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景監臉色有些發白, 顫抖著手指將裝著鬆花蛋的碟子往孫伯靈的方向推去,“軍師,要不……您多看兩眼聊表懷念?”

公子實在狠心, 鬆花姑娘醜便醜了,看在孫軍師喜歡的份兒上好歹留人家一命, 怎麽不光將人家打回了原形, 還做成食物放到了食案上?

心上人落得如此下場, 也難怪孫軍師的臉色會如此不好,

景監將軍腦子裏已經上演了好幾出大戲, 反正他也不敢吃這麽嚇人的東西, 於是憐憫的看著愣在當場的娃娃臉青年, 歎了一口氣然後直接起身將那一碟鬆花蛋送過去。

這人大概怕自己被“鬆花姑娘”的冤魂纏上,放下碟子後就趕緊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使勁兒擦了擦手然後才故作無事開始吃飯。

有白米飯和肉醬就足夠, 他很容易養活, 不需要吃精怪的血肉來強身壯體了。

抱著苦菜湯哭泣的娃娃臉青年震驚的看著貼心小天使景監將軍, 不敢相信在大家夥兒都爭著搶著要吃鬆花蛋的時候,這家夥竟然真的把那一碟子切好的皮蛋放到他麵前了。

世道如此艱難,如此樂意救人於水火的人少見了啊!

孫大軍師迅速將碟子裏的皮蛋全部倒進自己碗裏,生怕那人回過神來再給他搶走,有了心愛的鬆花,連苦菜湯似乎都變得美味了起來。

看來以後有事兒沒事兒可以多給景監將軍編故事, 要是每次都將好吃的送到他這裏,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衛霽慢吞吞扒著米飯, 看著忽然傻氣衝天的秦國漢子將屬於他的飯菜讓出去,笑意盈盈就想看他什麽時候能反應過來。

看上去濃眉大眼多機靈一漢子,怎麽能傻成這樣?

精怪成精之類的故事連小甲小乙都不信, 這人今年多大了,怎麽還這麽……單純……

娃娃臉青年激動的熱淚盈眶,在景監將軍憐憫的目光之下,嗷嗚一口直接吃掉。

景監:!!!

吃了啊!

軍師直接吃了啊!

這難道不是他的心上人嗎?

怎麽就直接吃了呢?!

孫大軍師感受到口中滑嫩的皮蛋,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景監將軍真是好人呐。

景監難以置信的看著三兩口將整碗苦菜湯和那些可怕的精怪血肉一起吃掉的娃娃臉青年,後知後覺看向其他幾人,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夾著那玩意兒吃的津津有味,除了他自己。

身高體壯的秦國漢子一臉茫然的看著周圍,連食案上極少才能吃到的白米飯和肉醬都覺得不香了。

老天,他究竟錯過了什麽?!

鬆花究竟是什麽?

他是不是理解錯了?

衛霽將口中米粒咽下,看著這人的反應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景監將軍,此物名為鬆花蛋,天氣炎熱時滋味甚佳。”

他們的飯菜裏沒有成精的鬆花姑娘,隻有剛醃好還沒來得及拿去酒肆推廣的鬆花蛋。

孫伯靈滿足的揉著肚子,非常拉仇恨的跟著點頭,“多謝景監將軍讓伯靈和鬆花相聚,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便贈將軍一碗苦菜湯吧。”

景監: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嗷嗷嗷!

旁邊的衛鞅看他恨不得以頭搶地,搖了搖頭分出幾塊推到景監案上,“景監兄,鞅這兒還有。”

話音一落,不光景監和孫伯靈,連王詡老爺子都看了過來,老爺子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不成器的徒弟,捂著心口哀歎不停,“這才出師多久,就不知道孝敬師傅了,老夫慘呐。”

不想吃可以留給老師啊,老夫這麽大個人是透明的嗎?

衛鞅:……

今兒剛到的布衣青年沒見過以往搶飯的場麵,被他們家老師這麽一說趕緊將剩下的半碟送了過去,雖然他隻吃了一口,自己也很想吃,但是既然老師想要,那還是留給老師吧。

身為徒弟,總不能連老師的這點要求都滿足不了。

孫伯靈慢吞吞推著輪椅走到門前,看著傻乎乎把鬆花蛋讓出去的師弟忍不住歎息,“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這兒和中原不一樣,想吃得靠自己搶,太在意臉麵可不行,容易餓肚子啊。

身為過來人,他這個師兄就不多嘴了,讓初來乍到的師弟吃一塹長一智也好,嗨呀,他可真是個負責任的師兄,如此為師弟著想,實在是不容易。

衛霽笑的不行,假裝看不出來孫大軍師的壞心思,緩了好一會兒才將呼吸平複下來,嗯,確定了,衛鞅是個正經人。

嚐到鬆花蛋味道的景監心在滴血,他就不該聽那倆臭小子胡咧咧,什麽精怪成精,什麽青麵獠牙,什麽念念不忘,什麽魂牽夢繞。

他要是之前已經遲到,也會對這雖然長得醜但是卻非常美味的鬆花蛋魂牽夢繞念念不忘的好不好?

