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n B(下)樂迷視角

高中的?時候, 江桐陪同學去看一場民樂演奏會,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燕羽。當時他還是初中生,生得?格外幹淨漂亮, 一身黑色中山裝坐在台上, 像古書裏出來的?人。無論氣度、台風還是那一把?琵琶奏出的?腔調, 都極其?不凡。

而從小被一群追k-pop追idol的同學包圍卻毫不動搖的?江桐,那?一天垂直入了坑。

一貫膽小的?她破天荒鼓起勇氣?去後台。一個男人在跟燕羽講話。後來她知道是宮政之。教授麵容平靜,跟他?講解著什麽,手指在琵琶上做著勾挑的姿勢。燕羽聽得認真,乖而認真地點點頭。

等燕羽抱著琵琶轉身。江桐跑過去,在他?旁邊踟躕半天了,鬥著膽子問:“你叫什麽?”

燕羽剛把?琵琶放進琴盒,靜靜看她一眼。

江桐說:“我很喜歡你的?琵琶,下次你演出我還想看。”

“燕羽。”他?說。

“能給?我簽名嗎?”

“我沒有筆。”

“我去找。”

江桐立馬在休息室找其?他?演員借, 可?這會兒誰會帶筆在身上。她跑出去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從一個工作人員那?兒借了筆, 跑回休息室,人全走空了。

她失望極了, 轉身卻見燕羽背著琴盒站在走廊對麵。人走光了, 但他?在等她,表情淡靜, 一點兒不耐煩都沒有。

燕羽給?她簽了名字, 正楷的?字,很好看:“燕羽。”

她以為是“煙雨”, 原來是這兩個字, 好漂亮的?名字啊,像他?的?人一樣。

江桐起先不知道她喜歡這個演奏者什麽, 隻是覺得?美。人美,氣?質美,琵琶美,音樂美,給?人一種全身心欣賞感動又享受的?感覺。他?已經有很多樂迷,她很快認識了他?們,男孩女?孩都有,有的?懂琵琶,有的?不懂;但好的?音樂你甚至不需要去懂。

江桐跟他?們一起討論分享,漸漸開?始了解琵琶,了解民樂,越了解越明白燕羽的?厲害。越知曉他?的?厲害,沉迷就越輕而易舉。

她原生家?庭很不和諧,在學校也沒什麽朋友,內心很苦悶。

她太多的?情感無處安放,卻可?以在燕羽編織的?音樂世界裏自由徜徉,尋求平靜與震**、宣泄與慰藉。

江桐開?始追他?的?演奏演出和比賽,每場不落。有次,他?在帝洲演出,她請假買機票去看。父母知道後,把?她臭罵一頓,說她不思進取不務正業,罵她發夢、妄想早戀。

江桐任他?們罵,一句話都懶得?反駁。她知道,她講了父母也不會明白,甚至都不會認真聽她講。

她很喜歡很愛燕羽,但那?是一種類似於對天上星星的?愛。她日常見到的?人,貪婪、圓滑、虛偽、輕浮、愚蠢、暴戾;但他?不一樣,他?純淨、善良、沉著、冷靜、堅韌、執著、心無旁騖、靜水流深。

知道世上有他?這種人存在,她就覺得?生活裏莫名有了一絲希望——世間是可?愛的?。哪怕她的?生活一灘爛泥,但有星星能仰望。就那?麽看著他?一步一步,安靜踏實地往上走,越來越好。她開?始相信,人可?以自主地改變自己,成就未來。

看著他?從小獨自一人在異鄉求學,江桐想,她為什麽不能好好學習呢。所?以她真的?在變好。

更重要的?是,因為追逐他?,她認識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男孩女?孩,各個年齡段的?都有。他?們圍繞著同一個愛的?人,像一個家?庭,有講不完的?話,分享不完的?心情。

有次父母深夜吵架,她受不了離家?出走,同城的?蘇藍留宿了她。高考那?會兒,已經讀大學的?宋宋專程讓家?人把?他?的?筆記全寄給?她。大學期間,談戀愛奔現失敗,她滯留在陌生的?城,臨市的?白領姐姐開?車過來接她去玩……

因為喜歡燕羽,她仿佛同時走上了一條平行於原來苦悶生活的?道路。這條路走得?活躍而繽紛,她為什麽不能喜歡他?呢。她就該越來越喜歡他?啊。

她甚至覺得?,她對人生的?一部分向往都寄托在他?身上。她是個很普通人,再怎麽努力也隻能平凡了,可?看著他?越來越厲害,被越來越多的?人喜愛,站在越來越高的?舞台上,閃閃發光,她好像自己也分享了他?的?一部分成就。這或許是種可?笑的?虛無的?幻想,但不是每個人都能璀璨的?,擁有幻想也無妨,不是嗎?

