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堅決不參加打虎隊

葛殿武是個愛開玩笑的人,而竇大虎卻偏偏是個悶葫蘆、狠角色。

因為心裏厭惡他總是張開破嘴哇啦哇啦,所以每次遇見葛殿武,竇大虎寧肯繞道走,也不願聽他烏鴉嘴叫自己外號。

而葛殿武卻偏愛開他玩笑,所以每次竇大虎老遠見了他,像見了老虎似的躲開時,葛殿武總是喊“老倔驢”。

竇大虎實在躲不過去,就還嘴道:“吹牛皮!”

“老倔驢”。

“吹牛皮”。

“老倔驢”。

“吹牛皮”。

兩人像掐架的公雞,場麵有些滑稽、可笑。

這年初春,剛下完一場雪,廟嶺村發生了一件慘案。

一個農民到南山打柴,被老虎吃了。

這種事以前從未發生過。老虎竟然來到村子周圍了?這還了得?以後誰還敢出門啊!不要說進山打柴、種地,就是去鄉裏、去縣裏,也要走山路啊,誰知道啥時遇見老虎呢?

於是人們開始不安起來。

接著,附近村屯再次發生老虎吃掉牛馬、傷人事件。

似乎同頻共振,那時全國其他地方也是頻繁發生老虎傷人事件,而且江西、湖南等地老虎傷人數目越來越大。

報紙上說,南方某村曾發生過一場轟動一時的

"百虎圍村

"事件。據說有位村民在山上捕獲了一隻虎崽。母虎尋覓幼崽無果,就一聲長嘯,召喚來近百頭老虎將該村團團圍住了。

百虎圍村。震鑠古今!

老虎圍著村子轉,發出震耳欲聾的嘯聲。村民們嚇壞了,敲鑼打鼓,放鞭炮,啥辦法都想了,就是趕不走老虎。後來,有個人突然一模後腦勺,這些老虎如此違反常規圍困村子,莫不是那隻幼崽惹的禍?於是,村民們把幼崽放了,老虎們才不再發出發出威脅的嘯聲。圍著虎崽嗷嗷,說些離別想念之類的話。

後來,老虎走是走了,但它們臨走前把村裏所有的家畜咬死,不僅泄了憤,也是發出警告,然後才大搖大擺地返回山林。

人們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坐臥不寧。不知哪一天,哪一刻,家畜或者自己被老虎吃掉。

那時,人們還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異乎尋常的事情,老虎這是咋的了?它們咋主動攻擊人類和家畜了?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有專家解讀,那時實行大煉鋼鐵,老百姓把山林裏的大樹伐掉,當作燃料,逼得老虎沒有棲身之所,沒有了食物來源,才下山報複人類的。

於是,許多人開始抱怨、詛咒老虎,恨他們殺死了牲口、家禽,奪去了親人的生命。

竇大虎雖然覺得老虎吃人不對,但他心裏卻跟常人有著不同的看法:他不怨老虎,甚至有些同情老虎。他知道,如果不是人們把老虎賴以生存的森林砍伐,如果不是把他們賴以活命的野豬、麅子、馬鹿等獵殺殆盡,饑餓的老虎是不會輕易傷人的。

正所謂人有人道,天有天道,雞有雞道,虎有虎道!

何況,你還去搶奪人家的孩子,如果換做你的母親,她會不會跟你拚命?

清明節這天一大早,竇大虎喝了兩碗邊秀珍扒拉的疙瘩湯,背著些祭祀用品,扛著老洋炮出發了。

一路向東。翻過兩座大山,一個山窪出現在眼前,山窪裏坐落著一個山村——廟嶺村。

穿過廟嶺村唯一的一條東西大街,他又攀過一座大山,在山頂的一處廢棄的廟址,他停下腳步,放下背包,在一塊長滿青苔的方石上坐下。

廢棄的廟宇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隻剩下幾塊碎石和磚瓦片。竇大虎想抽袋煙,但現在是防火期,他隻好掏出煙袋鍋裝滿關東煙,湊在鼻子底下嗅。

這座廟宇叫“吳大澄廟”,是當地村民紀念清朝末年勘界大臣吳大澄,而自發修建的。

竇大虎聽父親說過,原來老爺嶺是滿清祖庭的發祥地之一,清廷入關後為保護祖庭,將關東長白山等地一並封禁,不許人員進出。因此這裏那時幾乎沒有人煙,是老虎、豹子、黑熊等野生動物的天下。

後來即使有人偷著進入深山,也是來挖野山參、淘金的。後來,他孫女竇芍藥告訴他,縣誌記載,19世紀末的率賓縣,近萬平方公裏隻有不到30個人居住,而且基本都是男人,隻有兩個女人。

1883年後,吳大澄奉旨勘界,憂慮邊境安全,開始從山東、河北等地招募人丁,來這裏墾荒種田,並駐防邊境,才逐漸有了人煙。之後隨著闖關東人員不斷湧入,率賓縣才有了發達局麵。

邊民為了紀念吳大澄招墾之功,在東山頂上修建了“吳大澄廟”,日夜供奉,以寄懷念。

那麽,廟宇為何被毀了呢?

這裏就要說到竇大虎為何不願被人稱為英雄的緣由了。

因為在他心裏,隻有父親和那些為抗擊日本侵略者而犧牲的抗聯官兵,才配得上英雄二字,這種光環和榮耀,不是誰都能享受得起的!

何況,他打死的那隻豹子,還是在生死攸關,急中生智中劃拉到蒿子稈,才插死的豹子,如果不是老洋炮啞火,他傻呀,用蒿子稈當武器,不是扯淡嗎!

