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芫娘望著手中的和離書, 心下不禁思緒萬千。

平心而論,芫娘很羨慕陸懷熠。

不是因為他出?身貴胄,不是因為他總被眾星捧月,更不是因為他有使不完的銀錢。

隻因為能像陸懷熠一樣, 有爹娘嗬護在?側, 一家人共享天倫, 那?是芫娘隻有夢裏才敢想的事。

可她不知世事難料,即便是如同英國公府這般位高權重?, 又沒有兄弟鬩牆之憂的世家,竟也會?有如今這般分崩離析近在?眼前的一天。

若是真心為著陸家著想, 如今要尋個最好的法子, 的確是該促著英國公與長公主?和離。這樣一來,至少陛下或許還能看在?長公主?的份兒上, 對英國公府旁的人網開一麵。

可是芫娘應不下這樣的話,更做不出?這樣的事。

那?是別人好好的家,是她尋了那?麽多年的夢, 她怎麽能親手?拆了呢?

她心下有千言萬語,可是在?英國公麵前, 她終究難以開口:“我……”

英國公好似是看穿了芫娘的心思, 便笑出?聲來:“這樣難道不好麽?”

“明?日等我被押進刑部?大牢,縱是想要, 也拿不到?了。”

眼見得?芫娘仍舊無?動於衷,英國公眯了眯眼, 語氣中多出?了幾分詰問之意:“怎麽?你不接?”

短短幾個字,芫娘就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

英國公太凶了。

可是他的這種凶, 不似那?些差吏衙役的要挾威逼,反倒是種令人下意識便不能不服從的威嚴。

芫娘攥著眉頭咬了咬牙, 仍舊不置可否。

英國公這才側目望向?陸巡:“陸巡,你去,把這和離書帶出?去。”

陸巡皺了皺眉頭,一時也為難起來。

英國公的目光越發淩厲下幾分:“你這是也要忤逆我了?”

陸巡連忙單膝跪地,誠懇道:“陸巡不敢。”

他畢恭畢敬地將手?伸過頭頂,隻等著英國公將和離書放下。

芫娘眼睜睜望著,心下分外不是滋味。

但就在?那?信封將要碰到?陸巡手?上的時候,陸巡身後忽然冒出?一道力,徑直將這信封從交接的兩個人之間抽了出?去。

屋中的幾個人皆是一愣,隨即才看清陸懷熠不知是什麽時候進了門。

陸懷熠將芫娘往自己身邊攬了攬,抬眸對上英國公的視線:“你凶了滿朝文武,凶了我跟陸巡,難道還不夠威風麽?凶芫娘幹什麽?”

英國公皺住眉頭,臉上的慍意頓時不加克製的顯露出?來:“你還知道回來?”

陸懷熠嗤笑:“我又不是聾子瞎子,英國公府都要抄家封府了,外頭誰還不知道?”

他瞟一眼信封上的字,揶揄地輕笑一聲,便不假思索將信封伸在?燈火上燎了。

信封霎時間被火舌徹底吞噬,隨即便徹底化為流轉飄落的灰燼。

“你一心就想我身居要職,獨當一麵,想著要替老陸家爭一口氣。如今錦衣衛我進了,案子我也查了,該得?罪的挨個得?罪過,這英國公府如今查封在?即,這便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你就拿一封和離書當做事給我們的交待?先別說我,我娘會?同意麽?”

英國公眯了眯眼,握著圈椅的手?指也越攥越緊。

“老子吃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少在?這裏自作聰明?。”

芫娘瞧著如此針鋒相對的場麵,一時不禁緊張起來。

英國公武將出?身,性子暴躁也是難免,如此盛怒之下,萬一真的動了手?,陸懷熠實?在?是沒有半分優勢可言。

她拉起陸懷熠的袖子,小幅度地輕輕拽了拽。

陸懷熠卻並未側開視線,隻是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便好。

陸懷熠垂著眸子,不禁輕笑一聲。

他兩手?抱臂,隨意地點了點頭:“是,你吃的鹽是多,你五歲練刀,十歲挑槍,十二歲就守在?九邊重?鎮的邊衛裏,能直取韃靼將領的首級。”

“可你再有本事,吃再多的鹽,能把如今的冤名洗掉麽?能正朝堂的清明?麽?能把駙馬不能參與朝政的祖製改了麽?”

“陸家這麽多年,就一定要靠有了名聲才能過活下去不成?”

