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chapter 114

考試過後, 黎裏徹底閑了下來。

秦何怡邀她去看他們拍攝短視頻,她欣然前往。如今,秦何?怡跟詹明不在?酒吧駐唱了。兩人?成了林奕揚公司旗下的小網紅。他倆很?上鏡, 相?處又?實在?太搞笑, 運營沒多久就有?了十萬粉。

秦何?怡說, 這發展速度很?優秀了,公司也器重。她跟詹明爭取下半年弄幾個爆款,破五十萬粉。

黎裏?聽?言,順手拿自己賬號關注了她。

最近,《燃爆鼓手》剛好播完最後一期,#黎裏?#,#黎裏?NUMB#,#黎裏?逆襲#輪番上了熱搜。不少?人?被她的舞台風格吸引,漲粉量驚人?。

許多人?垂直入坑, 都是自來水。但同時,酸她的嫉妒她的也形成了自來黑。而她唯一的黑點是她哥哥。

目前黑粉尚未發酵, 可?節目組擔心後期被其他同類競爭節目利用,跟黎裏?商量, 去國外的綜藝錄製, 她就別去了。黎裏?本就擔心熱度反噬,同意了。隻可?惜燕羽費心給她準備資料, 白辦了趟簽證。

秦何?怡惋惜不已:“你哥那事挺麻煩的, 很?難講清楚。再說,人?家隻要討厭你, 沒事兒也找出?事兒來, 不會講道理。”

黎裏?說:“網絡就這樣,再好的人?也有?人?罵, 再差的人?也有?人?支持。”

“惡心死了。陳乾商這種垃圾,放江州,扔街上要被砍死。”秦何?怡說完,笑起來,“他之前演奏會被人?潑牛奶了。一頭的奶。笑死我了。他完了,看他以後還出?來丟人?現眼。他那學校還沒倒閉呢?”

“在?調查。他不上課了。”黎裏?說,“輿論鬧這麽大,他們翻不了身的。”

“燕羽幹嘛呢,今天有?課?過會兒叫上他一起吃飯。”

“協會開會。換屆選舉。”黎裏?道,“其實陳乾商害的人?很?多,但其他人?不像燕羽,還不敢站出?來,怕被打壓。不過等他落勢,我相?信一個個都會站出?來的,到時就是陳家萬劫不複的時候。”

詹明聽?了,忙道:“明天我就跟何?怡去山上拜拜,要老天降一道雷劈死他。”

“對,我倆明天就去拜。磕十八個頭。”

黎裏?聽?得笑出?聲?。手機響了,是燕羽電話。

黎裏?接起,語帶笑意:“你開完會啦?”

那頭聲?音卻很?低,呼吸也很?虛:“黎裏?,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我好像……不太好。”

黎裏?心一沉:“我馬上來。”

……

這兩天,琵琶協會四年換屆。

燕羽前一天參加青年峰會,未與會。不過頭天是工作會議和代表選舉。今天下午的常務選舉才是重?頭,決定了協會內部話語權的落定與未來發展方向。

燕羽一進會議室,長輩前輩們熱絡地與他打招呼,誇讚著?他上月的演奏會,問詢著?數字專輯的情況,聊著?暑期的文化周等活動。

會議開場,丁鬆柏作為?會長發表講話,概括了過去數年常務理事會內部各位理事對協會的貢獻與工作情況,展望了下個四年的繁重?任務和發展計劃。

進入投票環節。前一天會議上,已由會員代表們投票,投出?新一輪的理事會成員共四十人?,即協會最核心的成員。

而會長、副會長及常務理事共九人?,則在?今天由這四十人?投票選出?。

現場,陳乾商章儀乙都不在?。

燕羽拿到投票表時,看到陳乾商的名字在?上麵,沉默幾秒後,抬頭:“這上麵有?個不該出?現的名字。”

其餘理事們正在?紙上畫圈,聽?言紛紛抬頭。但沒人?講話。

有?位跟陳乾商要好的作曲家彈了彈紙,說:“燕羽長大了啊,講話有?魄力了。可?再怎麽講,你是誰教……”

“老楊,”丁鬆柏斷了他的話,“認真投票。”

