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父親的狠話

L竇芍藥望著父親佝僂的後背,滿頭的白發,以及他穿著的打著補丁的、髒兮兮的破衣服,突然一陣心酸,眼淚就模糊了視線。

她跟著走進黃芪地,心疼地說:“你看看你造的,像個小老頭,又髒又蒼老,表麵上看,你比你同齡的人大出十幾歲,不知內情的人,還以為你已經七十了呢,值得嗎?”

“我就是個小老頭,咋的?你再嫌棄,我也是你爸!”竇青山硬撅撅地扔下一句話,拔起一棵半尺高的野蒿子,撇出黃芪地。

竇芍藥就覺得委屈,說:“我啥時候嫌棄你了,你扯著脖子跟我喊,至於嗎?真是不可理喻!”

“老子就這樣,愛咋咋地!”

竇青山突然直起腰,衝女兒怒吼道,“你他媽再嫌棄我,再瞧不起我,我也是你的老子!”

常年在深山裏生活,竇青山逐漸養成了怪癖脾氣,而且越來越火爆,越老越隨他父親竇大虎。

竇芍藥好心來勸父親下山,不想讓他繼續再遭罪,可沒想他卻如此誤解自己,就氣哭了。

“行,你願意在這深山溝裏遭罪,那你就繼續遭吧,沒人管你!”竇芍藥的倔強勁也上來了,“你要是病了,難受了,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受著,沒人管你!”

她情急之下,說了句狠話。

“滾!我他媽用不著你管!”

竇青山爆喝道,“我就是死了,臭了,也不用你管,我就埋在這裏,自生自滅,咋的?”

竇芍藥沒法再接話了,因為她清楚,自己再接下去,隻能說出更難聽的話,傷了父女的感情。

竇芍藥不再說話,紅著眼睛回到木屋裏,把父親的被褥拆洗了一遍,又把他的幾件衣服掏出來,把被樹枝刮破的口子縫好洗幹淨,就打算下山。

也許她走後,父親冷靜下來,覺得跟女兒吼,說下那麽狠的話,把女兒的孝心給傷著了,竇青山就也跟著來到木屋。

“你趕緊回去吧,還要趕那麽遠的山路,天晚了不安全,現在山裏又出現了大牲口(大型野生動物),它們會傷人的。”

竇青山坐在一隻馬紮上抽煙,悶悶地說。

竇芍藥沒搭腔,繼續用力搓洗父親的衣服。衣服太髒了,又有濃重的汗泥味兒,竇芍藥一連打了三遍肥皂,換了六盆清水,才把幾件衣服搓幹淨。

她把衣服晾在樹枝上,又去翻出來兩件,泡在水裏準備打肥皂。

“放那吧,一會兒我自己搓洗,你還是趕緊下山吧,太陽已經偏西了,天黑後野獸們就該出來覓食了。”竇青山催促道。

“你自己洗,能洗幹淨嗎?”竇芍藥給髒衣服打肥皂,說,“你要是自己能洗幹淨,能這麽大的汗臭味兒嗎!”

竇青山不說話了,去了另一個木屋,拿出一些自己製作的野玫瑰茶,又拿出幾根野生老黃芪和一些黃芪籽,裝好袋子,放在竇芍藥身邊。

“這些是黃芪籽,你回家摻在枕頭瓤裏,活血養氣,還治療失眠,你不是最近總失眠嗎,用這樣的枕頭慢慢就好了。”

竇青山說完,連續咳嗽了幾聲。

“咳嗽這麽厲害,還老抽煙,你就不能把煙戒了!”竇芍藥低頭搓洗衣服。

“唉,在這深山老林裏,沒個說話的人,就隻好抽煙解悶了。”竇青山歎息一聲。

“你還知道孤獨寂寞啊?”竇芍藥看了一眼父親,又心疼了,“知道沒孤單意思,還不下山,真是沒治了!”

“趕緊走吧,別在這煩我了!”

