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謝菡劈裏啪啦講一通, 臉都急紅了。

黎裏坐在架子?鼓前,卻隻問:“到處都在傳?”

“廢話。在這邊培訓的什麽人都有,感覺全江州的?學生都要知道了!”

黎裏自?言:“還好他沒?來上課。”

謝菡叫:“哪兒呀, 他下午來了!特別詭異, 他一來, 這事兒就開始傳。”

黎裏一愣。

她下午在上專業課,沒?去培訓教室,也沒?看手機。她沒?多想,起身出?門。

黎裏快步下樓,跑過小廣場,上了培訓樓。一進教室,放慢了腳步。

燕羽坐在一組第四排的?位置,低著頭在玩消消樂。

這幾天降溫,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秋冬外套, 暗色的?袖子?襯得他蒼白的?手又瘦又長。

像是感知到她的?到來,他手指頓了一下, 但沒?有抬頭。

黎裏坐到自?己位置上。

她跟他隻隔一條走廊,所以能清楚察覺到進出?來往的?學員朝這邊投來的?目光。

有人竊竊私語, 有人捂嘴偷笑, 有人擠眉弄眼?,有人眉飛色舞。

室內議論聲?不?小, 但聽不?太明。出?聲?的?人交頭接耳, 眼?白亂飛,五官肆跑。

黎裏沒?去看燕羽的?神色, 隻拿出?樂理課本翻看。

突然?, 三四組中間以王思奇為首的?一群男生爆出?幾聲?噗嗤,隨即大笑開去。尤其王思奇跟他前排, 笑得捂著肚子?,直不?起腰。

他拍著桌子?,氣都喘不?勻:“哈哈哈,神他媽雙插頭,哈哈……”

培訓教室裏的?人朝燕羽看,後者仍垂頭玩著消消樂,側顏辨不?清神色。

王思奇笑得愈發猖狂:“要我?說,是連排……”

“嘴巴長著不?會說人話,我?幫你?撕了?”黎裏開口。

笑聲?止。

那群男生雖沒?跟黎裏同過校,但都知道她,沒?人跟她吵。

王思奇臉一變:“老子?招你?惹你?了?”

黎裏:“垃圾話髒我?耳朵了。”

王思奇指自?己嘴:“來來來,你?來撕。我?賭你?敢。”

黎裏摔下書,唰地起身,陳茵跟謝菡趕緊拉住她。

陳茵氣哄哄的?,說:“別搭理這種人。”

徐燦燦:“惡心死了。”

王晗雪也道:“閉嘴吧你?們!”

王思奇:“嘖嘖嘖一群夢女,真不?挑啊你?們,人家都不?喜歡女——”

黎裏操起一本書砸過去,書頁亂飛。

王思奇堪堪躲過,嚇了一驚,沒?還手。

那邊一男的?拉王思奇,低聲?:“她很瘋,跟她哥一樣,你?別真招她。”

另一個撿起書,還遞給謝菡。

王思奇不?服,諷刺道:“切!她哥多厲害啊,厲害得進牢裏了,哈哈——”

還沒?笑完,黎裏也一笑:“你?不?說我?忘了。我?哥幾個朋友剛出?來,要不?我?請他們會會你?,看看你?是插座還插板?”

王思奇笑不?出?來了,其他人也沒?聲?兒了。都不?敢惹她。

黎裏坐回去,拿起書剛要翻開。

王思奇又慫又孬,卻又咽不?下,想不?明白:“不?是,黎裏你?腦子?進水啊你?護一個……”

“基”的?音還沒?發。

“啪!”一聲?摔書響!

黎裏拿手指他,全是戾氣。

王思奇的?音吞了回去。

他也很輕地踢了下桌子?,弱弱摔了下書,歪靠進椅子?裏。其他人各回各位,不?閑聊了。

黎裏重新翻開書,才?覺自?己的?左手有些發抖。

那節課,她一眼?都沒?看燕羽。一下課,他就走了。最後一節課又沒?上。

晚上出?校門時,謝菡問黎裏:“你?是不?是不?信那些話?”

“不?信。”

“那你?說,他那麽厲害,為什麽轉來江藝?”

黎裏答不?上來。

謝菡翻手機:“要不?你?先看看,高?曉飛在奚音附那朋友怎麽說的?……”

黎裏一手撥開,皺眉:“他是個什麽人,你?自?己沒?判斷沒?感受?為什麽要舍近求遠去看別人說的?話?”

