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上)
再次見到黎輝, 他又?高大了,精神很不錯,明年能出來, 心?裏有了盼頭。他一見黎裏, 就微笑:“越來越厲害了啊, 居然能上帝音,我怎麽也想不到。”
“我之前也沒想到。”黎裏專程把通知書帶了過來,展示給?他看,“看,我們?學校大門,好看吧。”
“真好看。”
“帝音學費還不到嵐藝的一半,好學校就是不一樣。但貴也不要緊了。我之前演出還有比賽,各種演出費跟獎金有十幾萬了呢。不用找媽媽要錢了。等你出來,需要錢還可以?找我借。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 利息給你便宜點。”
“好啊。”黎輝笑了,說, “和你那個男朋友還在一起嗎?”
“當然在一起。”
“我真想見見他。”黎輝說,他能明顯感覺到, 妹妹的變化與?成長, 和那個叫“燕羽”的男生密不可分。
“不急。一切順利的話,明年出國前, 你就出來了。我讓他請你吃飯。他也很想見你。哦, 剛才他還說讓我轉達,他給?你問好。”
“我也給?他問好。謝謝他照顧你。”
……
明天要出發了, 燕羽提前約好了房屋中介, 後天去看學校斜對門小區的房子。
他還想去街上買個新的行李箱。出門時,燕回南正要帶燕聖雨去幼兒園報名, 問他去哪兒後,於佩敏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媽媽好久沒跟你一起上街了。”
燕羽說好。
暑假快結束了,商場裏人並不多。路經一家?最近很火的奶茶店,沒人排隊,燕羽問:“媽媽你想喝嗎?”於佩敏說嚐嚐吧。燕羽給?她買了一杯。
於佩敏喝著奶茶,問:“要不要買幾?件衣服?”
“回帝洲再買。懶得帶。”
燕羽直奔箱包店。他挑東西很快,選了個黑色行李箱,拍了些照片發給?黎裏,問:「你喜歡什麽顏色,給?你買一個。」
黎裏剛從監獄出來,回:「你買的什麽顏色?」
「黑色。」
「我要和你一樣的。但要小一號。」
「好。」
「我哥哥也向你問好,哈哈。」
燕羽回了個可愛微笑的表情,又?加上一條:「那你過會兒來我這?兒拿箱子,還是等晚上我給?你帶過去?」
「我來拿。」黎裏說,「我懷疑你就是想多見我一次。」
燕羽又?回了個「(可愛微笑)」。
出了商場,於佩敏說再去旁邊步行街逛逛,但燕回南打電話來,問燕聖雨的出生證在哪兒,找不著了。於佩敏給?他講了半天也沒找到。她放下電話,說幹脆先回家?。
但燕羽看見步行街上新開?了花店,想去看看。於佩敏說好,幫他把空箱子拿回去。
燕羽走開?沒幾?步,身?後媽媽喚他:“燕羽。”
他回頭,於佩敏問:“你晚上想吃什麽?魚湯好不好?加萵筍和豆腐。”
燕羽點了下頭。
媽媽衝他笑笑,走了。
燕羽去到花店,在滿屋的鮮花裏選了一束粉色係的,帝王花、繡球,芍藥,粉玫瑰……搭配著很漂亮。
他在賀卡上寫了兩個字,放進花束裏,抱著花兒準備回家?。迎麵兩個女孩捧著很誘人的甜品,走進店來。是黎裏喜歡吃的那些小玩意。
他停了下,問:“不好意思,這?個蛋糕在哪裏買的?”
