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n B(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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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再看了眼長江, 江水綿延去遠方。

正要抬頭,可就?在?那一刻,他看見了黎裏。

一道白色的小小的影子從江堤盡頭的綠樹中衝出?來, 像地?上的螞蟻, 一點點朝這?邊移動。

但他知道, 她跑得很快,她拚盡了全力正奔向他,發了瘋一樣狂奔著。

他怔怔看著那個白點,一瞬間,龍門吊上的風停息了。

極致的心理鬥爭停止了,燕羽很累,前?所未有的疲累。他雙腳發軟,緩緩坐下。他將腳伸出?去,坐在?龍門吊上, 看著那個白點瘋狂地?朝他跑來。

他太累了,腦子一片空白, 仰頭望一眼高高的藍天,張開雙臂平躺下去, 閉上眼睛等?她過來。

風刮著他的黑發和衣衫, 他慢慢平複了呼吸,陽光照在?他身上, 針刺般熱烈。

不知過了多久, 樓梯上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哐哐當當。終於, 黎裏爬上來了。他臉上的光線被?擋住。

燕羽睜開眼,黎裏渾身汗水, 頭發全濕,衣服粘黏在?身上;她跑得太狠太凶,幾乎斷了氣,此刻雙眼筆直而驚恐,滿臉熱汗,嘴唇幹枯,劇烈喘著氣。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她呼吸著,呼吸著,突然衝上去,撲跪到他身邊,狠狠幾下瘋打他身上。她太害怕太恐懼,下了狠力氣,打得劈啪響。

燕羽沒動,任她打。

她打了幾下,揪住他手臂用力來回扯晃,發出?幾聲啊啊的嘶叫,叫完了撲到他身上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無力地?打他,“啊——啊——”發泄地?慘叫著,又緊緊摟住他,仿佛生怕他會消失,仿佛終於確認他還留在?這?世上,他還活著。

燕羽眼眶盈滿了淚,顆顆從眼角滑落。他抬手去觸摸她頭發,撫住她腦勺。黎裏直起身,把他扯起來,喊:“你想跳嗎?現?在?跳啊,拉著我一起!我們一起跳下去!你跳啊!”

燕羽望著她因恐懼而瘋狂到失控的臉,沒做聲。

“要死一起死!你拉著我一起跳下去!”黎裏滿臉的汗水淚水已分?不清,喊叫著又撲上去緊緊摟抱住他,悲慟大哭。

燕羽摟緊她濕透的身體,無聲落淚。

天高地?遠,江水奔流。兩個單薄的人兒被?世界遺棄在?廢船廠的龍門吊上,緊擁著彼此。

“燕羽。就?當你今天死了吧。”她大哭發泄完,看住他,狠烈道,“就?當你今天死了!一切重新開始,不回帝洲了。不等?明年了。我們現?在?就?離開,現?在?就?出?去。這?裏的一切都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全都去他媽的!現?在?就?出?去,跟這?裏的一些徹底切斷,全部斬斷,去開始新的生活。”

燕羽怔怔看著她,眼睛中亮起一道驚愕的光。像是一瞬回到一年多前?他們在?龍門吊上的那個夜晚。顫抖著的黎裏決定拋棄家鄉,隻身闖帝洲。

他顫聲:“你不上學了嗎?”

黎裏滿麵淚痕,卻突然一笑,說:“學,什麽時候都能上。”

她將塞在?兜裏的通知書?扯出?來,紙張已被?汗水浸透。她毫不猶豫,狠狠幾下將通知書?撕碎,伸手一揚,彩色的紙張紛紛灑灑,飛向空中。

燕羽抬頭望,風吹起紙屑,天空極高極藍。

……

燕羽的直播當天就?衝上多平台熱搜熱議,帶動陳乾商的事再度被?拖出?來鞭屍。可風風雨雨,他們都不管了。

他們消失了。除了父母,沒人知道。

燕羽住進?了紐約市郊的一家精神療養醫院,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係。黎裏換了電話卡,卸掉一切社交軟件,全部從零開始。