他看向燕羽:“這是昨天所有?會員代表們投選出?來的,不能劃掉。”又?看眾人?,“但在?座各位,心裏?要有?數。最後選出?來的這九個人?,關係著?協會未來四年的發展。人?品、技術、聲?望,都缺一不可?。大家一定要慎重?,為?自己投出?的每一張選票負責。”

不久,投票完畢。現場公開唱票。

先是常務理事的投票。

唱票員念了幾張票後,很?快叫到:“陳乾商,一票。”

之後,“陳乾商,一票”、“陳乾商,一票”、“陳乾商、一票”、“陳乾商、一票”……像某種魔咒,時不時就從其他人?的名字中蹦出?來,在?空中回**。

最終,燕羽成為?九位常務理事之一。陳乾商也在?其列,和丁鬆柏宮政之一道。

而接下來副會長的唱票環節,開始了更頻繁的:“陳乾商,一票”,“陳乾商,一票”、“陳乾商、一票”……

燕羽坐在?那兒,覺得這個名字聽?了太多次,快變得陌生?了。

計票結果出?來,他和宮政之當選了兩位副會長。

甚至會長選舉環節,他的名字也出?現了一兩次。但最終,丁鬆柏眾望所歸。

兩月前的那場大風暴,輿論觸底的大醜聞,毀掉了陳乾商的多場活動、站台、演出?、商演、評委席……

可?到了這裏?,竟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風平浪靜。

散場時,前輩們有?意無?意看向燕羽。那一道道眼神?,說不上有?多大惡意,更像是……教訓。

長輩對晚輩、握權者對挑戰者、上位者對普通人?的扇耳光一般的教訓。

他們究竟是信陳乾商無?辜,還是覺得真相?不重?要呢。

沒意義。

燕羽很?平靜,收好自己的物品,去洗手間衝了個臉。拿紙擦拭時,聽?到外頭聊天:“他剛說那句話,我差點懟他,以為?自己幾斤幾兩?”

“不講恩義啊。敢在?這種場合這麽講話,太狂妄了。”

燕羽把紙扔進垃圾桶,迎麵走出?去,正撞上兩位理事。他倆竟堆了笑:“燕羽,恭喜啊。你可?是協會曆史上最年輕的常務理事呢。以後的發展靠你們年輕人?擔起重?任了。”

燕羽頷了下首,擦肩而過。

有?一位上了年紀的理事落在?後頭,他本就好為?人?師,見了燕羽,迎上來苦口婆心道:

“燕羽啊,你陳老師是個好人?。你和他之前是有?誤會的,這件事我不是說信誰不信誰。官方調查都沒定論呢。再說了,哪怕犯錯,他這些年為?社會為?行業做過的貢獻,有?目共睹。他現在?一直被人?罵鬼師,暫時也不好公開露麵,受到教訓了。可?他經驗、能力、實力都在?,幕後為?協會做些事務工作是可?以的。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不追究他,他也不追究你。和和氣氣,這不挺好嗎?”

燕羽沒說話,稍稍示意便離開了。

他走到電梯間,從儀容鏡裏?看到自己臉色白得嚇人?。他覺得不太舒服,想快點下樓離開。但又?突然不是很?想做這個常務理事了,名譽理事或者小會員更適合他。又?或者幹脆什麽也不做。

他想一想,進了上行的電梯。

十樓是丁鬆柏的辦公室。這時候,檔案室和秘書處都沒人?,一條長走廊,會長辦公室在?最裏?間。

燕羽剛走近,就停了腳步。

丁鬆柏的聲?音傳來:“你知道多少?人?對他不滿嗎?我也是幫他當了很?多說客,才給他拉到票。不然他還不定選得上常務。這要傳出?去,他居然沒當選。外頭以為?咱們派係鬥爭多嚴重?。”

燕羽沒聽?出?這個“他”是誰,聽?到了宮政之的聲?音:“燕羽的能力實力在?那兒。不是瞎子,不昧良心,都會投他。他本來就該當選。”

“放以前,肯定該他。可?你看看他最近幹了什麽事?”丁鬆柏拿手敲了敲桌子,“都說這行最講尊師重?道。這不是我怎麽講,是悠悠眾口我堵不住,他們都說陳乾商是老師,他是弟子;說他地位穩了就狂了;說他下手太狠。我幫他說都說不過來。你說,搞這麽大的事,事先都不跟我商量下。要提前問我,我是不是會有?個準備?他甚至也沒提前跟你講吧?”

