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橫渠四為
傅承序到了村口,走進知青點,循著記憶敲了敲褚菘藍的房門,沒人應。
然而她對麵的衛國慶卻開門問道:“傅同誌?你找褚同誌有什麽事嗎?”
傅承序回頭,一板一眼地回答:“有些公務,需要問她。”
“哦哦。”既然是公務,那他就不方便再繼續詢問,然後指著診所的方向,“現在到中午的點了,褚同誌應該是去給雲同誌送飯了,她倆每日吃飯都在一處。”
傅承序不卑不亢地道謝:“謝謝你。”
“不客氣。”
衛國慶關上門,心想:這個傅同誌太冷了,還很奇怪,一看就是不好相處的人。
傅承序不清楚他對自己的評價居然是這樣的,不過即便是知道,可能也不在意。畢竟他對自己的認知也是確實不太會打交道,除了執行任務時必須假扮掩飾的工作需要。
雲苓正吃著炒酸菜和二合麵幹糧,就見他大步走了進來,一時有些愣神:“傅同誌?”
傅承序第一時間便望向她,聲音低和許多,渾身嚴肅的氣度不由自主地收了幾分。
“雲同誌,你先吃飯,我來找褚同誌有些事情。”
褚菘藍:“……”
她真的很無語,難道他看不到她也在吃飯嗎?
不過她也不糾結,這人兩套標準對待雲苓和外人,早在之前就心有體會了。
雲苓看著桌子上還沒吃完的飯,問道:“傅同誌,你著急嗎?不如讓菘藍吃完飯再問,可以嗎?”
傅承序連忙點頭:“我不急,你們吃。實在不好意思,是我考慮不周。”
衛國慶已經跟他說明是午飯點,他方才還沒反應過來,隻聽到雲苓同在一處,便迫不及待地跑了過來。
聞言,兩人風卷殘雲地吃完剩下的飯菜,然後雲苓收拾起飯盒筷子走到旁邊,對他說:“你們先聊,我去刷碗。”
傅承序怔怔點頭,餘光瞥到她用冷水刷飯盒,白皙細長的雙手很快便指尖發紅。
然而他什麽也沒說,極力壓住心底想替她幹活兒的想法,轉而看向褚菘藍:“褚同誌,不知你對之前三個搶劫犯的人臉是否還有印象?”
褚菘藍絞盡腦汁,除了之前已經描述出來的主犯特征,對其餘兩人實在沒啥印象,隻好實話實說:“我很難跟你說出另外兩人的相貌,但如果把人拎到我麵前辨認,我還是很容易認出來的。”
“這樣就好。”傅承序從上衣兜裏掏出檔案紙,指著上麵印刷的人像問,“那你看一下,這個人是否是其中之一?”
檔案年久模糊,但還是能依稀分辨出大致五官,褚菘藍仔細觀察回想,最終下了定論:“是,確實是有這麽一個人。”
她驚喜地抬頭,眼裏充滿期待,“是不是抓著了?那我的失物能否追回來?”
傅承序搖頭:“很遺憾,你被搶走的東西不在這個人手裏,據警方推測還是需要抓到主犯才能一一追回。你放心,這件事公安會一直跟進的。”
褚菘藍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時還是不免失望。
那可是她大半年到收購點賣藥材,攢了好久的錢,才買了那塊不算貴的手表,結果戴都沒戴就飛了……早知道,那天就不該不舍得戴,從頭到尾都眼巴巴地在懷裏抱著,導致一下子就被搶走了。
她怏怏地低頭:“麻煩你們了,也辛苦你跑這一趟告知我案件進度。”
傅承序半虛半實地說:“實則是我該謝謝你,你的辨認給我們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
兩人不冷不熱的談完話,雲苓看準時機才回來,把幹淨鋥亮的飯盒遞給褚菘藍,也沒有主動詢問任何事。
傅承序似乎想和她說什麽,但還是隻字未提地離開了。
褚菘藍見二人相處狀態,難得八卦:“你倆這是……掰了?”