這世上不可?能每人都是鑽石,所?以將希望的?願景寄托於另一顆鑽石,看著他?閃光,讓那?光芒溫暖照耀自己,很美好不是嗎?

在江桐眼裏,燕羽就是一顆完美的?鑽石。

唯一在於,台下的?他?太安靜了。倒不是說他?氣?質中自帶憂鬱哀愁,沒有。隻是無論舞台上的?他?多千變萬化?,或霸氣?或肅殺或淒婉或悲絕,下了台後的?他?太靜了,靜到無波無瀾,沒有不快樂,也沒有快樂。

樂迷們私下猜測,是不是他?所?有的?情緒都傾注進了琵琶演奏和舞台表演,以至於生活中情緒匱乏到流露不出半點。

有人還開?玩笑,說琵琶才是他?的?本?體。

對此,江桐包括很多樂迷都讚同。一路跟隨而來的?粉絲,清楚地知道,他?對琵琶勝過生命般的?熱愛。知道他?的?夢想,他?的?追逐。仿佛他?活著就是為了將琵琶將音樂帶給?更多的?人。

弦望杯少年組曾拍過他?的?紀錄片,他?從早到晚地練習、練習、再練習,沒有半點鬆懈和偷懶。

他?很禮貌,但幾乎不笑。粉絲送的?信、花兒和小禮物,他?總是雙手接下,說著謝謝。大家?知道他?習慣,不送貴重禮物,也不送吃的?。他?身體不好,腸胃很差,宋宋說他?吃東西很困難,很多吃不了。

他?並不冷漠,但總有淡淡的?距離感。樂迷私下說著碰上他?了逗他?一下,但真到了他?麵前,是不敢玩笑的?。他?好像天生就自帶一層薄薄的?玻璃罩子,將自己與外界世界隔絕。

但他?雖話不多,可?問及和琵琶有關的?東西,他?必然耐心回答,絕不敷衍;他?雖不參與他?們嘰嘰喳喳的?對話,但他?記得?很多樂迷的?名字,甚至每個人的?生活細節……

蘇藍說,她從他?小學就喜歡他?了,她永遠熱愛真摯幹淨的?靈魂。

“陳乾商”事?件的?爆發,無疑是給?他?們的?重重一擊。那?天,江桐看到燕羽的?發文,她拿著手機站在地鐵裏,泣不成聲。粉絲群也哀嚎一片。

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他?這些年究竟經曆著怎樣的?黑暗折磨,怎麽傷痕累累走到如今。

一個老樂迷發了張燕羽小學時比賽的?照片,照片裏的?小孩笑容靦腆又燦爛。他?說:「他?以前是會笑的?。」

江桐爆哭一晚上,哭到頭都暈了。可?她什麽也做不了,隻是一條條給?他?留言支持,投訴舉報每一條罵他?的?言論。

那?段時間,她看著那?些惡評,都懷疑世界了。大家?都很擔心重度抑鬱的?燕羽會承受不住。可?沒想到,一個月後的?個人獨奏會,燕羽呈現出了最完美的?演繹。那?天,台下很多樂迷在哭,心疼、心酸、驕傲、振奮、所?有的?感情都化?作了洶湧的?眼淚。

他?那?些灰暗的?被有些網友罵作“醜陋丟臉”的?經曆,卻讓樂迷更愛他?了。他?原來不是鑽石,是傷痕累累的?玻璃。可?他?竟能帶著傷如此璀璨,怎麽能不叫人深愛呢?他?經曆過那?麽多黑暗與苦難,內心卻依然溫暖良善,他?們追隨著愛著最值得?愛的?人啊。

做燕羽的?樂迷是件很幸福的?事?,因為他?有著超強的?自驅力和對琵琶最深的?熱愛,他?不斷在進步,不斷在提高,一次次呈現出更精進的?舞台,更美妙的?琵琶曲。江桐和所?有樂迷一樣,隻等著一步步看他?越來越璀璨。