宮政之語氣很?硬:“這本來就難以啟齒,他做對的事,不需要事先征求我同意。我隻是心疼這個孩子。”

丁鬆柏也急了:“我看著?他長大的,我不心疼?!可?老宮,這社會不是隻講對錯的。講對錯沒用!他這事出?來,給咱們圈多大名譽損害啊?對,是陳乾商的錯。可?外頭人?誰管對錯,人?就覺得咱們圈烏煙瘴氣,弟子告老師!我現在?出?去交流開會,聽?人?問起都嫌丟人?。你說這麽些年我們花了這麽多精力搞推廣,現在?一講,全是些花邊,狗屁倒灶的破事。”

燕羽站在?走廊裏?,有?些愣,像是每一個字他都沒太聽?懂;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很?輕地低下了頭。

“這對他又?有?什麽好處?你說他之前,一次次破圈,羽神?,紫微星,多好、多完美的形象啊。”丁鬆柏越講越痛心疾首,“非得把這髒事兒捅出?來。我看到那些笑他的罵他的,我是真痛心啊。這以後多少?年,大家提起他,怎麽都得說這檔子事,他何?苦呢?”

“錯的不是他,他有?什麽可?笑的?!我看他是個勇士。”宮政之的語氣罕見地帶了怒意,“今天的投票才可?笑至極。昨天更是!在?全體會員大會上就應該嚴肅批評,開除職務,叫所有?人?引以為?戒。可?你隻字不提,他那波勢力你得罪不起,還指著?要人?頭票數呢。可?他嚴重?違紀、嚴重?失職,怎麽配帶領協會發展?你不用給我講他根係多深,圈內有?他多少?人?。我不講廢話,我來就一個意思: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你在?這兒給我搞什麽分裂?”丁鬆柏斥道。

宮政之回敬:“我搞分裂?是陳乾商在?犯罪!”

“前些時候網上鬧騰那會兒,你公開站燕羽,搞得差點兩撥人?站隊。還好沒鬧大,不然這圈子要成大笑話!這不是分裂是什麽?這事兒是不是鬧起來了很?難看?就該內部解決,”丁鬆柏道,

“可?以協調老陳給他道歉,給他賠償。他要幹什麽我們不是盡全力支持他捧他?他現在?鬧成這樣,我是不是還是在?幫他擦屁股,幫他拉攏人??這孩子就是太年輕,太狂,沒有?大局觀。像老顧說的,他就是一路走得太順了。以後要多上幾堂社會課人?際課,給他磨點棱角才行。不然不是什麽好事兒!”

“嗬。”宮政之冷笑一聲?,“我看事情剛出?那會兒,你是想趁這機會剪掉陳乾商的。可?遊說一圈,發現陳乾商地基太厚,拔不動。偏偏又?碰上我跟燕羽這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沒辦法,就還是得順從了他們那一派。老丁,我沒那本事給你打江山。這個副會長,我辭了。你想叫誰當叫誰當。我不願意跟那姓陳的共事,誰愛貼他誰去!”

“你可?別意氣用事。老宮,你窮苦出?生?,什麽都沒有?,白手起家到今天。業內第一人?,你厲害你有?本事。但其中多難,你自個兒心裏?清楚。”丁鬆柏說,“你清高,你撂挑子,橫豎您老這泰鬥地位是擱這兒了,誰拿你沒辦法。你真不要圈子,不要結交?可?宮蘅以後是要發展的吧?你女兒的路,你就一點不給她鋪?”

沉默。

辦公室裏?,走廊上,寂靜如同死亡。

或許,位高如宮政之,到了這一刻,本質上也成了隻能含恨咽血的燕回南。

燕羽一步一步慢慢後退,好不容易快退到電梯間。“叮”一聲?將他驚醒,有?人?要下電梯。他隻好放大腳步聲?,朝辦公室走去。

這回他走到時,丁鬆柏跟宮政之沒在?講話。

前者微笑:“燕羽來了?”