他們落腳後?,原本隻是想找徐醫生曾提到過的一位很厲害的心理醫生懷特。而懷特了解燕羽病情,給他做檢查之後?,認為他應該長期療養,直至有身體指征上的好轉。

這?個慈祥的白發老頭說:“像你這?樣的情況,說實?話,不能給你任何一點獨自一人的機會。當然,我並不是說你每時每刻都想離開,隻是如?果你忽然想離開,而這?時候身邊恰巧沒人在?,這?是非常非常危險的。極重度的抑鬱就?是那一根細線拉著,太脆弱了。往往,就?是那一瞬間的泄力,就?讓之前?無數的努力都白費了,這?很令人遺憾傷感。但在?療養院,你會很安全。你永遠不會獨自一人。”

黎裏想到正是於佩敏提前?十分?鍾的離開,他站去了龍門吊上。她後?怕得打了個抖。

懷特醫生看出?來了,寬慰:“不要自責。抑鬱太久的人,會學會掩蓋抑鬱。哪怕想死了,他還能表現?得若無其事,騙過別人,也騙過自己。”他又看向燕羽,“這?也是為什麽,有的時候,你自認為走出?了當時的低落狀態,沒什麽事了,以為自己好了。但其實?不是,你需要住院。住很長時間的院。”

燕羽很聽話地?點了頭,握住黎裏的手。

懷特醫生道:“剛才和你聊天,你仍有很深的自責,不要這?樣。你要記著,或許因為敏感,你容易受傷;但也正因敏感,你格外善良,對?生活裏的美好溫暖格外敏銳。這?是一種幸福。你需要學習的,是盡量關注它好的一麵。認識到自己的美好,與自己的缺陷和解。”

燕羽聽從醫生的建議,在?療養院住下。黎裏在?旁邊租了房子。白天來陪伴,晚上再回家。

燕羽在?療養院的房間很溫馨舒適,一人一間,不像病房,倒像個小臥室。鬆厚的床,柔軟的地?毯,舒適的桌椅,色彩溫潤的衣櫃。落地?窗直通療養院的草坪,院子裏種著榆樹和楓樹,樹木高大,樹葉寬闊。

夏末秋初,郊區的天空總是藍藍的,綠樹草地?映在?陽光裏,漂亮極了。

黎裏想把他的病房裝飾打扮,兩人一道又去了宜家。在?黎裏簽字且保證不讓燕羽離開視線的情況下,療養院允許燕羽外出?。

他們買了書?立、漂亮的茶杯,精致的筆記本,柔軟的靠墊,小綠植,又買了麵磁吸牆,貼在?他書?桌旁。

燕羽每天把自己的心情等?級畫在?上邊。

他買了吉他和鍵盤,買了許多音樂相關的書?籍。一切從頭開始,重新申請這?邊的語言學校和音樂學院。

黎裏除了去當地?的音樂機構練架子鼓,其餘時間都和燕羽一起學英語學樂理練耳。他們在?院子裏談音樂的時候,別的病人有時會來靜靜地?聽。

他們還在?他的病房裏實?現?了長桌和投影儀的構想。

學習時,兩人齊排一桌,各自認真對?著書?本閱讀,寫寫畫畫,裝著飲用水的情侶杯挨在?一起。有時黎裏學得有些累了,伸伸懶腰,看著燕羽認真學習的側臉,就?覺得安寧。而燕羽在?學完一個篇章,扭頭看著黎裏專注的模樣,會覺得生命真好。

依然有情緒突然低落的時候,有時是白天,黎裏在?。燕羽想講話,她就?安靜地?聽,耐心回答安撫。燕羽不想講話,她就?陪他蜷在?沙發裏,給他擁抱。兩人躺在?一起,等?待著時間流逝,什麽也不講。