可?那?個暑假,就在江桐每天循環著他?的?數字專輯、他?寫的?那?些主題歌時,燕羽的?那?場直播打碎了一切。

《離離》直播那?天,群裏有人發消息,江桐立刻去看了。大家?都很意外他?突然直播,那?首曲子實在驚豔,不愧是他?寫了一個暑假的?作品。演奏更是天賦點滿。所?有人被卷入音樂中,淚雨滂沱。

直播完,她很快發現不對,他?們拚命刷著彈幕,祈求那?個店長能找到燕羽。但燕羽失蹤了。

有人說,他?跳江了;還有人說,他?在國外跳海身亡。

江桐不太信,但蘇藍她們說,燕羽可?能真的?沒了。他?們問了過沙洲的?人,問了和燕羽有過合作的?人,都說聯係不上燕羽了。

蘇藍說,他?抑鬱那?麽嚴重,或許真的?沒有挺過去。

江桐還是不信。

但之後的?一年又一年,燕羽再沒回來過。

過沙洲樂隊依然在,沒了當初的?輝煌。不過,唐逸煊他?們都有各自的?事?業,過沙洲更多是種緬懷。他?們成立了一個叫玻璃屋的?慈善基金,專注青少年性教育和青少年抑鬱援助。基金會的?標語是:“保護每一塊玻璃。”

宣傳短片中說:有時候,人的?心是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你要好好捧著,別摔碎了。碎了,就不會複原。

不僅是抑鬱症,每個普通人都是一塊塊的?玻璃,每個普通人敏感的?心、低沉的?情緒都該受到關注和保護。

不論在生活中,在網絡上,謹言慎行,嗬護友愛,保護身邊每一顆玻璃般通透脆弱的?心。

江桐和許多樂迷定期給?基金會捐錢。

起初她仍關注琵琶圈的?消息,陳家?在倒台,很慢,以年為單位。陳慕章和章慕晨移民加拿大了。宮蘅仍在彈琵琶,但這圈子沒再出現像燕羽那?樣實力閃耀的?人。漸漸,江桐退圈了。

隻不過每隔上一段時間,燕羽的?各種視頻或是音樂都會火一次。他?的?演奏,生命力感染力太強大了。

每次都是數不清的?讚美、惋惜與緬懷——公眾已普遍認為他?的?確死了。

江桐也開?始接受。因為,燕羽如果還活著,絕不可?能放棄琵琶的?。也不可?能這麽多年都不出現。畢竟,琵琶是他?的?生命。放棄琵琶就等於死亡。他?大概是真的?死了。

她突然意識到這點時,就哭了。那?一年,她二?十?八歲了。如果燕羽還活著,是25歲。二?十?五歲的?燕羽,正是風華正茂,本?該有多少榮耀啊。

也就是在那?一年,江桐注意到國外一個搖滾樂隊River Road。過去兩三年,River Road以其?爆裂的?風格,呼籲打破規則重建秩序的?音樂主題,在歐美極其?火爆,粉絲量呈驚人的?指數級增長,搖滾風暴席卷全球。在國內也有不少擁躉。

江桐並不關注搖滾圈,所?以從未在意。但那?天她無意看到個帖子,說River Road裏的?鼓手Lili是個中國女?生,長得?很像以前在綜藝比賽上曇花一現的?糊糊鼓手黎裏。

江桐找到River Road的?資料,樂隊成員四人。除了Lili,主唱、吉他?手、鍵盤手都是白人男性。樂迷青年少年居多,Lili風格勁烈,很受年輕人喜歡,海外賬號粉絲有四千多萬。她不僅是樂隊鼓手,還出了自己個人的?爵士樂專輯,極其?吸粉,更有無數專業讚譽。

Lili確實長得?像黎裏,但時隔六年,且黎裏當年留在網絡上的?視頻並不多,還全化?了濃妝。加上專業人士稱Lili的?架子鼓技術極其?牛逼,當年的?黎裏無法相提並論。所?以江桐不太確定。

但絕大部分人認為,她就是黎裏。

外網關於每個成員的?介紹都非常多。但Lili維基百科頁麵的?背景資料非常簡單,中國人,21歲入茱莉亞音樂學院,23歲和三個同學成立了River Road搖滾樂隊,一炮而紅。剩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演出和獲獎記錄。