燕羽聲?音略低:“丁會長,我在?想,要不我還是做名譽理事吧。我……或許管不好協會的事。也沒那麽多精力。”

“有?你宮老師帶著?,我帶著?,怎麽會管不好呢?”丁鬆柏和煦笑道,“你不是很?想為?業內發展做事嗎?怎麽,真到你手上了,又?嫌累了?”

燕羽要說什麽,但腦子一下很?空,像短暫地喪失了組織語言的能力。他不知該說什麽,就沒說出?來。

丁鬆柏憐惜地歎氣:“我知道你膈應什麽。燕羽啊,這次,陳乾商丟人?也丟大了,台上被人?潑奶,一把年紀天天被人?罵鬼師。損失了很?多商機。他以後也不好露麵,其他的,我能力有?限,也沒辦法。隻能勸你看開點,朝前走,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人?長大了,要知道社會很?複雜,很?多事不能按你想的來。很?多不得已。也不能那麽較真。你不放過,大家隻會覺得你不懂事,太狠。看開點,一切還是好樣子。未來都會是你的。”

燕羽默默聽?完,問:“原來,長大,是這個意思嗎?”

丁鬆柏一愣。

燕羽頷了下首,又?看宮政之,也頷首:“宮教授,我先走了。”

宮政之點頭,一言未發。

……

黎裏?趕到協會大樓對麵,見燕羽坐在?花壇邊,背脊彎著?,垂著?頭。夏風吹動著?他的黑發和白T恤。

她飛跑過去:“燕羽,你怎麽了?”

他抬頭,臉頰映著?夏日的光,白燦燦的,他聲?音很?輕:“黎裏?……”

“嗯?”

他笑了笑,卻什麽也不說,眼睛很?空,像說不出?什麽來。隔許久,又?喚了聲?:“黎裏?……”

“嗯?”她心已開始不安,知道絕對出?事了,“要找醫生?嗎?”

他搖了搖頭,微笑:“我不想去醫院,我就想跟你回家。帶我回家吧。”

“好。”她趕忙打車,“車還有?三分鍾。”

“黎裏?……”他又?喚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心都慌了:“啊?我在?,你說啊。”

“沒有?用。”他仰望著?她,微笑,眼睛裏?光在?閃,“沒有?用。他當選了。不會有?人?再站出?來了。不會了。我們輸了。”

黎裏?心猛地跌落。

她不敢相?信,事態明明在?變好。那個人?的名譽分明在?慢慢腐爛;分明那麽多人?支持燕羽,呼籲徹查陳乾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這樣滔天的聲?量麵前,他應該也必然要失去這最後一根支柱,從此徹底毀滅。可?沒想……她頓覺心寒,照這麽下去,他隻需蟄伏,潛伏數年。在?看不見的地方,蔓延擴大他的勢力。遲早有?一天……

黎裏?的認知被顛覆了。在?江州那麽多摸爬滾打的痛苦歲月,都不及此刻灰暗。普通人?就真的對抗不了嗎?明明燕羽都站出?來了,明明那麽多人?在?支持在?呼籲,竟然都沒用嗎?

甚至不是燕羽輸了,是無?數站在?他身後的在?網絡上現實裏?托舉著?他、相?信良善正義的普通人?們,他們竟全輸了。

而燕羽他好不容易迎頭撞開的一絲門縫,就這樣無?情地被關上。

她不知該說什麽,甚至沒法安慰。這事已經突破了她本身的理解力和是非觀。

她怔愣許久,竭力振作道:“燕羽,是他們有?問題!真的。不是你的錯。他們有?病!!”

她慌不擇路,罵了起來,“別說什麽成熟圓滑世故,不是!那種把廉恥是非都不要了的世故就叫卑劣!就叫齷齪!我們不要這破會了,以後你就自己彈自己的琵琶,我們不靠他們,不跟他們一個圈子。我們就彈自己的,不搭理他們,好不好?”