“那個巷子裏麵,新開?的一家?甜品店,很好吃。”
“謝謝。”
燕羽繞去女孩指的那條巷子,找見了那家?甜品店。甜品各個精美,瑞士卷,芒果千層,豆花撈……他買了兩三樣,打包拎了盒出店。
他往無?人僻靜的街巷穿過,無?意一瞥,卻見安靜的街角開?了家?民樂樂器店。店麵裝修古色古香。透過玻璃窗,裏頭擺著古箏、二胡、揚琴等樂器。但店內主賣的、最多的是琵琶。不同?顏色、材質的琵琶靜默地掛在牆上、櫃子裏,像在無?聲地等待著什麽。
燕羽收回目光,往前走,但終究沒忍住扭頭多看了一眼。就這?一眼,他看到一把和他刻著“燕羽”的他的最愛、幾?乎一模一樣的琵琶。
腳步放緩,最終停下,他望住它。
它在陰涼的屋裏,他在燦白的陽光下。
“要不要進來看看?”店主是個年輕人,到門邊一見是他,驚喜道:“燕羽老師?我就是因為你入的民樂的坑,因為你愛上琵琶!我是你的忠實樂迷!要不進來看看,喝杯茶?請進請進!”
燕羽想說不用了,但他又?望了眼那把琵琶,沒開?得了口。
店主極力?邀請,他走了進去。店裏開?了空調,有些涼。
“您不知道現在有了股琵琶熱,托您的福。”年輕店主不住地誇讚,“江州這?一年多了好多賣琵琶教琵琶的店!其他民樂類也是。”
燕羽不知聽?沒聽?,走到那把琵琶麵前,望了一眼。
“您眼光真好,這?是我們?店裏最貴最好的琵琶。我取下來給?您玩一下。”
燕羽還沒說話,店主已飛速將那琵琶取下來,捧到他麵前。
真的很像他那把,麵板淺木色,背身?墨黑,柄上有暗金的流雲紋,周身?散著溫潤柔光。
“你要不彈一首?”店主殷勤地把琵琶放到台麵上,說,“我給?您找甲片。”
燕羽盯著琵琶看,像在做某種掙紮。無?用。那精美而內斂的琵琶對他有著某種致命的吸引力?。他把鮮花和甜品盒放到櫃台上,一個個戴起了指甲,說:“我試下這?把琵琶。”
“盡管試。”年輕店主激動道,“江州出了您這?樣的人物,真好。你知道嗎?今年很多小孩子去少年宮學琵琶,都是受你影響。學古箏揚琴的也多了起來。”
燕羽問:“是嗎?”
“是呀!好多小孩都去學,琵琶老師都不夠呢!”
燕羽沒接話,他將那把琵琶抱起來,沉甸甸入懷。
他坐下,垂著眸,手觸到琵琶弦上,一瞬間,微涼的堅韌的觸感直衝進他腦門;像是不可控製一般,左上右下,手指飛速一輪。一段力?拔千鈞的琵琶音殺了出來。
琴弦的震**,像一瞬激起千層浪,每一道洶湧地推打進他內心?,向他咆哮著,呼喊著什麽。
燕羽一怔,心?髒狂跳,猛地喘了口氣。
店主驚得瞪大眼睛:“您這?功力?!絕了!我天!”他忙指著一旁的桌子:“我這?兒有打光跟專業錄音,我一直做直播推廣的。你能彈一曲嗎?我是真的想推廣琵琶,您難得來一次。我送你一把琵琶都行。”
“不用送。你開?吧。”燕羽說完,不知在想什麽,把自己手機拿出來,登陸賬號點開?直播,放到店主的直播手機旁。
店主的賬號沒什麽人看,但燕羽的直播間立刻湧入了樂迷們?,
「活久見!!羽神居然開?直播了??」
「羽神暑假去哪兒玩了,都沒見到人。」
「燕美人!!!」
「羽神要彈琵琶了嗎?」……
燕羽抱著琵琶坐回椅子上,低頭垂眸,像是自言自語,聲音不大:“暑假寫了首琵琶曲,但沒彈過,也沒人聽?過。”
店家?站在鏡頭外,興奮地點頭表示期待,不發聲不打擾。
燕羽抱著琵琶,臉色靜肅起來。大約半分鍾,整個街角安安靜靜,隻有花白的陽光。
突然,燕羽眉心?一斂,眼眸一抬,手指如?利刃往弦上割去,琵琶一聲嘶鳴,溢出飽滿如?珠的鏗鏘激昂的音符。
刹那間,一股巨大的力?量從琵琶琴裏逆流而上,順著燕羽的手指在他血液裏奔流,一陣陣猛地撞擊上他的心?髒。
深沉激烈的情感洶湧著,奔騰著,呐喊著,像海嘯般撲頭將他席卷!