江桐和朋友討論過,蘇藍說,或許燕羽離開?了,對她打擊很大,所?以去新的?地方?發展,再不回頭了。

江桐開?始搜索River Road的?演出和采訪視頻,表演時的?黎裏非常有感染力和統治力,狂暴如風雨;而離開?架子鼓的?黎裏很輕鬆自然,看得?出生活對她很不錯。在所?有的?影像資料裏,黎裏右手無名指都戴著枚銀色戒指——她很早就結婚了。

大概,婚姻很幸福。

江桐英文不太好,對外網論壇也不熟,發動一堆樂迷朋友一起找,很快發現她丈夫是作曲家?G.H.,也是茱莉亞音樂學院的?學生。G.H.個人風格非常突出,古典樂基礎很牢固,在流行樂方?向也遊刃有餘,建樹獨到。

他?為包括River Road在內的?很多當今歐美樂團頂級樂隊和歌手創作過,數量不算太多,但首首爆火。外網他?沒有任何個人社交媒體賬號,但很多人喜歡他?作的?曲。據說,他?最近一年的?版權費都有幾千萬美元。

但江桐他?們沒找到G.H.的?任何公開?信息,應該是個外國人。

江桐有些難過,她以前挺喜歡黎裏,覺得?她給?燕羽帶去了生機。和她在一起,燕羽快樂了很多。她當然明白,活著的?人要朝前走,但黎裏這麽快就結婚而後過得?如此明亮幸福,她很心酸。當然,她是希望她幸福的?。

那?次之後,江桐停止了搜尋,不再去關注黎裏和那?個火爆半邊天的?樂隊了。

她回歸到自己普通又沉悶的?生活裏,每天早出晚歸,做著煩人的?工作,應付著討厭的?老板,吃著難吃的?外賣,刷著毫無意義的?短視頻。

可?沒過多久,粉絲群裏在法國定居的?丫丫突然說:「River Road剛好巡演來巴黎,我買了看台票,但你們看這個人!!」

她發了張很糊的?照片,演唱會第?一排全是外國人,但有個嬌小的?亞裔女?性,是黎裏的?女?助理謝菡。她旁邊有個男人,高而瘦,戴著棒球帽和黑色口罩,完全看不見臉和發色。已不是少年時期單薄,可?……感覺很像某個人。

群裏一下熱鬧起來:

「怎麽感覺……燕羽活到現在就會是這個樣子的??」

「莫名覺得?氣?質好像,你這圖真的?糊!」

「真的?有點像!」

「為什麽看不見臉,好白啊。是白種人嗎?」

「黎裏該不會是找了個替代品吧?」

「燕羽也很白的?。」

「黎裏是找了個很像燕羽的?人嗎?」

「但萬一……」

大家?聊了半天,也沒聊出個結果。

江桐那?段時間每天加班,工作忙碌,沒精力去操心這些。但有的?樂迷很執著,接二?連三往群裏搬運更多的?消息。

有人注意到,River Road的?很多樂迷對中國的?樂器很感興趣。一搜索才發現,G.H.作曲的?很多歌曲,CD專輯版與演唱會live版不同。數字專輯會更好聽,因為伴奏裏增添了很多國風樂器,其?中就有琵琶。

有時,River Road演唱會上還有現場的?中國民樂團,中西結合,非常酷炫拉風。

而那?位樂迷在對比了演唱會版本?,和音軌版本?的?琵琶伴奏後發現,錄音室音軌的?琵琶功力更深厚。

隻可?惜,官方?CD披露的?信息裏,琵琶演奏者是個叫M.R.的?人。此人幾乎毫無信息。

可?不論如何,因為琵琶的?因素,很多樂迷轉去聽G.H.寫的?曲,並進一步深扒黎裏的?生活。

更多的?細枝末節來了。

樂迷A翻找上一年唐逸煊的?ins,過沙洲去夏威夷度過假。當時所?有成員包括男女?朋友共十?人。可?桌子上有12套餐具。

樂迷B翻找黎裏的?ins照片,那?年春節,她在國外家?中吃的?全中餐且沒有刀叉。桌上6副碗筷。黎裏隻有母親,她哥哥是拿不到簽證的?。那?說明G.H.的?家?屬有3人。