就看他老實好欺負,實在是太氣人了。

*

一頓飯就這麽雞飛狗跳的吃完了,鬆花蛋的出現得到大家的一致好評,隻是雞鴨鵝之類的蛋比較珍貴,尋常人家吃不起。

景監手裏拿著寫了鬆花蛋製作方法的竹簡,歎了口氣然後起身告辭,裏麵的醃雞蛋的東西都好找,可最重要的雞蛋不便宜,即便他得君上重用,也沒法讓家裏頓頓都有雞蛋吃。

他不是氏族出身,父祖從楚國遷到秦國,家裏沒有世家大族那般有錢,就算君上時不時有獎賞,日子也還是得精打細算的過。

輪椅上坐著的娃娃臉青年似乎良心受到了譴責,看著渾身低落離開的秦國漢子轉頭問道,“鞅,我去給景監將軍送些雞子,他是不是就不會這般反應了?”

“師兄可以試試。”衛鞅點了點頭,看著神色輕鬆的娃娃臉青年神色鄭重,“師兄,你來到秦國後是不是沒有離開過櫟陽?”

“你覺得我這樣能去哪兒?”孫伯靈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反問道,平日裏生活或許沒什麽麻煩,但是出遠門就不一樣了,他得時時坐在輪椅上,沒有兩三個人跟著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櫟陽城不大,自個兒推著輪椅幾天就能轉過來一遍,至於城外是什麽樣子,他的確沒有見識過,不過看他們家師弟這反應,情況應該很不好。

衛鞅自覺說錯了話,下意識就想道歉,可看他們家師兄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又覺得特意去說也不好,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還是將話題轉回到景監身上,“景監非氏族,秦國官吏俸祿並不高,他家中還有妻小長輩需要養活,日子過的並不寬綽。”

孫伯靈笑意微斂,“君上近臣在中原諸國幾乎都是富貴滔天的職位,即便俸祿不高,同僚間的孝敬也足以他們過的優渥。”

“秦國從上到下都是這樣,別說他們不興送禮,就算是送,也不會像魏國那樣盡是金銀珠寶。”衛鞅沉聲說著,心中已經有了些許打算,“終歸還是太弱了。”

秦國最富庶的河西之地如今在魏國手裏,強秦是件需要花費許多年功夫的事情,若有機會,還得盡快奪回河西。

輪椅上的娃娃臉青年撐著臉看過去,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道,“強秦大計在於秦公,師弟胸中應該也有丘壑,師兄就不跟著搗亂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衛鞅的臉色又沉了下來,“師兄,先前未曾問過,你為何要讓秦公知道鞅在秦國境內,還讓他將下令四下尋找?”

孫伯靈:……

“鞅啊,師兄還有事情要做,咱們回頭再說這件事情。”

衛鞅伸手將輪椅按住,任他們家師兄如何掙紮也沒法移動半步,“秦公願意見我,是因為師兄舉薦吧?”

娃娃臉青年眨了眨眼睛,在心裏將龐涓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依舊是一副無辜的表情,“師弟有才,又有意入秦,師兄在秦公麵前說兩句怎麽了?”

“秦公如今求賢若渴,但凡入秦便必會受到重用,那麽多入秦士子,在秦公心中鞅與旁人可有不同?”衛鞅麵無表情反問道,看他將手從輪子上挪開於是將人推回隔壁院中。

在景監的介紹下,他已經知道這些院子究竟是怎麽回事,酒肆附近新建的這些庭院都是秦公為公子霽準備的,連帶著酒肆一起,防衛都由公子虔親自負責。

整個櫟陽城中,這裏可以說是除了宮裏之外最安全的地方。

孫伯靈一手捂臉坐在輪椅上,看著越來越遠的其他人心中滿是絕望,他要是說將這人的行蹤透露出去純粹是因為在櫟陽認識的人太少想找人陪,接下來會被打死嗎?

*

師兄弟二人看似平和的離開了院子,看的身後眾人都對孫大軍師投以同情的目光,隻看麵相就知道衛鞅先生不好惹,希望明天能見到活著的孫軍師吧。

“先生,您不去看看?”衛霽吃好之後出來散步,看王詡老爺子雙手負後不準備離開,於是過去問了一句,“衛鞅先生會和孫先生吵起來嗎?”

