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黎裏拎著一袋蛋糕仔上了走廊。正是日落時分,西方的天空姹紫嫣紅。教室裏,培訓班的同學們或吃晚餐,或看書,或聊天。

她忽然想看晚霞,便折身往樓上去。

她到了頂樓,拉開厚重的鐵門,哐當一聲悶響,繽紛的霞光撲麵而來。天台盡頭,白灰色毛衣的少年坐在樓沿上。

燕羽聽到聲音,回了頭。

逆著霞光,黎裏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見她走來了,轉過頭去。

黎裏闔上門,再看他的背影時,內心有些莫名。或許,經過那曲讓她震驚又震撼的琵琶後,看他又有些不一樣了。對器樂生來說,有實力有天賦的人會自帶碾壓式的氣場。

此刻他靜靜坐在晚霞裏,毛衣上、黑發上都暈染著鎏金的光。

黎裏到天台邊,朝下望,樓沿外隻有一道不過三四十公分的擋板。樓有七層高,看著很危險。

她將裝著蛋糕仔的塑料袋放在兩人之間,麻溜地爬上天台坐好,兩條腿伸出去樓外。

燕羽沒看她,也沒說話,他始終望著天邊,神色很淡。

霞光籠在他側臉上,有些寂寥。

黎裏一時也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

燕羽說:“太陽快下山了。”

西邊的天空,隻剩一輪殘日懸在老城區與江堤之上。

“還有一會兒,樓房擋住了。”黎裏撐開塑料袋,說,“吃蛋糕仔嗎?”

燕羽看也沒看,搖頭。

黎裏說:“挺好吃的,沒有很甜。”

燕羽還是搖了下頭。

黎裏不強求,隻覺得他這人情緒很深,有時溫溫的,有時又微涼。有時親近,有時又疏離。

她吃著蛋糕,舒緩氣氛似的**了下腳,問:“你有約專業課老師嗎?”

“沒有。”

在她意料之內。今天她上架子鼓專業課時,聽老師議論說,以這裏琵琶老師的水平,教不了燕羽。被他教還差不多。

“那你一直自己練習?”

“嗯。”

“沒老師教,不會有問題?”黎裏又說,“不過你那麽厲害,大概已經不需要老師了。”

燕羽想了下,說:“也不是。技藝永遠沒有完美的。越往上走,要學要練的就越多。”

黎裏問:“那你現在有老師嗎?”

燕羽卻沒接話,看著樓下,有些失神。

黎裏也朝樓下看。

他們坐的這一側是正門,樓底沒有樹,是很長很寬的一道台階。

黎裏說:“要是摔下去,應該會摔成樓梯形的肉餅。”

燕羽想了一下那個畫麵,覺得有點兒好笑,便淡淡彎了唇。

“好奇怪。”黎裏說,“人心裏好像有本能的毀滅欲。”

燕羽這下扭頭看她了:“嗯?”

黎裏指了指樓下:“站在高處往下望,起初會害怕,但看久了,會有種往下跳的衝動。就是那種,去他媽的毀滅吧,的衝動。”

燕羽盯著她看了兩秒,忽問:“那跳嗎,現在?”

黎裏正放一顆蛋糕仔進嘴裏,聽言一愣,見燕羽已朝下傾身。她立刻拉住他手臂:“你幹嘛?!”

她腿上的塑料袋散開,蛋糕仔們嘩啦啦滾下樓。

燕羽回頭,淡靜的目光中有一絲意外,看了眼她抓在他手臂上的手。

她抓得很緊。

他輕聲說:“我就看一下。”

但黎裏手沒鬆,臉在晚風中有點兒白,說:“你有病吧。”

燕羽沒答。他沒打開她的手,沒要掙脫的意思,就任她那麽抓著。

蛋糕仔掉下樓,在台階上蹦跳。一個保安經過,抬頭一看,大吼:“你們哪個培訓班的?啊?哪個學校的?”

兩人一愣,立刻翻身下天台,跑過樓頂,衝進樓梯間。

下樓時,兩人沒有講話,或許應該講點什麽,但誰也沒開口。黎裏微擰著眉,有點生氣;燕羽則一如既往的平靜,沒有要跟她解釋的意思。

還沒到教室,隔著老遠聽到高曉飛的笑聲:

“你沒跟她同過校。她初中就這樣,隔三差五往演職學院門口跑,全校聞名。”

有人問:“演職學院門口?什麽意思?”