這個數字把?大家?難住了。燕羽是獨生子。偵探之路卡了殼。

黎裏在社交平台發的?圖片或視頻絕大多數都是架子鼓相關,無論以樂隊成員身份,還是個人鼓手身份,她的?樂迷都太多了。

她也發一些生活碎片,比如早餐的?水果酸奶和煎蛋;公園裏飛翔的?鴿子;餐館裏的?中餐;躺在**拍的?下雨的?窗外;她翻書時家?裏某人彈鋼琴的?聲音;她和G.H.一起遛狗時走在前頭的?兩隻狗屁股;軟墊上打哈欠的?貓;院子裏的?玫瑰花……

是的?,她和G.H.養了兩隻狗一隻貓。狗是薩摩耶和阿拉斯加;貓是中華狸花貓。

她家?的?貓貓狗狗養得?極其?漂亮可?愛,狗狗總是咧嘴笑,很幸福的?樣子。能推斷出,主人也過得?幸福安逸。

而那?個月,年輕的?River Road拿到了格萊美五項大獎。樂隊緊接著參加了一係列的?節目通告。有一檔節目,黎裏因家?中有事?沒參加。

主持人問起黎裏時,提到說黎裏不像個搖滾人。當然,舞台上的?她非常熱烈有**,光芒四射。但生活中的?她太避世了,不泡吧也不飆車,一點兒花邊新聞都沒有。

主唱Chester說:“她都結婚好幾年了,你希望她有什麽花邊新聞?”

主持人笑,隻是覺得?,她台下和台下的?反差太大,總讓人好奇。

Chester說,她和她丈夫感情非常好。她們家?住在山裏,青山綠水,很大的?房子。種著花,養著貓和狗。家?裏有很大的?遊戲室,放映室和泳池;還有很好的?音樂工作室,G.H.的?工作通常在家?裏。他?喜歡安靜,很少出門。Lili和G.H.最喜歡和對方?待在一起。所?以,Lili演出的?時候,G.H.會陪著她飛遍世界。而她不演出的?時候,一直陪著G.H.待在家?中。

末了,加一句,Lili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G.H.也是個很有才華很有魅力的?男人。你不知道,他?長得?有多好看。

這時,吉他?手接了一句,G.H.是個天才,他?會很多種樂器。吉他?,鋼琴,小提琴,還會中國的?那?些很古老的?樂器。尤其?是一個水滴形的?,中國古代壁畫裏神仙拿的?那?種樂器。我第?一次聽到,震撼極了。跟他?講,一定要放在我們的?音樂裏。

樂迷C將最新釋出的?這段視頻扒出來,放在群裏問:「他?說的?不就是琵琶嗎!G.H.他?會彈琵琶!!」

江桐當時就愣住了,心跳突然加快,水滴形的?壁畫裏神仙拿的?樂器,就是琵琶啊!

群裏有人提醒,別太激動,也有可?能是揚琴三弦琴,別來了希望又失望。

可?江桐的?想象已抑製不住。她想著那?個人可?能就是燕羽,他?還活著,住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過著深入簡出的?生活。或許仍在抑鬱中,但結婚了,有了妻子,養著很可?愛的?薩摩耶、阿拉斯加和狸花貓。他?家?的?窗外會有陽光,也會有雨水。一想到這樣的?場景,她都快落淚了。

她叫道:「天哪,來個確定的?消息吧。他?到底是不是燕羽!」

但在那?之後,沒有更多信息了。River Road處於休假期,Lili回歸山林中的?家?了。偶爾發著貓貓狗狗、可?口美味的?早午餐、某天遛狗路上見到的?奇怪的?蘑菇、山林裏的?泉水、G.H.彈奏的?吉他?樂器、驅車去城區看的?畫展、聽的?音樂會、又去喂鴿子了……無任何關鍵信息。

幾個月後,已經不怎麽在群裏講話的?蘇藍,突然做了個驚人的?決定。她查到黎裏單人要去阿姆斯特丹參加鼓手節,表演她個人爵士樂新專輯的?曲目。她買了機票飛過去。她要追蹤黎裏行程,搞清楚G.H.究竟是不是燕羽。

其?他?人得?知這消息後,驚訝又激動:

「藍藍子,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衝鴨蘇藍!」

「天啦,我好緊張!好害怕!555555」

「如果不是,那?是不是說明……他?真的?死了。」

「呸呸呸!別這樣!」

「救命!這輩子沒這麽緊張過!拜托拜托啊,信女?願意吃素一年!」

「我也吃素一年!」

「+1年!」

「+1年!」

「+1年!」

江桐也加了一年。

阿姆斯特丹和國內六小時時差。那?天晚上,淩晨兩三點,蘇藍發來一個嚎啕大哭的?表情。

群裏好些人沒睡覺,立刻問:「怎麽了?怎麽了?」

「你怎麽哭了?」

蘇藍發了個語音過來,大哭:“我真的?,我不行了!我現在坐在路上,我要哭崩了,媽媽呀!”