雲苓記筆記,分神反問:“從來沒有合,又何談分?”
“說的也是。”褚菘藍讚同頷首,“我也不建議你在這兒處對象,雖然現在確實是提倡自由戀愛,但在我看來你還值得更優秀的。”
雲苓筆觸未停,笑道:“我在你心裏地位這麽高呀?”
褚菘藍啃著她給的小蘋果,酸酸甜甜多汁爽口,故作高深:“實話說,確實如此,我甚至都想不到什麽樣的人會跟你契合。”
“我可沒你想的那麽高大,其實如果時機不對,起碼這位傅同誌的個人品行光明磊落,這點還挺令人滿意的,不過這跟我也沒關係,咱們還得忙呢。”
“你對未來丈夫的要求也太低了,品行端正是最低限度的標準吧?”褚菘藍扔了蘋果核,點了點她的腦袋,“看來你真得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就我這條件還得考慮門當戶對呢!”
雲苓笑而不語,卻也認同她的觀點。
兩人之間,無論對象還是朋友,如果在思想、文化、價值等觀念上存在不可逾越的鴻溝,無論飽含多深的情感,最終相處起來都有一道很難突破的壁壘。
不等價的認知難以避免不對等的付出。
“好——聽你的,我好好思考。”
雲苓順勢揭過了這一篇廢話,轉移話題:“不過我跟你說的那位倪教授,你可要把他的聯係方式記好了,種植藥材這方麵我不如你精通,所以這塊還是你跟他請教更順暢些。我目前主攻製藥,暫時不參與前期培育,你看這樣分工可以嗎?”
褚菘藍毫無意見:“行,這事兒都聽你安排,不過你打算什麽時候跟大隊長提啊?總得搞得正規點才行,咱們倆可是鋪不成這麽大攤子的。”
雲苓放下筆,打開自己的另一本計劃手冊,又翻了翻日曆。
“再過一陣吧,等到溫度穩定在10到15度之間才適合播種,十天左右出苗,刺五加發芽期是四五月份,果實成熟在八九月,之後便可以采種。”
雲苓敘述筆記上的內容,抬頭問道:“對了,咱們後山那片天然針闊混交林的鬱閉度是多少?”
自從褚菘藍跟她一起學習工作,也養成了隨身帶本的習慣,她掏出自己的筆記查找資料:“粗略測量是045。”
“那我們前期處理工作還輕鬆些,隻要清理好病腐木、被壓木及藤條灌叢和雜草、枯枝、殘根等雜物即可。”
褚菘藍仰天長嘯:“可這些也不輕鬆啊……”
雲苓安撫她:“不會隻有我們幹的,隻要咱們能說服大家夥兒,這些工作量並不多。重頭戲還在培訓方麵,怎樣用更簡單易懂的方法讓大家聽明白,才是最該思考的問題。”
“第一年是最重要的,隻要能讓他們看到收益,就不會覺得徒勞無功。”
褚菘藍隻覺前路迢迢,忽然迷茫:“咱們做這些到底有什麽用啊?即使我們去年都培育好了部分種苗,也收集了那麽多種子,可歸根結底,村民不幹,咱們也沒法強逼人家。”
雲苓放下手裏的筆本,聲音帶著堅定的溫柔,既沒有說教,也並非勸導,隻是單純和友人討論自己的內心世界。
“其實對我們自身來講,是沒什麽用處的,因為我們完全可以通過這些種苗自力更生,不需要教給其他人。雖然我知道很多人,包括你和我,下鄉都是情非得已,但既來之則安之,不是有句老話嗎?來都來了。”
“橫渠先生有四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雖然以當代的視角審視,這種意識形態似乎有些理想主義,不過倒是很恰當地描述了我們所行之事的出發點。”
“然我亦為生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既然手裏握著知識,何不讓它如流水,潤澤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