竇青山突然站起來,回屋躺下了。

過了一會兒,竇青山聽見竇芍藥要起身的樣子,從房裏拋出一句話:

“你要是孝順,就把你媽接到城裏住暖氣房,你們姊妹三個好好照應她,我就心滿意足了。”

竇芍藥沒搭腔,背起背包下山了。

竇芍藥從參場往回走的時候,太陽還有兩杆子高,就要落山了。身上背著父親給的野玫瑰茶和老黃芪,她加快了腳步。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貪黑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還有六七裏路才能到朝陽林場。森林裏突然變得詭異和恐怖,夜霧像鬼魅似的從地底下蔓延出來,逐漸籠罩了森林,一股腐臭的味道,充刺著鼻孔。

森林裏突然想起飛翔的聲音,不知是蝙蝠還是夜梟,叫聲像孩子的哭聲,讓竇芍藥汗毛都豎豎了起來。

蛙鳴、蟬鳴響成一片,林濤陣陣,風聲鶴唳,偶爾傳來幾聲狼嚎。

竇芍藥雖然從小生長在林區,膽子很大,但此時她也不僅緊張起來,大型猛獸一般夜間出來捕食,如果與它們遭遇,哪還有生還的希望?

竇芍藥撿起一根枯樹枝,整理成一個木棒,有擀麵杖那麽粗,她拿在手裏,加快了腳步。

翻過南山,在山梁上竇芍藥看見朝陽林場的幾行路燈,心裏多少放鬆了不少,喘了口粗氣,快步朝下山走去。

徐翠翠的病情開始複發,有時連孩子們都不認識了,但也奇怪,她發病的時候不認得竇芍藥和竇英俊,卻偏偏認得二女兒竇紅英。

也許,在三個孩子中,隻有竇紅英的長相和性格隨她,她從二女兒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才在發病糊塗混沌的時候,認得出竇紅英。

竇芍藥沒有把父親勸下山,就勸母親跟她去城裏享清福。

可是母親發病了,不認得竇芍藥,所以不管她如何溫言相勸,母親就是一個勁地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也不跟她去縣城住,還把她往外攆,她把她當成了外人。

竇芍藥勸了好久,母親也不答應,隻是用警惕、驚恐的眼神看她,生怕她把她怎麽樣,或者會不會偷她家的東西。

沒有辦法,竇芍藥給妹妹打電話,讓她回來勸解母親,跟她們一起去縣城生活,而且,她已經在城裏給父母租了個房子,離她家不遠,為的就是她照顧他們方便。

竇紅英第二天就回到朝陽林場,母親見了二女兒,像小鳥依人般地乖順,臉上緊張、警惕的表情沒有了,換上鬆弛和信任的笑臉。

竇紅英把姐妹倆的想法說了,母親還是不答應。

竇紅英問她為啥不去縣城享清福,非要在林場守著空房子遭罪,冬天天寒地凍,她還得自己燒爐子,埋汰又費力,哪像城裏的暖氣樓房,享福又幹淨。

徐翠翠說:“我不能離開家,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窮窩,我在這個家住了快30年離不開它啊。”

竇芍藥說:“我們姊妹三個都在縣城,你去了我們好照顧你呀,不然你自己一個人在這住,我們多不放心呀!”

徐翠翠不認得大女兒了,惱怒地說:“我們家的事,你別在這瞎摻和。你從昨晚開始就纏著我,非要我搬到城裏住,是何居心?你是不是覺得,我搬到城裏後,就可以霸占我的家?我告訴你,你死了那份心吧,沒門!”

這是哪跟哪啊?竇芍藥哭笑不得。

竇紅英說:“媽,你一個人住著空房子,我們真的不放心啊,你離我們這麽遠,我們在城裏工作又那麽忙,回來一趟不容易,你還是隨我們進城吧,我大姐把房子都給你找好了。”

“你別磨嘰了,我不去!”

徐翠翠有點煩了,神經質地說:“我看你也沒安好心,去城裏住,去城裏住,如果我搬到城裏了,你爸回來咋辦?他找不到家了,家沒了啊!”

徐翠翠哭了起來。

竇芍藥和妹妹相視一眼,知道母親雖然瘋著,但她骨子裏還在惦記、擔心父親啊!

於是她倆也沒辦法了,就商量,平時多回來看看母親,免得她孤獨寂寞,萬一病情加重走丟了就壞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