群裏一片恐慌:「不是他?嗎?救命,我要死了!」

有的?安撫,有的?詢問,有的?人說:「我也要哭了。到底怎麽回事??」

「蘇藍你說話!」

很快,蘇藍發來一張照片。

是夜晚,街道對麵,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年輕男人右手搭在黎裏肩膀上,摟著她在走。他?懷中的?女?孩吃著香草味的?甜筒冰淇淋,看著路邊一家?店櫥窗裏的?飾品。

年輕男人戴著壓得?很低的?漁夫帽,黑色口罩拉在下巴邊上。他?臉偏向黎裏看著的?方?向,低頭吃著手裏的?冰淇淋甜筒。

男人的?手指又白又長,無名指上一枚銀色戒指。

江桐立刻將圖片放大了看,由於偏著頭,帽簷遮擋,看不清他?的?臉。但那?雙手……

是啊。他?們是他?的?樂迷,哪怕隔了多少年,多模糊的?身影,都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而他?的?手,他?彈琵琶的?那?隻手,樂迷們看了無數遍的?手,幾乎和他?的?臉一樣具有辨識度了。化?成灰,他?們也能一眼辨認出來。

哪有粉絲會認不出正主的?呢。愛過那?麽多年啊。過了多少年,相隔多遠,也會一眼認定的?啊!

群裏一下瘋了:

「他?!!!!」

「救命!!!!」

「他?還活著!!!」

「我哇哇大哭!!!」

「羽神!!!」

蘇藍發來一句嚎啕:“兄弟們,姐妹們,你們懂不懂我在哭什麽?!他?能吃冰淇淋了!嗚嗚,我的?羽神啊!他?!能!吃!冰淇淋了!而且!是草莓味的?!”

江桐聽到她的?痛哭,眼淚唰唰流下。

多年前,有次演出,她和小丸子姐姐買了哈根達斯想給?他?吃。他?遲疑一下後,搖了搖頭,說:“心意領了。我不能吃冰,會吐。”

可?現在,他?一定很幸福吧,所?以才會看上去更高大了,肩膀寬闊了,能吃冰淇淋了。成了男人了。

知道了他?是燕羽,大家?很快猜出了G.H.和M.R.可?能的?寓意。作為黎裏丈夫身份的?G.H.是Glass Hut玻璃屋,過沙洲那?個慈善基金會的?名字。而琵琶手M.R.是misty rain。煙雨。

彈琵琶的?燕羽。

在頭一兩天的?狂喜之後,江桐擔心起來。陳乾商的?案子調查了很多年,一審判決後,他?不服上訴,目前還未二?審。

江桐不知燕羽為什麽不公開?露麵了,但目前大家?都以為他?死了失蹤了的?情況下,如果驟然發現他?還活著,恐怕之前緬懷他?的?路人會反過來指責他?。絕對掀起軒然大波。

可?燕羽之前的?狀態,明顯就是病情很重,好不容易這幾年遠離紛亂修整過來……

但樂迷在各個平台有幾百個群。這會兒,他?還在世的?消息絕對已傳播開?去。江桐立馬跟蘇藍表達了擔憂,蘇藍嚇得?發抖,生怕自己害了燕羽,說,要是真有人把?照片傳出去,她就出來澄清,說自己看錯了。後來追上去,發現隻是個很像燕羽的?人。到時萬一被罵,就讓她挨罵吧。反正誰也不認識她。

江桐憂心忡忡。但在接下來的?一年,不論是她、蘇藍還是其?他?熟悉的?樂迷朋友們,他?們沒在任何網絡公開?頁麵見過有人提及G.H.是燕羽的?事?。一次也沒有。

那?時,江桐開?始大量翻找G.H.作曲的?音樂,全是她喜歡的?風格。而她漸漸在很多歌的?評論區發現一類留言。

「祝Y美人幸福。」

「願Y美人快樂。」

「希望Y美人健康。」

「祝Y美人平安。」

「希望Y美人每天與音樂為伴。」

還有,

「等Y美人回來。」

這樣的?評論有很多點讚,還時常有跟評:「Y美人開?開?心心。」

也有不知道的?人疑惑:「你們在說什麽?」

但沒人回答。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又一年,陳乾商二?審了,判決了。那?時,陳乾商已沒什麽熱度了,在大眾提起燕羽為他?惋惜時,依然沒有任何一位樂迷暴露過,G.H.就是燕羽。