謝菡聽她有些惱,便歎氣:“我?不?全信的?。雖然?燕羽不?怎麽跟我?講話,但我?覺得他人很好,很幹淨,跟那些討厭的?男生不?一樣。別人說他不?檢點,騷擾同學,鬥毆什麽的?,我?肯定?不?信。我?是擔心你?……”

她說著,自?己也疑惑:“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他像gay。但這人是跟他相?處了五年多的?同學。他也確實美得不?分性別了。你?說,有沒?有可能他沒?什麽出?格的?行為,但同宿舍的?人忌諱,心裏不?舒服……也不?對,奚市那麽大城市,又是學藝術的?,照理說要比較包容啊……”

“他不?是。”黎裏打斷。

“你?怎麽知道?他跟你?講的??”

“不?用他講。我?就是知道。”

謝菡還要說什麽,黎裏已走到分岔路口:“走了。”

回家路上,她刻意繞進秋楊坊,走近二十?三巷。靠近他家時,她心跳漸快,想著一口氣快步經過,卻見他家漆黑一片,半點光亮都沒?有。

她的?心便落了下去。

之後的?二十?多天,燕羽都沒?再出?現。

秋風掃過,琉璃街上樹葉片片墜落。

偶爾,黎裏站在馬秀麗超市的?櫃台邊,望一眼?街道斜對麵?的?蘭姐理發店,一次都沒?見過燕羽。很多時候,連於佩敏都不?在。

有一次,馬秀麗跟來買東西的?街坊閑聊,說燕回南嘴巴裏吹上天的?寶貝兒子?是個同性戀,爭風吃醋打架鬥毆被學校開除才?回江州的?。

馬秀麗掃著碼,咂著舌:“現在的?年輕人呐,腦子?不?正常的?喲,好多心理變態。”

街坊:“你?別說。誒,十?六巷岑家那個也是,四十?多歲了不?結婚,成天跟他表哥住一起。哪兒是表哥啊,就是那個。嘖嘖,惡不?惡心喲。”

黎裏說:“後麵?顧客排隊呢。”

那街坊才?閉嘴走人。

寒潮一波波來襲。

黎裏裹上厚厚的?棉服,騎著摩托去送貨時,會偶爾繞去秋楊坊。燕羽家院子?裏那棵針葉櫻樹葉子?掉了大半,隻剩最後一抹蕭條。

而他家大門總是緊閉。

黎裏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又轉學了。

這麽想的?時候,她給秋槐坊最後一家送完湯圓,騎著摩托準備回家。一轉彎,遠遠看見巷子?盡頭的?藍水河西段。

已是十?一月中旬。草木凋零,曾在夏日掩映於綠蔭蘆葦後的?青石橋顯露了出?來,孤零零的?。

黎裏朝那望一眼?,調轉了車頭。

她漫無目的?地行駛出?秋槐坊西,卻意外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

藍水河兩岸的?梧桐樹掉光了葉子?,枝椏直指蒼天,視野明淨而開闊。

燕羽一身黑色冬裝,蹲在自?來水廠圍牆外的?棄道上,在喂一隻狸花貓。

他身旁還蹲了個小男孩,手裏拿著包零食。

鋪滿秋葉的?棄道上,一少年一小孩一貓,是蕭條天地間唯一一抹活色。

黎裏行在橋上,秋風吹著,她忽就心頭一動,短促地摁了兩聲?車笛:“嘟,嘟——”

燕羽回了頭,一張臉在秋光下白皙得不?像話。

摩托碾過清脆的?樹葉,停在他麵?前。

大半個月不?見,他頭發長了,不?知是否因秋光肅蕭,他的?臉也清冷了些,有那麽點兒疏漠的?味道。

他眯眼?看了看她,並沒?有講話,轉去看路邊的?小狸貓。

他身邊的?小男孩兒約莫兩歲,機靈而好奇地打量著黎裏。

黎裏摘了頭盔,停了車,拔掉車鑰匙,蹲到他旁邊,也看那隻貓,問:“它公的?母的??”

燕羽說:“母的?。”

“怎麽還是這麽瘦?”

“我?也不?常來。”

一旁,小男孩吃著奶糖,問:“哥哥,她是誰?”