八月船海裏如?瀑的雨水,狂風卷著她的長發和笑顏;小屋外江水洪峰奔流,泥沙俱下。紐約驚飛的鴿群,街頭的藝人;大理?高遠的藍天,她纏在他手指間的發辮……
燕羽的手指如?翩躚的白鳥,勾彈輪挑,大氣磅礴的曲調陡然一轉,琵琶開?始悲鳴,控訴著他摔死琵琶的罪行。
跌宕起伏,像倒序的齒輪訴說著他的一生。
他看到無?數的藥片,數不盡的處方單,從小到大的病號服,懸在病**的吊水一滴一滴墜落。他看到會議室一張張的投票,宮教授的眼淚,他一字一句寫下的血淚,在網絡上攪起軒然大波。他看到歡樂的海灘,躁動的酒吧,奚市的帝洲的無?數個不眠的深夜,他遊**在一條又?一條的空街道上,永無?盡頭。
戶外,陽光走動,玻璃窗上驟然折射進一道刺眼的光。燕羽偏臉避過,手指毫不停歇地在琴弦上撩撥,指速越來越快,像瀑布濺起的水霧,像密集的雨點,像波光粼粼的湖上跳躍的光芒雲煙。
他逆著光線抬眸,鳳眼裏射出的目光冷厲如?霜,
他看到壁紙刀一道道刻下的傷痕,高樓上的風,長江裏的水。他看到黎裏的眼淚,黎裏的笑,黎裏的哭喊,黎裏衝進男廁所,黎裏說我不站。他看到母親在眼淚中漸漸衰老,父親在憤懣中白發叢生,看到漫長歲月裏他們?憤怒、咒罵、抱頭痛哭的臉。
他看到無?數個日日夜夜,他抱著琵琶,不知疲倦地練著彈著,從酷暑到寒冬,從成年到幼時。他看到少時的他穿過許多個日夜的奚音附的走廊,在舞台上鞠躬,把椅子砸到陳慕章頭上。他看到幼時的他初去奚市,以?為那裏是個好地方,所以?幼小的他在發著燒的寒冷的冬天,因舍不得錯過一節課而背著大大的琵琶琴盒登上了跨年夜去往郊區的公交車。
直到,他看到兩歲時的小燕羽,在江州的少年宮,掙脫父親的懷抱,踉踉蹌蹌撲上去抱住一把兒童琵琶,好像抱住了這?世上他最心?愛的寶貝,從此立誌為其付出一生。
琵琶淒淒悲鳴,轉至**,陡然悲從中來,不可斷絕;又?憤懣昂揚,指天對抗。
一曲千回百轉,如?泣如?訴,柔腸百結中又?不斷迸發出掙紮激越、破釜沉舟的力?量。爭鬥的數股情感洶湧如?潮。
燕羽好似整個人融進了玻璃折射的光線裏,融進了那把琵琶裏,隻剩了他的手指。仿佛人與?琴在互鬥,在較量,在對攻!