“拿飲料,上車啊。不知道上了多少人的車。”

一陣嬉笑。

黎裏和燕羽一前一後進了教室。

高曉飛一頭藍毛,正腳踩椅子,坐在三組第三排桌子上。

樂藝培訓班布置跟正規學校不一樣。教室有五組,每組單條,沒有同桌。

課桌椅也不如正經學校厚實,是校外培訓機構那種可輕鬆移動的簡易桌椅。

高曉飛出現在這兒不稀奇。藝術區這些教室和場地同時組借給了臨近的大專院校;況且,附近大學生跟社會人員也來樂藝上培訓班,園區本就魚龍混雜。

跟他一起聊天的幾個男生黎裏都不認識,除了江藝的王思奇。

王思奇見黎裏進來,對高曉飛使了個眼色。

高曉飛瞧見黎裏,又見她身後的燕羽,笑容變得不懷好意,接著前邊的話頭說:“幾萬塊是賺到了的。”

“嗬,這麽多?”

“廢話。畢竟她條件擺在那兒,哈哈。”

黎裏坐下,把沒吃完的蛋糕仔塞進抽屜,才察覺班上幾個不認識的同學在看她。跟她同在藝校讀書的那一撥倒是頭也沒回。

她意識到什麽,皺了眉看向高曉飛,正巧後者也看向她,笑問:“誒,國慶節掙了多少錢啊,按摩妹?”

黎裏一愣。

高曉飛捕捉到她一刹的表情,笑得愈發殘忍,對周圍人道:“我國慶的時候去洗澡,看見她在當按摩妹。”

王思奇眼睛放光:“真的假的?”

“穿著製服呢,能有假?誒,就那種,上身很緊,裙子很短的。”高曉飛調笑著在身上比劃,“不知道你手藝怎麽樣誒,黎裏,你幾號技師啊?”

幾個男生起哄:“幾號啊,下次我們去給你做做生意。”

王思奇:“手藝好不好?我上次去洗澡,有個女的摁得我爽死了。”

黎裏抿著唇,手指摳緊課桌下沿,沒講話。

“亂講什麽啊你們?”謝菡怒道,“惡不惡心?!”

高曉飛:“我亂講?她做得別人說不得?又不止我一個人看見。這班上還有人看見了。”

話音剛落,崔讓走進教室,臉色不太好。

黎裏手指發僵。

卻聽高曉飛說:“那叫什麽的,燕羽,看見了。”

所有目光齊刷刷看向燕羽。他在看書,白紙的光反射在他臉上,清淩淩一片。

“燕羽!”高曉飛叫了一聲。

燕羽抬頭,說:“我沒看見。”

高曉飛一愣。

燕羽顯然比他有可信度。不少同學衝高曉飛皺了眉。

謝菡道:“以前在江藝你就喜歡給女的造謠,潑髒水上癮了吧你?!”

徐燦燦也說:“真惡心!”

高曉飛人一下坐直,手指燕羽,罵:“你他媽敢說那天在水匯沒看見黎裏?”

燕羽還是那句話:“沒看見。”

高曉飛:“沒看見你他媽擋老子鏡頭!”

黎裏狠狠呼出一口氣。

燕羽說:“我都不認識你,擋你什麽鏡頭?”

眾人看高曉飛的眼神猶如看一個造謠的瘋子。

高曉飛真要瘋了,破口大罵:“燕羽你他媽今天要撒謊,你不得好死。”

燕羽看他半秒,語氣很淡,說:“嗯,我撒謊不得好死。”

崔讓一下回了頭。

高曉飛怔了,一瞬暴跳如雷,猛地跳下桌子,怒氣衝衝要說什麽;黎裏手已擰開水杯,一整杯水潑他臉上。

嘩啦啦!

水順著高曉飛一張臉往下流。他前胸全濕了,下巴、衣服吧嗒吧嗒滴水。

教室裏落針可聞。

高曉飛眼神如刀,有火焰在竄;黎裏與他對視,麵冷如冰。

持續了三四秒的死寂。突然,高曉飛跨步上前,大力一腳就朝黎裏桌子踹去。

謝菡尖叫:“黎裏!”

黎裏眼見他踹來,來不及做反應。一組的燕羽搶先一步起了身,單手抓住黎裏的椅背,驟然一拉扯。

“呲!——!——”椅子腿猛刮地板的尖銳聲響。

大半個教室如飛光從黎裏麵前劃過,她連人帶椅被燕羽一瞬拽扯去了他身後。

與此同時,被踹的桌子滋啦一聲疾速朝兩人撞來!

