

跪在堂外那二十多個人本是昌邑宮的奴仆,被劉賀罰到工官之後,自然就和工官裏的刑徒一樣低微,在工官裏隻能做最辛苦的體力勞動。

看了一會兒之後,劉賀就從幾案後麵的榻上站了起來,背著手走到了正堂中央,站在這裏,他對跪倒一地的惡奴們看得更清楚了。

從之前那位昌邑王殘存的記憶裏,劉賀還能找到不少這些惡奴做的荒唐事。

不管按照是後世的道德準則,還是按照當下的儒家倫理,這些荒唐事都是絕不可被接受的。

每每想到自己的身份被這些人弄臭了不少,劉賀就恨得牙癢癢,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但是,劉賀手邊能用的人不多,隻要四肢健全,總有可以安排的地方。

當然,前提是惡習已改。

劉賀邁著步子走出了正堂,在太陽的照射下,他的影子搶先投射在了地上。

那些惡奴早已經聽說是劉賀要見他們了,本身就已經惶恐不安了。

此時,他們感受到劉賀走到了麵前,就都伏在地上如同篩糠似地發起抖來了。

這些惡奴比劉賀都要大上幾歲,到現在已經十八九歲了,正是最年輕氣盛的時候,但此時在劉賀麵前卻如同一群受驚嚇得兔子一樣恐懼。

原因也非常簡單,劉賀當時下的命令實在太狠了,動手打人的可不是禹無憂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郎中,而是戍守王宮的亭卒——這些亭卒平日也沒少被惡奴們捉弄,所以下起手來也格外狠。

那天的昌邑王宮門口如“人間地獄”,引來了很多百姓官吏圍觀,沒有一個人不是拍手叫好的。

要不是郎中令他們及時趕到,阻止了劉賀,那恐怕這些惡奴一個人都不可能活下來。

和當天的笞刑比起來,後麵的苦力徭役更加可怕,脫離了昌邑王的庇護,他們就像一群臭蟲,秩四百石的工官都可以輕易要了他們的命。

兩年時間過去了,但是他們仍然想不清楚前一日還一同飲酒作樂的劉賀為何會突然翻臉,對他們大打出手。

因為不了解,所以才更為恐懼。

劉賀沒有直接對他們說話,而是把馬延壽叫了過來。

“你們都出去吧,這裏留下他們就可以了。”

“門下,不用我們看著嗎?”

“不用了,他們再怎麽惡,也不敢衝撞我。”

“諾。”馬延壽行了一個禮,帶著自己的人就退出了前院,走的時候,還沒有忘記把門關上。

此時,前院就隻剩下昌邑宮自己的人了。

劉賀又往前走了一步,冷冷地說道:“你們可知罪。”

“知罪了……”眾人回答的聲音細弱蚊聲,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看向劉賀。

“寡人知道,你們一定都在心埋怨寡人,甚至恨不得把寡人碎屍萬段。”

惡奴們紛紛頓首,一個個都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

“你們一定在想,這個癲子昌邑王是不是喝酒把腦子喝壞了,明明和我們一樣荒唐,憑什麽來懲治我們,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寡人不想和你們解釋太多,隻和你們說一句,這兩年來,你們在工官贖罪,寡人又何嚐不是在外麵贖罪。”

“古人有雲,朝聞道,夕可死,犯錯不可怕,隻要能改,就還有救。”

“如果你們當真知罪了,那就說說我和你們到底犯了什麽罪。”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

這兩年的苦役讓這些曾經的惡奴看到了尋常百姓的苦,也看到了自己曾經的惡。

良久之後,終於有一個跪著的惡奴抬頭說道:“農民種地不易,小人不該慫恿殿下腳踏青苗。”

有一個人帶頭,就有

“人應有惻隱之心,小人不該與殿下在東門街上縱馬傷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小人不該與殿下捉弄王傅。”

抬起頭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不在再回避,把自己心中曾經的惡都說出來。

當跪在地上的惡奴再也沒有一個人低著頭時,劉賀終於滿意地微微點頭。

“你們給寡人聽好了,從此時此刻起,你們就再也不是奴仆了,而是普通的百姓,寡人希望你們記住自己的話,記住曾經的教訓。”

這時,被突然赦免的年輕人們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劉賀話裏的含義了,紅著眼圈朝劉賀深深地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