破碎的光線下,他一張臉虛白若無?,像抓不住的月光。
直至最後一聲震**的淒鳴下,他的手指殺離了琵琶。餘音繞梁中,滿屏靜默。世界被震撼到失聲。
燕羽抱著琵琶,低著頭。眼淚像無?盡的雨,分掛臉頰兩邊,一滴接一滴,不住地墜落,如?斷了線的無?數的玻璃珠子。
像是這?一生的執著、堅持、痛苦、悔恨、憤怒、不甘、反抗、無?力?;都凝結在這?一曲琵琶裏。
放不下。放不下的。
他還是愛琵琶,太深;還是放不了手,低不了頭;服不了輸,彎不下脊。
這?一曲,仿佛琵琶裏無?數的魂靈湧衝進他的精神他的心?靈,他終於看到他本心?。他知道,他走不了了。
陽光從玻璃上悄然離去,燕羽的臉在直播屏幕上變得清晰。他垂著眸,無?盡的眼淚從下巴上顆顆滴落。
彈幕瘋狂刷屏:「好偉大的新曲,我聽?哭了!這?首要成神曲!」
「的確神曲!偉大!超越了《破陣子》!」
「太好聽?了!好絕!情緒好深好複雜!像走過了波瀾壯闊的一生!」
「彈得太厲害了!」
「羽神也哭了嗎?」
「這?曲可以?單獨發音軌了!好震撼!感覺羽神自己都還沒走出來。」
「是我多想嗎,感覺他這?會兒狀態不太對,有人同?感嗎?」……
店長現場抹著淚,久久未能平複。但燕羽已起身?,將琵琶放好,解手上的甲片。
他看見櫃台上的紙和筆,拿兩張寫上字。店長跑來,擦著淚說:“您彈得太好了,那曲子太棒了。”
“《離離》。”燕羽說,“這?曲子叫《離離》,離離原上草的離離。”
店長歪頭正看他寫下的“離離”二字。
燕羽說:“麻煩你幫我轉達一下。”
店長接過他遞來的又?一張紙,愣了愣,想問什麽,見燕羽麵容靜默,臉上掛著淚痕,心?想他或許一曲演奏完太耗心?力?,還未恢複,忙說著好,拿了紙跑去手機前。
“剛才羽神給?我們?演奏的曲子是《離離》,離離原上草的離離。然後,羽神還寫了一段話,這?個話是不是跟這?個曲子有關啊?給?你們?看一下。”
他把紙翻轉過來,對著屏幕給?大家?看,邊念: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從小就掉進了陳家?的地窖裏,可能地下太黑了,看不到你們?的人影。但,我還是想把這?道門撞開?。”
店長念到這?兒,心?一驚,隱隱察覺了不對。而彈幕已開?始發瘋:
「陳家?是說陳乾商?!?!」
「怎麽又?提陳乾商了?是出什麽事了嗎?」
「羽神整個暑假都沒出來活動!到底出什麽事了?!」
「羽神人呢?!」
「人呢?!店長!他人呢!」
「救命!快去找他!」
「報警!我就說他今天狀態不對!救命!」
店長慌忙回頭,可店裏哪裏還有燕羽的身?影。
……
黎裏乘船過江時,看到船外波濤陣陣,水漲如?洪。船行過程中,有些搖晃。某一刻江潮湧過,船身?顛了一顛。站在欄杆邊的黎裏一個晃動,趕忙抓緊欄杆,心?跟坐過山車般拋起又?跌落。
她莫名不安時,電話響了,是唐逸煊。
他語氣很急:“燕羽剛才直播彈了琵琶,完後情緒很差。他電話留在那個樂器店了,人聯係不上。我剛給?他爸媽打完電話,他們?去找了。你知不知道他會去哪兒?”
黎裏腦子瞬間懵了:“啊?”
“黎裏!”唐逸煊喊一聲,“燕羽他會去哪兒?!”
“江邊?涼溪橋船廠!”她慌忙說,“除了江邊,我不知道他會去哪兒!”