當時那是實在沒法子了,誰知道蒿子稈插下去,會要了豹子的性命?

竇大虎的父親是老爺嶺出名的獵手,幾乎大戶人家老太爺座位上的虎皮,都是從他那買下的。後來,日本人來了,抗聯隊伍拉起來。日本關東軍對抗聯進行掃**,使隊伍損失慘重。

有一天他父親進山打獵,遇到幾名負傷的抗聯戰士,就用自己配置的金瘡藥給他們療傷。

再後來,他秘密加入了抗聯,利用獵戶的身份,給抗聯送些藥品,傳遞情報。而“吳大澄廟”就是他們的秘密交通站。

有一年深秋,他父親被日本密探抓住,要他交代抗聯密營的位置,他父親不說。日軍就把他衣服脫光,綁在一顆鬆樹上。

老爺嶺的蚊子、小咬又大又毒,還有那要命的牛虻,專門往身上叮咬,每一口下來,身上就會留下一個小傷口,而其他牛虻和蚊子、小咬聞到血腥味,就蝗蟲似的撲過來。

身上布滿了蚊子、小咬。它們吸飽了血,漲得肚子飛不動了。日本鬼子就在他身上劃拉,蚊子、小咬屍體破了,弄他一身血,結果又招來更多的蚊子、小咬。

待它們吸飽了血,再劃拉掉,又招來一群……

隻一個晚上,竇大虎父親就被蚊子、小咬吸幹了血,他血盡而亡。

休息了一小會兒,竇大虎收回對父親的追憶,開始下山。

大約離國境線幾百米的山坡上,有十幾座墳塋。這裏埋葬著竇大虎的父親,以及十幾名戰死的抗聯戰士。

竇大虎是來給他們掃墓的。他每年來4次。清明、七月十五和春節前他要來。而父親的忌日,他也要來上墳。

竇大虎揮舞鐮刀,將墳墓上長得一人多高的野蒿子、小樹苗割掉。

關東的時令尚在初春,一些地方的冰雪尚未融化。野蒿子和小樹苗光溜溜的,還沒返青、抽芽。

野草割完,竇大虎感覺身上熱乎乎的,他脫掉外套,抄起鐵鍬給墳墓培土。曆經一個秋天雨水的衝刷,有些墳墓上溝壑縱橫,有的被老鼠打了洞穴。

山上的土尚未完全解凍,鐵鍬隻能挖下去一半,所以鏟土就有些費勁。

忙活完這些,滿頭是汗的竇大虎感覺有些累,瞅瞅日頭,已經晌午偏西了。

禁火期森林裏不許燒紙、焚香。竇大虎卻有奇招,昨天晚上,他在院子裏把燒紙燒了,紙灰用黃表紙包好,帶來了。他先把紙灰灑在父親墳前一些,再分別灑在其他抗聯官兵的墳墓前。

竇大虎掏出一瓶燒酒,牙齒咬開,淋了些燒酒給父親,仰脖子喝了一大口,其他均勻敬獻給抗聯戰士們。

竇大虎想在墳墓前坐一小會兒,他想多陪陪父親。

單他卻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父親被蚊子、小咬吸幹血液,痛苦萬分的樣子,幼小的他不甘心血液被蚊子、小咬吸盡,就拚命地轟趕它們……

可他太幼小了,根本轟不走父親腰腹以上的蚊子、小咬,它們鋪天蓋地,像轟炸機似的輪番叮咬父親,使他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小竇大虎瘋了似的,跳起來轟趕蚊子,卻不想日本鬼子和密探扭住了他的胳膊,不讓他轟趕……

他急了,拚命掙紮,試圖掙脫開鐵鉗一樣的大手。可他力氣太小,根本掙脫不開。他就想咬他們一口,迫使他們因疼痛而鬆手。

可是還沒等他張嘴咬,就發現鬼子變成了一隻老虎,張著血盆大口,麵目猙獰地衝自己咆哮……

竇大虎嚇醒了,發現渾身已經被汗水濕透。

竇大虎懷著深深的內疚和自責,往朝陽林場走。他真的很自責,他想這次回去,一定動員老婆搬家。他要在父親墳墓下邊的山坡下,搭建新家。他要時時刻刻陪在父親旁邊,陪他嘮嗑、給他敬酒。

其實這個話題,結婚沒多久,他就跟邊秀珍提起過。這是前年的事了,那時他18歲,邊秀珍17歲。

按照現在的說法,他們屬於早戀早婚。但在當時的老爺嶺地區,甚至關東大地,一般家庭的男孩子大都十六七結婚,有的家庭男孩,甚至十四五就結婚。

邊秀珍沒說不同意,也沒說同意。她就是說害怕,說住在邊境線旁邊,離林場20多裏,離廟嶺村五六裏,荒無人煙地住著,她害怕。

竇大虎看著她的樣子,才17歲的女孩,讓人家跟自己離群索居在邊境線邊,就為守護父親的墳墓,著實有點不近人情。

他知道老婆的樣子不是裝出來的,她是真的害怕。

竇大虎心疼新婚嬌妻,覺得非要強迫她搬家,未免有些殘忍,就把這事撂下了。

路過黃花嶺的時候,背陰坡還沒融化的冰雪上,一小片黃瑩瑩的冰淩花,無比燦爛地綻放在冰雪之上。

這種花也叫冰蓮花,是一味很好的中藥。

竇大虎一下就想起了女兒,心裏湧入一股溫熱的暖流。

他小心采摘了幾朵冰淩花,他想小雪見了這花,一定會高興地拍手跳起來,會把她嫩嫩的小臉,貼在他胡子拉碴的臉上,讓他紮她。

可是當竇大虎興衝衝推開家門時,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