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一封家書

瑞雪兆豐年。

又是一日鵝毛紛飛。

雲苓剛拿到自己的知青請假批準單,眉眼間都掩飾不住喜色。

趙大隊長說:“這裏還有你們知青點其他人的,你一起帶回去吧。”

那地方,他是能少去一次就少去一次,和那幫知青少接觸一次就少點麻煩。

雲苓接過來,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公社下來的郵遞員。

“雲知青,你這有封信,正好碰見你我就不用往裏走了。”

“謝謝曲同誌!”

“不客氣!”

雲苓把單子一一送到每個人手裏後,才回屋拆了信件來看。

【女兒,展信安:

家中一切如故,勿掛念。

你爸爸前兩天從老朋友那裏得了一罐好茶,等你過年歸家時再拆封品鑒。

你大伯母知道你要回來,送了好幾套衣服過來,皆是清麗淡雅之色,很適合你;她還抱怨要不是擔心大紅色太紮眼,一定會把那件毛呢大衣買下來的。

你二伯母最近在家和你二堂哥吵架,忙得不可開交。你二堂哥死活不肯入伍當兵,你二伯一家被他氣得房頂都要掀起來了,後來聽說還是瀟瀟那孩子激了他一下才肯妥協。】

雲苓看到此處,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她繼續往下瀏覽。

【還有一事,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和你說,但事關與你,且你早晚也會知道,所以還是寫了下來。

當初咱們家裏出事時,季家的態度已是很明確,所以風波過去後也淡了往來。

不過……

季清雲那孩子從你小叔那邊的科研所回來後,在家裏發了好大一通火,鄰居都聽見了。我們這才知道他當初是一直封閉在研究所裏搞科研,還問了你小叔,事實確實如此。

所以,按理說,季家的舉措與他無關。

可一家一體,他再怎麽樣,也是季家的人,脫不了幹係。

所以,媽媽想問問你,你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

若是你還對季清雲存在情分,那我們對待季家的態度也需要改變一下,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般密切,隻是做好表麵功夫而已。

但是,如果你對他沒有別的想法,那也就不必在意他要去哈省找你這件事。

無論他是想去道歉還是求情,苓苓,你都可順著自己心意。撕破臉也好,淡然處之也罷,家裏都會處理好後續,給你兜著底,不必顧念其他而委屈自己。

再說,他們家好麵子,就算季清雲在你這受了不快,也不會回去大肆張揚,更不可能上門討說法。盡管他品性再好,也不值得我女兒一直憋著當初的委屈。】

文末,雲母又說已經給她準備好火車票,就夾在信紙間。這是雲大伯特地用他的級別給雲苓買的硬臥車票,足以讓奔波旅途舒服許多。

雲苓眼眶微紅,將信又看了三遍,才仔細壓平折角放回信封裏,收進自己專門儲信的抽屜裏。

算起來,信寄出來的這些天,季清雲應當已經到達。

其實,雲苓當真不覺得自己委屈。

冷嘲熱諷沒有到她耳邊,她就全當沒聽見,能住在一處的基本都是聰明人,做不出來得罪人的事,更何況大家本就是老朋友。

季家當時閉門不出,她也沒覺得怎樣,人本利己,這點她在那一瞬間就看透了。

怨不得他們。

至於季清雲……

那更簡單了。

把話說明白,態度擺出來,這是他們二人慣有的相處方式。

她甚至根本沒把件事放在心上。

對方千裏迢迢來道歉或重修舊好,在她看來根本沒必要。

她這樣想著,過兩日,敲門聲如約而至。

是趙大隊長。

旁邊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鼻梁上搭著銀框眼鏡,透出一股既嚴謹又溫和的矛盾氣質。

他的眸色如玉,膚色白淨,寒風輕掠起他的黑發,晶瑩雪花落在鏡片上,隨著喘息的熱氣轉瞬即逝,如他眼中潛藏的戀慕一般無影無蹤。

趙大隊長撓撓頭:“這個……雲醫生,這位同誌說和你認識,然後我就把他帶過來了。”

他打量著兩人互相熟悉的目光,便繼續說:“他說要在這邊住到年前,我尋思著知青點還有住處,就分給他一間,就是這被褥物件啥的……”

他以為兩人是朋友,想讓他們自己商量,是雲苓借出去一套,還是怎麽辦?

話未落地,季清雲就打斷了:“我自己解決。”

雲苓抬眸,掃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趙大隊長點頭:“那行,那你們就是自己整吧,我就先回去了。”

季清雲向他告謝:“多謝趙大隊長為我引路。”

“應該的應該的。”

人已走遠,季清雲才微微揚起溫柔的笑容,眸中感情真切好幾分,語帶懷念:“好久不見,苓苓。”

雲苓沒回這一句,直接開門:“先進來吧,外麵冷風灌進去,屋裏也不暖和了。”

他愣了愣,然後沉聲:“嗯,好。”

進屋後,雲苓慣例上了一杯熱水,並沒有像以前一樣主動寒暄。

季清雲來之前就已料到她的態度,可親眼見證後,心中仍不免鬱悶。

以前高中時,他倆是彼此關係最好的異性朋友,除了她的好友齊瀟瀟以外,幾乎是無話不談,甚至有些話題連齊瀟瀟都插不進去。

可是,他離開了幾個月,回來後已天翻地覆。

“苓苓……”

他想說些什麽,但是被雲苓糾正:“還是叫我雲同誌吧,這樣不會被外人誤會。”

季清雲輕輕垂下眼眸,酸澀地重複一遍:“苓……雲同誌。”

他僅僅是改了一個稱呼,就已然有些受不了了。

雲苓麵上沒有懷念,沒有氣憤,也沒有失望。

從她極致平靜的神態中,季清雲能感受到,以後真的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在他消極沉思時,雲苓掌握了話語主動權:“季同誌,以咱們對彼此的了解程度,你應該會預料到我的做法吧?”

季清雲閉了眼,長舒一口氣,艱難承認:“嗯。”

“既然明白,那你肯定也知道,來這一趟必然得不到你想要的結果,隻能是無功而返。”

她在他麵前,一向直白徹底。

“我知道。”

雲苓飲下一口溫熱茶水,困惑不解:“那你為什麽還來?”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實在不像她所認識的季清雲。

她和他很像。

他們在做一件事之前,一定會盡全力規劃好方案,從大局到細節無一不落,極力達成,從不做無用之功。

難道是她自始至終就沒真正了解到季清雲的本質?

那這麽多年都沒看透,是她眼神有問題,也能說明他倆無緣。

季清雲欲言又止。

他想痛痛快快地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但他清醒的大腦警告:

不可以!

本來連朋友的身份都保不住了,怎麽還敢奢求其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