燕羽看他,語氣清淡:“我?同學。”

“哦。”

黎裏問:“你?弟弟?”

“二伯家的?孩子?。最近過來玩。”燕羽看他一眼?,說,“燕聖雨,別咬手指甲。”

燕聖雨不?咬了,腦袋一歪:“幺爸幺媽都叫我?小雨。”

燕羽沒?接話,又遞了條肉幹給小狸貓。

黎裏看眼?那小孩,挺乖巧的?。但她不?喜歡小孩子?,從來沒?興趣逗弄,不?如?瞧貓咪。

她說:“這貓讓人摸嗎?”

燕羽說:“不?知道,沒?摸過。”

黎裏也不?想摸貓,隻蹲著看。那貓挺自?在,趴在幹燥厚實的?樹葉上,捧著肉條啃,舒服極了。

“給它起名字沒??”

燕羽搖頭。

“怎麽不?起一個?”

燕羽說:“起了我?就跟它有關係了。”

黎裏微愣,扭頭看他,他側臉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一絲喜悅,也沒?有一絲悲傷。

恰好秋風變強,猛地一吹,掀起地上落葉滾滾,也掀起他濃密的?黑發。

黎裏一瞬迷了眼?,卻見他側腦勺上一道新縫合的?傷疤,長而嚇人。風起風落,一兩秒的?功夫,那道暗紅色的?新疤被頭發遮了去。

燕羽有所察覺,隻用餘光看她,便明白了。

黎裏低聲?:“你?爸爸打你?了?”

燕羽:“沒?有。”

黎裏沒?做聲?。

他扭頭看她:“真的?沒?有。不?小心摔的?。”

黎裏問:“哪兒摔的??”

“KTV。”

黎裏簡直了:“你??去KTV?當麥霸,還是練琴?”

燕羽也覺得這個地點和理由套在他身上挺荒唐違和的?,無奈而好笑地彎了彎唇,說:“那就當我?編的?吧。”

他說這話時,朝她這邊扭了頭,黎裏也迎視過去。少年少女的?目光清澈澈的?,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刹那間,彼此都仿佛迎麵?撲進了透明而澄澈的?青空裏。

黎裏心一漏,腦子?一片空白,怔了半刻,呐呐開口:“你?——”

嘴巴出?了聲?,思緒卻仍沉在他清清的?眼?眸裏,全然?跟不?上。要問什麽都忘了,或許根本不?知要問什麽。

餘音似還留在空中,燕羽臉色微變了變,定?道:“不?是。”

說完便扭頭去看那隻貓。

黎裏一愣,有些莫名。腦子?轉了幾圈才?意識到他在回答傳言性取向的?問題,趕忙道:“我?不?是問這個——”

燕羽:“問不?問都不?是。”

黎裏默了兩秒:“我?知道。”她低聲?,“你?說不?說我?都知道。”

燕羽一下沒?講話了。稀薄陽光灑著,他耳朵有點兒紅。

黎裏說完那話,臉也些微發燙,蹲立不?安,幹脆盤腿坐在滿地枯葉上。

厚厚的?葉子?在她身下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撿起一片把玩。梧桐樹葉很大,比她手掌還大。

燕羽的?手垂落地麵?,也撈起一片樹葉,觸上去有幹燥枯脆的?質感。他伸開一隻手掌,對比一下。在她手裏顯大的?樹葉,在他手中卻顯小。

黎裏瞥見,又多看了眼?他的?手,蒼白的?,瘦長的?,輕盈的?,像撥動心弦的?風。

她低下了頭。

燕羽說:“你?剛準備問我?什麽?”

“哦。”黎裏回神,玩著手裏的?枯葉,說,“想問你?幹嘛去了,我?以為你?又轉學了。”

燕羽說:“以為我?轉去哪兒?”

“我?哪知道轉去哪兒?”黎裏低聲?。

“瞎想。”他說,又多說了一句,“這幾天感冒了,所以沒?去。”

“哥哥住院了!”燕聖雨忽然?積極地說,“不?是感冒呀,英語!槍槍!”

燕羽看了他一眼?,小孩兒不?講話了,乖乖吃零食。

黎裏沒?聽懂什麽英語和槍槍,也想不?出?可以關聯的?詞,隻說:“現在好了嗎?”

“好了。”

她想到什麽,蹙了眉。

“怎麽了?”