燕羽一腳踹上去,桌腿刮地聲陡然靜止,桌子被他攔截下來。

“我艸你M的!”高曉飛怒極,發了更大的力,再次猛踹那桌子。

燕羽左腳在原地沒動,右腳卻在對方猛踹的那一秒,對攻般狠踩住課桌抽屜。

“哐當”兩聲巨響!

兩股力量在課桌上衝撞,桌子麵板腿腳發出吱呀的扭曲聲,仿佛下一秒要爆裂開去。

全班震驚!

燕羽個頭比高曉飛高一截,但身子比他瘦很多,平日裏靜靜悄悄看著孱弱不太有精神,卻不想發起狠來力量完全不遜。

他一隻腳抵在抽屜上,桌子竟就紋絲不動了。

高曉飛氣得滿臉通紅,用了全力蹬那課桌,可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跟他對抗——燕羽一聲不吭,狠狠踩撐著桌子。

黎裏坐在椅子上,心跳疾速地回頭,見燕羽一隻手緊抓著她的椅子,將她擋在身後。她看不見高曉飛,也看不見燕羽的臉,隻看得到他背脊緊繃,脖子上冒出青筋。

這本就是個組合的培訓班,同學間都不相熟。教室裏也沒人來勸。

直到突然陳茵喊了聲:“要上課了,老師來了!”

高曉飛跟得了台階似的,立馬鬆開蹬踩的桌子,一瞬跳開。燕羽反應極快,腳上力量一鬆一變方向,課桌穩站原地,沒在慣性下踢飛。

“你給老子等著。”高曉飛留下一句話,跟他幾個朋友一道出了教室。

燕羽如若未聞,單手一帶,呲啦一聲,黎裏跟椅子一道被他掠回原位。她人還有些懵,卻立刻抬頭看他,低聲:“摸木頭。”

燕羽正要退開,他呼吸很快,臉頰潮紅,看了她一下。

她急了,又低說一遍:“摸了木頭,你剛說的話就不算數。”

燕羽靜默看她,終於摸了下她課桌的麵板,坐回自己位置。

謝菡遞來紙巾,黎裏擦拭著桌上他的鞋印,餘光裏,他戴上耳機,趴在了桌上。

接下來的樂理課,黎裏心不在焉,費了一番力氣才壓住紊亂的心跳,重新專注課堂。

下課鈴剛響,燕羽提著書包出了教室。看樣子接下來的小班課,他不準備上了。

黎裏追了上去。

天已經黑了,樓梯間裏一片黑暗。

“燕羽!”感應燈突然亮起。

燕羽已下了半截樓梯,回頭望她。

黎裏停在樓梯頂上,卻又沒說話。

兩人對望著。

黎裏手扶在欄杆上,抓緊了,忽然問:“你會吹笛子嗎?”

燕羽沒講話,樓道裏的燈光落在他眼睛裏,靜悄悄的。

她輕聲:“會吹吧?”

一大波學生從走廊上湧過來,快速下樓,奔向各自的琴房和小班教室。

樓梯上鋪滿同學,紛亂了兩人的視線。

燕羽看她一眼,並沒說話,下了樓去。

黎裏知道了答案。

第二天,燕羽沒來上學。

之後好幾天,他都沒再來。

樂藝園區裏關於他琵琶技藝的議論也漸漸消弭,直到又一周,黎裏在琴房裏練鼓速。

謝菡突然衝進來,上氣不接下氣:“我暈死!我真的暈死!我還磕你倆CP呢,結果……我暈死!”

黎裏被她扯著手,有些莫名:“幹嘛?”

“他們說!”謝菡吸一大口氣,卻停了,很苦惱,“可我覺得他不像,看著一點都不像。”

“誰啊?”

“就是——”

黎裏等她幾秒無果,抽回手,重新握好鼓棒。

“燕羽是gay!”

“什麽?”

“說他是gay!喜歡男的!”

黎裏說:“放屁。”

“真的!”謝菡急道,“高曉飛不知道從哪兒找到奚音附學生,打聽到了。說他們學校一個長得巨美的琵琶天才,是個gay。行為不檢點,搞得他們民樂琵琶班男生宿舍雞犬不寧。”

謝菡趕緊翻手機:“你看高曉飛跟那人的聊天記錄,說今年六月份,他騷擾別人不成,在宿舍打架,把人頭打破了。被學校勸退!還是他同學心好,沒追究。你看啊,說的就是燕羽!”

“燕國的燕,羽毛的羽。一個學校能有幾個叫燕羽的?他又不叫張偉李偉!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