那?麽龐大的?粉絲群,所?有人都在默默地保護著他?,守著那?個脆弱的?秘密,等著他?覺得?恰當的?時候,自己回來。他?們會默默守護他?,直到那?一天。

粉絲群又活躍了,江桐會和大家?討論G.H.新寫的?曲子,怎麽那?麽好聽,那?麽有才。哪首曲子裏又加了民族元素,一段琵琶solo屌炸天了。外網一片好評,掀起了一波中國樂器熱。

宋宋感慨,想讓更多人認識琵琶,喜歡琵琶,這就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在某種程度上,他?做到了啊。

隻不過,或許相隔多年,或許融合在樂曲中的?琵琶有太多其?他?合成音的?幹擾,眾人哪怕猜測M.R.是misty rain,仍無法確定,那?些琵琶究竟是不是燕羽彈的?。

雖說希望他?開?心自在就好,可?樂迷終究是看著他?一步步辛苦長大練得?那?一身技藝的?。那?樣的?天賦和執著,浪費了可?惜。

好在,琵琶是終身的?事?業,哪怕過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到了三十?歲、四十?歲、五六十?歲,隻會愈發精進。年歲,會讓他?曆久彌香,成為真正的?大師。

但前提是——他?還彈琵琶。

不是偶爾彈著玩兒,不是隻做流行樂的?伴奏、隻做配角地彈;而是像曾經那?樣,刻苦地努力地日複一日地苦練苦彈。那?樣,他?們一定能等到未來的?那?一天。

可?蘇藍一直記得?唐逸煊說,燕羽砸了琵琶。所?以,如果他?如今隻作曲,再也不“彈”琵琶,或許就永遠不會有再登台的?一天了。

講到這兒,眾人又很傷感。

小丸子說:「不管怎麽樣,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吧。隻當愛好也好。」

又一年來了,隨著River Road在國外越來越火,國內討論的?人也多了。喜歡黎裏的?,罵黎裏的?,都有。但她離得?遠,再怎麽罵她也聽不到。

大眾以為G.H.是外國人,並沒有把?他?和燕羽聯係起來,反而一部分網友將黎裏臭罵,說她嫁給?外國人,說她或許靠作曲家?老公上位。不過,黎裏已是紅極一時的?樂隊主創,國內擁躉不少,維護她的?人更多。反對聲就不足為意了。

江桐換了工作,有一個月的?休息期,剛好碰上River Road新一輪巡演。她跟蘇藍還有幾個樂迷朋友組團飛去倫敦。

能容納五六萬人的?酋長球場座無虛席。夜裏下了雨,但台上表演的?樂手們在雨中更加奔放。

黎裏的?鼓棒打在鼓鑔上,水花四濺!

台下的?粉絲們喊聲唱聲一浪高過一浪。

江桐他?們在看台上,被音樂牽引,被熱烈的?氣?氛席卷,在雨中又蹦又跳,又叫又笑。尤其?有一首主打曲,有民樂元素,數位抱著琵琶二?胡笛子的?樂手上台,富有東方?韻味的?曲調將滿場氣?氛推至高點。

江桐拿望遠鏡在第?一排挨個兒找,內場的?人全站著瘋狂蹦跳,人影遮來擋去,雨水嘩嘩,很難找見。

但最終,她看見了燕羽。他?穿著白色的?透明雨衣,戴著黑色的?帽子,隻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和鮮紅的?嘴唇。但她知道那?是他?。

他?望著台上,在笑,側臉有淡淡的?梨渦。

那?一刻,江桐激動到尖叫大哭。

次日,江桐蘇藍他?們幾個守在樂隊住的?酒店外頭,在甜品店裏坐了一整天。大老遠來一趟,實在想看燕羽一眼。偷偷的?,不打擾。

他?們每人都戴了帽子,準備了口罩。絕對不讓他?發現。

他?們想,就看一眼就走。

等到太陽落山,燕羽和黎裏才從酒店出來。他?穿了身黑西裝,她穿了件白色的?吊帶露背長裙,一個氣?宇軒昂,一個姣好漂亮。看樣子,應該約好了去餐廳或是音樂廳之類的?地方?。