“放心,衛鞅那小子吵不過伯靈。”老爺子悠哉悠哉的喝著清茶,對徒弟之間的恩怨不置可否。

以前吵不過還能動手,伯靈那小子最近越來越胡攪蠻纏,真和他動手他還會裝可憐,以衛鞅的性子,還不知道被忽悠成什麽樣。

不說那兩個不知尊老的臭小子了,未來的小徒弟就是不同凡響,這些治病用的茶葉子也能弄成這般模樣,泡水之後清新悠揚,再適合他老人家不過了。

衛霽在旁邊和老爺子聊了會兒天,看太陽還沒有落山,然後讓小甲去酒肆直接喊個廚子過來。

這會兒人不多,夥計們應付得來,少一個廚子不礙事,方便麵的麵餅做起來很簡單,隻是有些耗費時間,正好今天想起來了,索性直接做出來了事。

廚子很有經驗的說什麽做什麽,一點兒多餘的動作都不敢有,在公子霽身邊伺候的時間長了,再練不出來這點功夫算什麽?

麵粉揉成麵團然後再扯成麵條,下鍋煮到半熟再撈出來過涼水瀝幹,將幹了的麵條分成小份兒堆成堆兒做成麵餅的樣子,放進油鍋裏炸至兩麵微黃就可以拿出來晾著了。

老爺子看著擺放的板板正正的麵塊塊,轉悠了好一會兒也沒琢磨出來這東西該怎麽吃,“煮過,炸過,應該是可以直接吃的吧?”

這又煮又炸的,是不是有些麻煩?

“這些麵餅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熱水泡著吃,泡出來後和用水煮出來的麵相差不大,趕路的時候比吃幹糧舒服的多。”衛霽在旁邊解釋著,現在麵塊還沒有晾幹,等明日就能看出來成品是什麽樣的了。

“給公輸小子準備的?”老爺子挑了挑眉,看著眼前溫潤平和的少年人,捏了捏胡子然後又一次問道,“公子,老夫治學數十載,除卻常見的學派之外,天文地理都有涉獵,奇門遁甲也略通一二,你真的……”

“先生,明日先給您送去,此事莫要再提。”衛霽哭笑不得的看著老生常談的老爺子,他實在沒做好有一堆大佬師兄弟的準備。

“沒事,今天不同意,老夫明日再來問。”老爺子被拒絕了那麽多次,心裏完全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意思,要是哪天未來的小徒弟忽然答應了,那才會嚇他一跳。

衛霽對這老爺子實在沒有辦法,隻能又給他倒杯茶水堵住嘴。

其實這時候除了疾醫也有人會喝茶,隻是喝法很是奇特,將茶樹的枝條和嫩芽葉子一起放進水裏煮,和熬粥一樣煮出來喝掉,因為味道實在不好,所以並沒有多少人這麽折磨自己的味覺。

煮出來的茶粥味道清苦,稱為苦茶,除了巴國和蜀國這倆種茶比較多的國家之外,中原並不怎麽喝這玩意兒。

巴蜀那邊比秦國還要偏遠,通商什麽的就不用說了,在秦國將他們收了之前,那倆國家打的不可開交,年年打月月打,一句話的功夫就能回去招呼人馬出來幹架。

對此,衛霽表示,他還是找些常見的茶樹隨便炒點茶葉算了。

容貌極為標致的少年人在旁邊坐下,晃了晃手裏的茶碗然後問道,“先生,您說以衛鞅先生的性子,會不會故意惹秦公不高興然後讓秦公對他產生壞印象?”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史上衛鞅通過景監見到秦孝公,誇誇其談把孝公說的昏昏欲睡,待人走了之後直接把景監罵了一頓。

現在和秦公提起這人的變成了景監和孫伯靈兩個人,衛鞅還會來一出三見孝公嗎?

少年人眸中滿是好奇,心思一轉想著等這人再去見秦公的時候他也跟著,這種青史留名的大場麵他想親眼去看,回頭再聽人說就沒得意思了。

此時,被他提到的兩個人正在隔壁院子裏坐著,衛鞅看著眼前一臉無辜的娃娃臉青年,麵無表情開口道,“明日我會再去見秦公,在確定留下來之前,師兄不可搗亂。”

孫伯靈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不搗亂不搗亂,師兄我那麽沉穩,怎麽會搗亂呢?”

作者有話要說:孫大軍師:我!孫伯靈!穩重端莊!是個能幹大事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