話說出?來,她都心慌,一個人?獨立於一整個行業之外,這怎麽可?能?

燕羽衝她微微一笑,有?些蒼白,但很?乖的樣子:“好啊,聽?你的。”

車到了,他起身牽住她手,朝車走去,仿佛幻想地說:“我以後就彈我的琵琶,不管他們。不跟他們有?交集。就我自己彈。”

“嗯。可?以的。”黎裏?咬緊牙。燕羽下台階卻一腳踩空,人?轟然跌下,腦袋猛撞到車門上,哐當一響。

“燕羽!”黎裏?心頭瘮然,慌忙去扶。

燕羽頭痛欲裂,卻趕忙爬起,摸摸頭,說:“我沒事。沒事。”

坐車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話沒了,盯著?虛空,緊抓著?黎裏?的手。

偏偏碰上晚高峰,那車走走停停,走走停停。黎裏?晃得頭暈欲吐,何?況燕羽。

他臉色越來越難看,胸口越來越窒悶,幾次要吐,拿了塑料袋卻吐不出?東西。直到好不容易下車,腳剛落地,哇的一口清水吐在?地上。

他脖子上、額頭上忍得全是汗。

黎裏?緊攙住他:“我們去醫院吧。”

燕羽搖頭,腳步虛浮隻肯往家走:“我要回家。”

好不容易到出?租屋,他蜷進沙發裏?,咬著?手掌開始發抖。

黎裏?見狀,趕忙給徐醫生?發消息,說燕羽出?事了,不肯來醫院,求她馬上派車和護工來。

剛發完,身後人?問:“你在?幹什麽?”

黎裏?嚇一跳,回頭,燕羽站在?她身後,臉上沒有?表情,眼神?很?直:“我有?話跟你講。”

她把手機丟去一旁:“我聽?著?。”

“醫生?是不是說,要不就,不談琵琶了?”

她不知他怎麽突然說這個,但點了點頭:“是這麽說過。”

他眼睛很?空:“我剛剛坐在?那裏?等你的時候,一直在?想,要不就,不彈琵琶了。以後都不彈了。”

不知為?何?,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她竟有?些害怕:“真的……不彈了嗎?”

“嗯。不彈了。”他笑了下,說,“再也不彈了。”

他安靜說著?,轉身走去櫃邊,打開琵琶琴盒。他那把最愛的琵琶,陪伴他快十年的琵琶“燕羽”,溫潤如玉地躺在?琴盒裏?,美得安靜,美得令人?心醉。

燕羽的手輕輕撫摸著?他,像撫摸著?愛人?,從琴頭到弦軸,從山口到覆手,從琴頸到麵板。

“不彈了。”他把琵琶拿出?來抱在?懷裏?,下頜貼了貼它的琴頭,像輕蹭最心愛的寶貝,說,“不彈了。”

黎裏?怔怔看著?,燕羽嘴唇在?顫,頃刻間,兩行淚滑落,滴在?琵琶上。

黎裏?霎時心慌,大感?不妙;就那一瞬,燕羽雙手抓住琵琶頸子,猛地將它揮起朝直角牆上砸去!

“砰!”一聲?巨響,伴著?琴弦嘈雜的亂音,樂器發出?嘶叫的悲鳴!

黎裏?驚愕。

那琵琶濺出?一點木屑,竟頑強地沒壞;牆角上卻砸出?坑窪,白色的塗料、灰色的水泥片簌簌墜落。

燕羽滿麵通紅,劇烈喘氣,單薄的身體顫抖著?奮力揚起琵琶再次猛砸下去!