兩人牽著手,往路邊走,黎裏不知說了句什麽,燕羽笑了起來。他?們走向等在路邊的?車,但這時候,街上堵成一片,水泄不通。

燕羽彎下腰,似乎和司機聊了幾句,之後,兩人看看時間,沒坐車,走去地鐵站。

江桐他?們所?在的?甜品店就在他?們行進的?方?向,幾人嚇得?低頭的?低頭,戴口罩的?戴口罩。

餘光裏,江桐看見他?的?西裝褲腳和她的?白裙子從落地窗邊經過。

幾人緩緩抬頭,互相交換眼神。說好了看一眼就走的?,但……

宋宋說:“我們去坐地鐵吧。”

話音未落,幾人迅速起身,奔向地鐵站。剛跑進去,見燕羽夫婦倆走在前邊,又趕緊縮回來。他?們謹慎小心地保持距離,隨他?們上了站台,隔著一輛車廂。

上車之後,幾人擠在一團,都想回頭朝另一節車廂看,但都不敢。

蘇藍最先扭頭看了眼。其?他?人也假裝看車廂,不住拿餘光去瞟。

江桐顫顫地抬頭看線路表,餘光裏,燕羽跟黎裏麵對麵站著,在講話。他?側臉帶著笑,非常溫暖漂亮。

江桐沒忍住把?視線朝他?多偏了一眼。地鐵車廂晃動著。黎裏在跟他?講話,他?很認真聽著,完全沒注意到這邊。

二?十?七歲的?燕羽,很她想象中還要英俊。她多看了好幾秒,怕被發現,低下頭來。

沒一會兒,燕羽牽著黎裏走去車門邊,他?們要下車了。

幾個戴著帽子口罩的?粉絲們也本?能地挪到車門邊。地鐵停了,門打開?。他?們下了車。剛下車就發現燕羽往他?們這方?向走來。幾人立刻轉身朝前走,根本?不敢回頭。

蘇藍走了幾步發現有轎廂電梯,剛好門開?,裏頭是空的?,立刻走進去。四五個人馬上跟進去,緊張得?直喘氣?。

眼見電梯門要闔上,眾人緊盯著,無不期盼著能再看一眼他?經過的?身影時,有人按了電梯,門開?了。

燕羽出現在電梯門口,麵容皙白,目色朗靜,清黑的?丹鳳眸無意與他?們對視一眼。背後的?異國人潮如水一樣流過,地鐵轟鳴。

江桐從帽簷底下看他?,口罩壓得?她呼吸凝滯。那?一刻,時間拉得?無限漫長。她覺得?,他?並沒有變化?多少,還是那?麽美好。若有不同,是人變得?成熟了些。

他?和黎裏走進來,轉身對著電梯門,摁關了門。

他?的?背影很高,身上有淡淡的?香氣?。江桐片刻前就紅了的?眼,再也忍不住,唰地眼淚湧出來,人顫抖一下。

蘇藍立刻拉住她,口罩之上一雙也已通紅的?眼睛示意她忍住。

江桐點點頭,腦袋垂下,淚水瘋狂地流。

電梯停下了。那?麽漫長,又那?麽短暫的?幾秒。

江桐淚如雨下,打濕了口罩,可?就在門開?的?那?一瞬,燕羽輕輕開?口:“別哭了,我過得?挺好的?。”

電梯裏,幾個捂得?嚴實的?男男女?女?全部愣住。而燕羽沒有回頭,牽住黎裏的?手,出了電梯。

眼見電梯門要關上,宋宋立馬扒拉住,大家?湧出。

外頭是繁華的?大街,他?們尾隨著他?,想說什麽,又不知該說什麽。明明說了隻看一眼,不打擾了。可?到了現在,誰忍得?住呢!

燕羽牽著黎裏橫穿馬路,江桐還要跟過去,蘇藍他?們攔住她,搖了搖頭。

江桐止住腳步,卻喚了聲:“燕羽你還彈琵琶嗎?”

他?會知道,她問的?是什麽意思。

雙車道的?窄街,燕羽剛走到路中央,步履未停,他?邊走邊回頭看她,在夜風中點了下頭,嘴型說:“彈的?。”

江桐潸然淚下。

而他?們已走過街道,黑發和裙角消失在霓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