英國公的眸光一頓,眉頭越壓越深,終究難出?一言以複。

自從迎娶長公主?,從邊軍卸任歸京,年頭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個,久到?他已經快要提不動槍了。

他不甘心。

他自幼練了一身本事,本可以奮勇殺敵,本可以不畏生死,本可以縱馬衛疆。

可這一切,終究都是本可以。

當年的馳騁疆場,恣意瀟灑,好像都變成了一場夢。夢裏有迎風飄揚的旌旗,有保家衛國的豪情,有銀槍白馬的背影。

可是夢醒之後,他眼前卻隻有冷冰冰的院牆,還有那?個身居三品卻管不了一丁點朝政的“錦衣衛指揮使”牙牌。

他心裏的不甘,從來沒有因著歲數而逐漸消散,反而愈演愈烈,直至如今。

他愧的是未能承襲先祖之誌,惱得?是獨子陸懷熠未曾接過衣缽,甚至還敢連祖上傳下的功夫也敢棄如敝履。

他可以在?旁人麵前有絕對的權威,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懷著最深的憂慮,日日如履薄冰。

事到?如今再回過頭,他才恍然大悟,是他的執念太深,竟什麽都未曾看透,生生為英國公府帶來了一場浩劫。

有什麽是比家人都平平安安更重?要的?

那?終究是他的兒,他怎麽能把自己的兒子往不歸路上推呢?

英國公的手?顫了顫,眸子也恍惚一下子失了焦。

他嘴唇翕張,無?聲言語匯聚成往往複複的“懷熠”,卻終究沒能叫出?來。

陸懷熠側過眼:“你隻要顧好你自己便罷了,我捅的簍子,我會?去負責。如今我手?上還有幾條線索,定然能查的出?來。”

“陸家斷不在?你手?上,也定不會?斷在?我手?上。隻是有些亂臣賊子,等找了出?來,你想剝皮抽筋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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芫娘同陸懷熠深夜出?府,隻覺得?英國公府上仿佛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

陸懷熠還在?有條不紊地和陸巡囑咐:“順天府的木材販子已經查了九成,剩下的那?些,還要抓緊些。”

“別莊裏抄出?來的雕版可拓過?謝家手?中定有當年的《兆奉幼禍疏》,拿來對上一對,真假立辨。”

當初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那?印了文章的雕版但凡抄出?,必是死罪,想來早已經被人毀了。

如若是為了誣陷,特地冒著死罪將當初的雕版保存下來,想來未免有些太不值當了。

故而如今現世的這塊雕版,必然為假。

隻要是假的,那?就不會?和真的一模一樣。

如今這兩條路子雙管齊下,想來絕不會?毫無?收獲。

芫娘望著他,覺得?他認真的模樣和以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不太像了。

但不管是曾經在?香海,還是如今在?順天,他總是能有法子,他永遠都是這世上最可靠的人。

英國公府抄府成了難以阻擋的危難,隻不過陸懷熠顧不得?管,他成日都往來在?北鎮之中,手?裏有忙不完的事。

往日雖有陸巡幫忙看著他喝藥,但見著陸懷熠披星戴月地奔波,芫娘還是免不得?擔憂他背後的傷。

為此,芫娘特地查了書,想要嚐試些從前未曾做過的,也是有意去準備補血益氣的吃食。

她將宰殺處理好的乳鴿剁件,清洗幹淨以後,先用蔥薑和花雕焯水去腥,而後便連同山藥,茯苓,芡實?,薏米之類的藥材一同擱進燉盅。

此外,為著增加風味,芫娘還特地配了各色幹菌,羊肚菌,赤鬆茸,蟲草花,都是風味濃鬱的菌菇,添加在?肉湯中,湯汁便會?帶上一種多層風味的香醇口味。

燉盅被擱在?鍋中,大火足氣,擱著水整上幾個時辰,乳鴿湯便算大功告成。

芫娘拿著勺子淺嚐一口,一下隻覺得?這乳鴿湯的鮮味一下便從舌尖溜到?了肚子裏。

雖是第?一回做,卻意外成功。

眼見天色已晚,陸懷熠卻沒有半絲要回來的影子,芫娘索性帶上幾份旁的飯菜,一起裝進食盒中直奔北鎮。

隻是才進得?北鎮撫司衙門,芫娘方被告知鎮撫司中尋得?了假銀票雕版的線索,陸懷熠和陸巡午後便出?門去抓人了。

芫娘抿了抿唇,一時心頭微動。

那?些人想害她,礙著她找爹娘,如若如今能將人抓住,她便也能有些線索,再也不像是在?黑夜之中繼續摸索了。

她隱隱有些激動,在?房中來回踱步,隻恨不得?陸懷熠和陸巡立時就能把消息帶回來。

隻奈何漏刻上的時間一點一點流淌過去,北鎮卻未曾多出?丁點動靜。

芫娘不知自己等了多久,隻覺得?自己越等越困,最終緩緩支著腦袋,坐在?椅上沉沉睡過去。

芫娘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而綿長,直等到?初晨的光線透過花窗,輕輕晃了她的眼,她才終於迷迷糊糊醒過來。

她瞧清四周,終於想起了昨晚的事。

陸懷熠竟一夜未歸。

芫娘忙不迭起身,快走幾步打開房門,想要去院子裏,不想便迎上了一行匆匆歸來的人。

她滯了滯,隻覺得?困倦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芫娘迫不及待地朝陸懷熠跑過去:“怎麽樣?找到?了嗎?是什麽人?”

“他們到?底為什麽要阻著我找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