“你?因為這些傳言……在奚音附……”她語氣裏掩飾著擔心。

燕羽一愣,明白了她意思,搖了下頭:“也沒?你?想的?那麽慘。”

奚市是大城市,相?對包容。有人接受,有人無感,有人討厭。而忌於他的?成績和位置,哪怕討厭的?也不?敢當麵?為難,隻背著他私下玩笑。除了那次……

黎裏見他不?像撒謊,略鬆了口氣,道:“江州太小,很多人思想落後。不?過我?們江藝班上的?同學都挺好的?,至於高?曉飛他們那幫垃圾……別搭理。”

他嗯了聲?,說:“你?找我?有事?”

黎裏一愣:“沒?事啊。但,都是同學嘛。你?消失那麽久,同學關心一下也正常。”

她手指輕撚葉柄,葉子?旋轉起來。

“別的?同學不?見得關心我?。”

“有的?。”黎裏瞎編,“可能有同學關心,但找不?到你?。”

燕羽不?言,無意識學著她撚動指尖的?葉柄。梧桐葉呼啦啦旋轉,像個小風車。

兩個小風車脆拉拉地旋著。

他意識到什麽,手指一停;餘光中,她的?手也同時停住。

像是靜止了兩三秒,兩人同時鬆掉手中的?葉子?,任其墜落。

燕羽低頭揉眼?睛:黎裏回眸望了眼?藍水河。因近冬季,水位下降,聽不?見水流聲?,隻有北風拂動河岸高?高?的?枯草。

風猛時,她又看見了他頭上的?疤,仍是一瞬的?光景。他頭發厚密,沒?那麽容易窺見。

燕聖雨遞給他一袋軟糖,燕羽也換了蹲姿,盤腿坐到落葉上,幫小孩撕開包裝袋,遞回給他,說:“你?是不?是吃太多糖了?”

燕聖雨咧嘴笑,討好地摟了下他的?手臂。燕羽不?喜歡他這樣,擋開他親昵的?接觸。小孩也不?介意,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吃軟糖。

黎裏說:“我?家那個要有這麽乖,我?也不?至於那麽討厭他。”

燕羽回頭:“你?有弟弟?”

“我?叔叔帶過來的?。”這“叔叔”意思不?明,她加了個解釋:“後爸。你?見過。”

燕羽明白了:“理發店那個。”

黎裏又撿起一片樹葉,折斷一個角,說:“以前,他打過我?。我?當時就打回去了。雖然?沒?打贏,但那之後他就不?敢打我?了。隻敢耍嘴皮子?。”

燕羽默了默,說:“像你?的?性格。”

黎裏抬眸:“我?什麽性格,你?覺得?”

燕羽頓了下,沒?答;轉頭把正往他身上靠的?燕聖雨往一旁推了推,說:“別挨著我?。”

“為什麽?”小孩兒納悶。

“哥哥不?喜歡跟人挨著。”

“可是為什麽呢?”燕聖雨說,但還是聽話地挪了挪屁股。

黎裏轉一下手裏的?樹葉,說:“所以……要是,我?是說假如?,你?爸爸打你?,你?就打回去。不?管誰打你?,你?都打回去。”

燕羽沒?講話,靜靜看那隻貓。

燕聖雨探出?腦袋來,瞧黎裏,稚氣地說:“我?幺爸不?打哥哥~幺爸最喜歡哥哥~”

黎裏一愣,覺得她或許不?明就裏管太多,便旋那樹葉,旋著旋著,莫名不?好意思,把葉子?朝上托著一扔,不?想風一吹,正好吹落在他腿上。

黎裏:“……”

他沒?管,沒?撿起,但也沒?拂走。

貓兒吃完了肉幹,舔舔爪子?,一扭屁股鑽進枯草叢中,不?見了。

黎裏抬眉:“這貓吃完就這麽走了?”

“不?然?呢?”燕羽看她,“把它抓回來,讓它說聲?謝謝。”

黎裏聽著,忽就笑了一下。

他看著她的?笑,沒?回應。隻是垂下眼?,撿起腿上她的?那片樹葉,拿在手中撥弄了半刻,又是不?經意地旋轉起來。

呼啦啦~

黎裏看著他手中旋轉的?樹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飛向高?高?的?清明的?秋空。

好幹淨的?深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