哐!當!嘶!——琵琶砸牆聲?,琴身震**音,琴弦嘶鳴聲?,混雜一起,魔音般恐怖穿耳。琴身麵板開始鬆動。

“燕羽——”黎裏?撲上去攔,竟攔不住。

他奮力砸第三下,琵琶發出?一絲淒慘的尖叫!似撕心裂肺的哭泣!一瞬間琴弦崩斷開,甩濺在?燕羽臉頰上。利弦劃出?刀一般的血痕,他臉上頃刻鮮血如滴!劈啪一聲?,琵琶麵板爆裂開,木屑飛濺!幾片紮進他手臂。

燕羽感?覺不到疼痛,他近乎慘烈地嘶喊出?一聲?,甩起殘破的琵琶,再次猛砸。哐當巨響!那伴隨了他十年的琵琶“燕羽”終於粉身碎骨,化成殘破的木料碎片。

他鬆了手,踉蹌退後兩步,右臉下側一道駭人?血痕,被眼淚衝刷。一張臉慘白如鬼魂。

他眼神?筆直而用力,盯著?那一地的琵琶,突然不可?抑製地笑了起來。他笑得仰起頭去,笑得眼中全是閃爍的淚水。

黎裏?恐懼生?寒,想碰他又?不敢碰:“燕羽……”

燕羽隻笑了兩三聲?,就咬緊了牙,握拳的手劇烈發抖,呼吸急促得可?怕,一下跌倒在?地,撞在?沙發旁。

他眼裏?全是淚,手像利爪一樣扯著?自己的衣領,痛苦嘶聲?:“黎裏?……”

“我去給你拿藥。”

他臉憋紅了,卻不肯吃。黎裏?掰開他的嘴巴,就水將藥灌下去。燕羽嗆得咳嗽不止,臉上、脖子上全是水。

他像缺了氧,拚命呼吸,掙紮。好不容易將藥吞下去,他有?氣無?力了,破碎地倒在?她懷裏?,喃喃:“沒有?用……不彈了……”

“燕羽沒事的啊,沒事的。深呼吸,深呼吸。”黎裏?緊摟著?他,害怕得心髒皺縮、全身發顫,卻竭力穩著?嗓音,隻拚命祈禱醫生?快來。

可?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燕羽閉眼在?她懷裏?,像死了一樣。直到突然響起敲門聲?,黎裏?立刻放下他去開門。

徐醫生?和幾位男護士終於來了。

門才拉開——

“什麽人??”燕羽掙紮衝上前,將黎裏?護在?身後,抓住門要推關上。

幾位男護工卡住門往裏?衝,燕羽條件反射摟住黎裏?,要衝進廚房拿刀。

黎裏?竭力攔住他:“燕羽,我們去醫院——”

燕羽盯著?她,眼神?淩亂而瘋狂,如遭背叛:“誰讓你叫他們來的?誰讓你叫他們來的!!”

他轉身往房裏?跑,幾個男護士追上去。

黎裏?尖叫:“你們別踩他的琵琶!”

可?他們的腳還是從地上的琵琶板上踩踏而過。幾人?抓住燕羽,後者拚命掙紮,直盯著?黎裏?,眼神?恐懼而癲狂:“別讓他們帶我走!黎裏?!別讓他們帶我走!!”

他死命想掙脫,但他們將他反摁在?**,拿布條將他捆緊,他大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是累贅拖累你了是不是?黎裏?你救救我!黎裏?你救救我!”

黎裏?心痛如萬把刀在?捅,撲過去捧住他的臉,淚流滿麵:“別怕啊燕羽,別怕,沒事的。去醫院就沒事了。我一直陪著?你,我一直陪著?你。”

他被摁趴在?**,拚命掙紮,眼淚眼上全是破碎的血和淚:“別讓我走。黎裏?你救救我!——”

徐醫生?見他情緒太激動,怕他傷到自己,拿針給他推了劑鎮定。

他幾下就沒力氣了,趴在?**不動。護工們係著?他背上的捆綁帶。他麵頰潮紅,臉上淌著?血淚,隻盯著?黎裏?,執著?地喚她名字:“黎裏?……黎裏?……”眼裏?的委屈像有?千言萬語。

黎裏?湊過去,痛哭:“你說,燕羽,我聽?著?,我都聽?著?。”

燕羽滿眼心酸的碎淚,嘴唇蠕動,聲?息將盡,黎裏?慌忙將耳朵湊貼過去,

“黎裏?,”他張一張口,吐出?最後一絲氣息,“都被他們拿走了,硬幣不會是我的。”

他淚眼闔上,昏迷過去。

黎裏?一怔,頃刻間崩潰,嚎啕大哭。

她知道,他一點點重?建起來的玻璃罩子,再次被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