有時是在?夜裏。燕羽走出?房間,護士見了,微笑跟他講話。如?果他不想講話,就?獨自去公共區。

公共區裏有其他生病了失眠的人,大家默默蜷在?沙發上,像一個個蘑菇。

坐上一會兒了,病友過來聊天,每個人都敏感而小心,不過分?打擾,也不勉強。或許因為都是病人,聊天並不艱難。

燕羽聽他們講各自的慘痛遭遇和經曆,他也會講一點兒自己的。大家分?享著,講述自己在?最難受的時候做過些什麽事自救。

有個女生說,她最開始拿刀割自己,後?來她拿刀割木頭,她慢慢學會了做木雕。有個男士說,他會往牆上錘釘子,錘很多釘子,也往自己身體裏錘。

比燕羽年紀小的,比他年紀大的,青年,中年,老人都有。每個人都拖著殘破的靈魂,慢慢前?行?。

有的夜晚,大家不講病情,說今天晚上的牛排有點硬;說院子裏的樹葉要掉了;說今年第一場雪不知道什麽時候;說白天看到了南飛的野雁群。

講著講著,有人不由自主地?流淚,發呆,望天,沉默。

每個人都獨孤而受傷,但身邊都有著相似遭遇的病友,就?又雖有消沉,但不至絕望。

餐台上永遠有溫熱的牛奶,健康的粗糧麵包;到了冬天,壁爐裏爐火溫熱,沙發裏毛毯鬆軟。

有天夜裏,公共區也沒人。那晚,或許隻有燕羽一個人失眠。也或許,其他失眠的人縮在?自己的**,不願出?來。

他獨自坐在?壁爐邊,爐子很溫暖,但裏頭的火苗不是真的。他的手映著跳躍的火焰,看見自己手掌透出?紅光,像肉眼可見的生命。

他有些難受,拿出?手機,在?whatsapp上給黎裏發消息:「想到以前?冬天,跟你一起烤火、烤糍粑的時候了。」

那時美東時間淩晨兩點半,沒想,黎裏很快回複:「我明天去亞洲超市看看,不知道能不能買到糍粑。但糯米肯定能買到。」

燕羽愣了愣,繼而意識到,因他在?醫院,她的手機永遠不會靜音。

他有些歉疚:「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說:「我很開心你在?任何想到我的時候都能對?我表達出?來,你真棒。」

他抿唇笑了。又見她說:「我決定現?在?溜來看你。我想你了,所以立刻就?要見你。」

燕羽:「我給你熱牛奶。」

黎裏:「我想喝熱巧克力。」

「好。」

燕羽剛從微波爐裏拿出?熱牛奶和熱巧,黎裏就?來了,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眼睛亮晶晶的。

一見麵,她就?撲上來給他一個擁抱,帶著外頭寒涼的氣息。

燕羽說:“外麵很冷嗎?”今天零下十度。

“還好,就?幾步路。”

黎裏雙手捧著熱巧,窩進?沙發裏,喝上一大口,暖香四溢。她舒服地?長呼一口氣,像隻懶懶的滿足的貓咪。

燕羽彎唇,自己拿了熱牛奶,又給她拿了碟黃油曲奇。他知道,她很喜歡吃他們醫院的曲奇小餅幹。他剛坐進?一旁的沙發,黎裏咬著曲奇餅,看他一眼。

燕羽便看看四周,公共區仍是一個人也沒有,除了監控。

他起身擠進?黎裏的單人沙發裏,兩人挨在?一起,剛好將沙發填滿,充實?又溫暖。他摟住她的腰,她亦環抱住他。

壁爐裏,火焰紅彤彤的。

她說:“要是超市裏沒有,我就?買糯米了自己做糍粑,試一試。”

“聽著很麻煩,年糕也差不多。吃年糕吧。”

“但我想試一下。”

“好吧。對?了,今天Emily出?院了。”

那是個三十歲的女人,因童年創傷反複入住過許多次,她是開朗型的病人,很多次在?家人根本無察覺的時候,突然失控自毀。黎裏也看不出?她是病人,每次她見到黎裏都熱情地?招呼聊天,活潑又積極,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工作人員。

“我挺喜歡她的。”黎裏道,“她那天和我說,如?果有時候鬥爭得太累了,就?別想著一定要消滅它。躺下放鬆,跟它共存也可以。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勝利,這?想法很棒。”

“這?是懷特醫生跟我們講的。確實?很棒。”燕羽道,“她跟我說,她從小抑鬱直到最近幾年,依然有低落鬱悶的時候,也有過想離開的時刻,但一次付諸行?動都沒有了。她覺得能做到這?樣,其實?就?已經贏了。”