“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船上!!!”她急叫道。她漂在江上,觸不到陸地。茫茫然轉一圈,想跑卻無?處可去。
她條件反射地給?燕羽打電話,沒人接。這?才想起,他手機落琵琶店裏了。她看到手機裏唐逸煊發來的回放視頻,琴聲悲絕,聲音穿透屏幕,直捅肺腑。而燕羽的下巴上一顆顆不盡地滴著淚。
黎裏頃刻間淚流。
《離離》,是他的告別。
她急得恨不得從船上跳下去。可船遲遲不靠岸,她快瘋了,明知他看不到卻一句句給?他發消息:「燕羽你等等我!」
「燕羽你不要走!」
「你看看我!」
「我馬上來了!」
「你等等我!」
「燕羽你回頭看看我!」
……
燕羽平靜地穿過船廠,廢棄的建築裏草木瘋長。陽光露過樹梢打在他身?上,光斑點點。
他望向那座巨大的龍門吊,褪了色的橙色鋼鐵,映在湛藍的天空下。
他一級級往上走,什麽也沒想。
起初那一刻洶湧的悲憤,已經褪去。
父母,爭鬥,悔恨,朋友,琵琶,樂譜,一切都在突然之間,變得毫無?所謂了。都無?所謂了,隻剩痛到極致後的空茫——累了。
累到腦袋裏空****一片,什麽都不剩。
但……似乎,還是有點不甘:好想再見她一麵。
隻是想著這?一句話,淚水頃刻間湧出、滾落,從高高的鐵樓梯上砸落下去。一股巨大的悲傷和壓抑將他死死裹住,透不過氣。
這?個世界已叫他麻木,他什麽都不願去想了,可——
好想再見她一麵。
留下吧,生病也沒什麽的,就做一塊脆弱的玻璃。可太疼了。真的太疼了。腦袋不可自抑地填滿了黑色,他試圖搖搖頭,卻搖不去;全被窒悶的黑色堵住。
還是愛琵琶啊,死也放不下。這?一生的愛與?恨都在那裏,放不下的。
下輩子不彈了,想做一粒灰塵,一片燕羽。或許,再做人,就不去奚市。在遇見琵琶之前,先遇見她。
船還未停穩,黎裏飛奔著衝跳上岸。
她在奔跑,這?座城市的江堤突然變得陌生。江風在耳邊狂刮,那不是他們?走過的長坡、城牆,鐵路,船廠……樹上的梨花也從來沒開?過。
燕羽,你走過我們?走過的這?條路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黎裏瘋狂地朝船廠奔跑,發出短促的啊啊慘叫:“燕羽!!”
燕羽站在龍門吊上,看著腳下的廢船廠,洶湧的長江。他好像沒有知覺了,又?好像很痛卻找不到痛點。
仿佛靈魂無?形地抽離了身?體,懸在後腦之上,扭絞著,無?法?呼吸。抓哪裏摁哪裏治哪裏都沒用。
為什麽病痛就是好不了,為什麽抑鬱的情緒死死摁壓著他。
他拚命想掙脫,可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好累。前所未有的疲累。
可他想,黎裏或許在朝他跑來。他應該再等等,看她一眼。黎裏,那個把碎掉的玻璃渣一片片拚起來,捧在手心?的女孩。
但他已經沒用了,一個連精神都控製不了的人,一個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做主的人,他已經毫無?用處和價值,何?苦累贅著拖累她呢?她也很累吧。
那些他失眠的夜,她也是。他都知道。很累吧,黎裏。
她是他生命裏的一束光,唯一的光。但他的世界太黑暗,太冰冷。他甚至害怕,他會讓那束光熄滅。
黎裏,還有她的人生。可他好像已經過完一生了。太疼了。放她走吧。
燕羽蒼茫地仰起頭,再等等吧,但今天的天空好藍,好澄澈,輕透得像玻璃,很幹淨的世界……不是腳下這?個信仰已崩塌的世界。很累了。連恨都沒力?氣了。
可……好想再見她一麵。太貪心?了。因為想見她一麵,又?一麵,他多活了一天,又?一天。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入鬢角。他漂亮的烏黑的眼睛望著高高的藍天,風吹著他的白衣衫。他在天空裏看見了江邊小屋,暴雨的夜,他和她摟著,睡在沙發上;看見秋楊坊他從小長大的臥室,他迷蒙地躺在**,她背對他坐在窗邊看書,她背影溫暖得一如?永恒;看見一年前,就是在這?兒,黎裏很勇敢地決定要離開?,去遠方……
他雙臂緩緩張開?,去觸碰那一抹藍,好想再見她一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