“我也認為。”黎裏將腦袋往他肩上蹭了蹭,說,“還有那個Alex也很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那些病人們,自然也有偷偷的吐槽。好人會患抑鬱,壞人也會。不同在?意,好人自責反省自己,壞人則借著抑鬱變本加厲傷害他人。前?段時間,就?有幾個病人,各種精神虐待著家人和工作人員。黎裏見了,就?說:“看見沒,你是天使,以後?不要自責。”

“他們出?院了我真是謝天謝地?。”黎裏說,見燕羽放下牛奶杯了,自然去牽他的手。

手指勾到了他手上的住院腕帶。

入院後?,他按規矩一直戴著腕帶。有次黎裏領燕羽去附近公園看紅色楓葉,突發奇想,在?他腕帶上寫下她的電話號碼。說如?果他亂跑或走丟了,別人能打電話找她認領。

燕羽說:“你這?麽弄,感覺我像是你的所有物。”

黎裏說:“你就?是我的所有物。”

而他話雖那麽說,之後?每次換新帶子,都自覺寫上她的號碼。

黎裏勾著腕帶,手指輕撫著他手腕處的疤痕,一下下撥弄著。冬夜冷清,但公共區裏舒適又安靜,很溫暖。她抬頭看落地?窗外,忽然眼睛一亮:“下雪了。”

燕羽回頭,是啊,忽然下了好大的雪。

兩人立刻裹上羽絨服,走到戶外。冷空氣清冽,雪很大,片片有半個指甲蓋大小,密密麻麻從夜空墜落。

他和她坐到戶外台階上仰望。漫天飛雪撲麵而來,像夜幕中落下無數片白羽毛,清涼而沁心。好美啊。

黎裏一瞬想到江州的雪夜,扭頭;燕羽也仰望著雪空,側臉安靜平和。感受到她目光,他回頭看她,一雙眸子清潤而溫柔。

她知道,他和她想到一處了。她就?笑了,他也笑了。

黎裏說:“冬天看上去一切都毀滅了。可下了雪,到了明年,萬物複蘇,又會新生。”

燕羽看她:“你想說什麽?”

黎裏歪頭:“燕羽,我知道現?在?,你內心的秩序是紊亂的,你的理想也破滅了。但不要灰心,慢慢來,隻要活著,我們可以構建新的城池。”

他的黑眼睛在?雪夜格外清潤,凝望著她,點了點頭。

他們坐在?台階上,淋著雪,聊著天。直到飛雪片片白了頭。

那晚,黎裏沒回家,睡到了他**。待第二?天早上醒來,世界銀裝素裹,厚厚一層白雪。他們穿著雪地?靴,在?雪地?上踩出?一串串腳印,打雪仗,笑鬧,倒在?雪地?裏睡大覺。

冬天本應是沉鬱的季節。但那年冬天很多的雪,天空也藍。郊外清淨美好。療養院裏很溫暖。

等?到第二?年春天,燕羽很少失眠了。院中的綠樹開始發芽,鳥雀、鬆鼠都回來了。

他在?療養院裏與世隔絕地?住了整整一年,懷特醫生說他可以出?院了。

他的抑鬱依然沒有完全消除,但他沒再做過實?際行?動上的自殘與自殺。懷特醫生說,這?一年的療養給了他足夠的力量去應對?今後?的對?抗。如?果未來又遭遇了至暗時刻,記得一定要回來。但他祝願,他永遠不需要。

黎裏和燕羽就?讀了語言學校,開始申請音樂學院。黎裏為找老師寫推薦信,首次登錄以前?的社交軟件,發現?出?事了。

當初燕羽彈琵琶流淚的直播,包括那張紙上的話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可眾人無頭蒼蠅一般各種猜測,卻沒了後?續。

燕羽和黎裏離開後?,燕回南和於佩敏帶著燕聖雨突然搬了家。

沒過多久,網絡起了傳言,說有人當天看見燕羽往江邊去,跳江了。說他早就?死了。現?在?估計撈都撈不回來。

一時間,燕羽疑似自殺身亡的消息傳遍全網。

緊接著,樂迷發現?,燕羽沒去帝音上學。學校也沒收到任何消息。所有人無論朋友、老師都聯係不上燕羽了。

唐逸煊包括警方聯係過燕回南。但後?者回不知道,孩子失聯了。

雖官方沒出?任何消息,但結合當初直播裏燕羽的狀態,越來越多的人懷疑他出?事了。而這?時,有人曝出?陳乾商在?協會的任職狀態,一瞬點燃全網怒火。大眾以為當初那麽大的輿情,他已經倒台,卻沒想他仍逍遙無虞,輿論反彈出?了更大的憤怒。甚至陰謀論他逼死燕羽,封鎖了消息。

全網沸騰時,誤信陰謀論以為燕羽已慘死的王綱蘇玉一家,帶著一諾接受了采訪。原來一諾聽說燕羽死了,崩潰大哭。蘇玉聽從心理醫生建議後?,一家人通過正規媒體采訪,再次披露了當初“糯糯”被?侵犯事件。一諾雖未露麵,但稚嫩的嗓音和詳盡的細節描述無疑添了一大桶油。小男孩講到後?麵,哭著喊著要把他的燕羽哥哥還回來。

一諾站出?來後?不到兩天。師愷也很意外地?出?現?了。

他公開了多年前?的一段視頻——

他不是陳的弟子。但初中那會兒,師愷總在?燕羽下課時等?他,和陳熟了。師愷也想受大師指點,時常請教。他學東西沒燕羽快,加上他一直有錄生活視頻的習慣,會把每節課錄下來複習。那天,陳教他時,忽然從背後?抱住他,手伸進?褲子裏。當時,師愷太驚愕,長達一分?鍾沒敢動。幸好走廊外有人經過,陳才鬆手。

師愷說,公布這?段塵封多年的視頻,他很害怕,不知未來在?學校會是什麽處境。但燕羽是他曾有過的最好的朋友,他一直悔恨中學時期在?他最難的時刻迫於同學間的玩笑流言與他疏遠,也悔恨在?他那麽勇敢地?對?抗之時,他仍畏縮不敢上前?。讓他一個人孤身奮鬥,遲遲等?不到援軍。

對?惡的沉默,就?是同流合汙。他懇請更多的受害者站出?來,並請知情人提供線索。

師愷親自去帝洲將這?段視頻交給樊警官鑒定,陳乾商被?警察帶走。通報一出?,再次引發軒然大波。雪崩開始。

丁鬆柏宮政之都發聲了,表示要肅清圈子,呼籲受害者站出?來,協會一定盡全力支持。

也就?是那時,警方發現?,燕羽已出?境幾個月了。但事情發展到那個階段,滾動的車輪已收不住。

新的傳言出?來,說幾月前?在?國外某海灘看見燕羽一人在?海邊,沒幾秒人就?不見了。越傳越邪乎。

而這?幾月,沒人能聯係到燕羽。之前?跟他合作過的人,不約而同說跟燕羽的聯係斷在?八月。無論聊合作、溝通細節、打尾款,他都沒回複過。絕對?是出?事了。

這?個關口,一位快三十歲,已結婚的不知名演奏者在?妻子鼓勵下,站了出?來。

他曝光了多年前?與陳的聊天記錄。他羞於啟齒且遲遲不敢露麵是因為,他當年太懦弱,沒敢告訴父母。他被?侵犯時沒發燒生病,但他沒叫也沒反抗。從11歲到15歲,他長期被?侵犯,卻從未表達異議。甚至在?聊天中,他有過順從與討好。

這?讓他羞恥至極,恐懼曝光後?可能遭遇的非議,更怕人罵他是自願的。他這?艱難的發聲,徹底打開了蓋子。

接二?連三的人站了出?來,其中還包括女孩。已成年走上工作崗位的、如?今還在?大學的、近十多個。

在?之後?的一整年裏,警方陸續收到匿名線索,說當初奚市醫院國際部幾個護士在?同一年購置了高檔小區住房。不久,又有匿名線索進?來,稱司機酒駕當晚和他一起飲酒的朋友,後?來中了“彩票”。同時,因近期一諾一家受訪報案而重新調查一諾事件的警官發現?,藝術學校有兩位成績優異的學生,這?學期開學沒出?現?了……

當然,這?些都是網絡討論,具體線索如?何,還未公布。

總之,這?一年下來,陳乾商進?了看守所,等?待著案情的進?一步調查,而外界以為燕羽死了。

黎裏很震驚,斟酌幾天後?,告訴了燕羽。

他倒很平靜,說無所謂;又道,隻能在?這?邊上培訓課找推薦信了。

黎裏覺得,外界傳他死了這?事兒極其匪夷所思,她懷疑是不是有陳家的對?頭在?煽風點火。可現?在?這?關頭,他要是突然冒出?去澄清,必然又是場軒然大波。

他住院足足一年才修養得好了點兒,再搞事兒,恐怕毀於一旦。

可……

“那以後?怎麽辦?”

燕羽莫名:“什麽以後??”

黎裏很傷感:“你的成績,你的事業。怎麽辦?”

燕羽靜了兩秒,道:“你不是說,就?當死了一次,重新開始嗎?”

黎裏一愣,默了一會兒,道:“燕羽,我知道的,你內心深處,是怎麽都不會放下的。沒關係,就?當我們現?在?是一歲的小孩,蟄伏著,慢慢來。不急一時。該來的,未來都會來。”

他看著她,點了頭。

便繼續徹底隔絕,再不管那頭的事兒。

兩人在?語言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在?一棟老樓的三層。窗外是茂盛的楸樹。

他們很快重新安頓好,布置了新的“YY&LL的小窩”;工作日一道起床、出?門、上課、做音樂、練習;周末去中央公園喂鴿子,聽音樂會看百老匯。日子過得平靜而充實?。

又一年白雪覆蓋的時候,他們遞交了大學申請。

那個跨年夜,下了很大的雪。玻璃窗外,雪花翻飛。

燕羽和黎裏在?家做了一頓豐盛的飯,鱸魚豆腐湯,牛肉香幹,清炒蘆筍,玉米燉排骨,外加草莓配奶油。盛在?彩色的漂亮的盤子裏,外加兩杯橙汁。

餐桌上擺著鮮花,杯盤精致。

窗外雪花飄飄,屋裏暖暖融融。

吃著飯,黎裏手機裏來了信息,回複了幾下;燕羽似乎也有事,點了幾下手機。

四目對?上,黎裏不好意思地?笑:“哦,我架子鼓老師跟我說新年快樂。”

“我也是。”燕羽抿唇笑。

兩人碰了下杯,門鈴響了。他們同時起身,看向對?方,愣了愣:“你的?——我的——”

黎裏笑起來,過去開門:“我的快遞到了。”

門外卻不是快遞員,是樂器行?的送貨,好幾個大箱子。燕羽過去簽收,箱子搬進?屋,他拿刀去拆。

黎裏一看便知道是什麽了,她等?著他一個個拆開,一套嶄新的高級架子鼓。

“送你的新年禮物。”

她上前?撫摸鼓和鑔,太新太漂亮了,金屬質地?在?燈下閃閃發光。她說:“我好喜歡啊。”

正說著,門鈴又響了。她表情愈發喜悅,立刻衝去開門。這?回,快遞員搬進?來一個大盒子,上頭貼著國際快件的標簽,黎裏剛要拆,笑笑:“送你的禮物,自己拆。”

燕羽拿刀割開紙盒,裏頭塞著一層層的泡沫紙,反反複複裹了無數層,一層層解開,他表情安靜下去,已有預感。

最後?一層泡沫拆去,中棕色的麂皮琵琶琴盒。他抿了下唇,緩緩打開箱子,一把全新的和他那把一模一樣的琵琶,低調內斂,散著瑩潤柔光。

燕羽手伸過去,觸碰到琴頭,沿著琴弦慢慢下滑,撫到琴身麵板。那觸感,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黎裏慫恿:“你把他抱出?來看呀。”

燕羽把他抱了出?來,沉甸甸的,盈滿他懷抱。他抱著那把琵琶,像抱著一個孩子,不自覺很輕地?偏頭貼了貼琴頭。

黎裏拿了筆走過去,在?琴盒側方拉鏈處寫了兩個字:“newborn yanyu”。

新生的琵琶,新生的燕羽。

燕羽盯著那字看了會兒,繼而看向她。

“燕羽,我們重新構建我們的世界。我們未來的生活一定會很美好!”

燕羽就?笑了,笑容很溫暖,帶了點靦腆,說:“我的生命裏,隻要有琵琶,有黎裏,就?是最美好的生活了。”

plan B(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