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午睡的?老孫被這動靜吵醒過來, 便忙不迭趕了過來。

打?量清楚這店中的情形,老孫不由得直皺眉頭。

他不動聲色地央了芫娘回後院,便隻身留在店中打?發。

這假銀票的案子先前一度陷入僵局,如今竟有這樣輕而易舉地浮出水麵, 不能?說是不奇怪。

不過也?得虧是有陸懷熠在, 不然積香居怕是要關門歇業, 大家也?都得好好喝上一壺。

等料理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正又趕上晚飯的?忙活時辰。

待的?老孫再得閑, 那就已經是天色擦黑的?時辰了。

他忙不迭走回後院,就見著芫娘正坐在院子裏頭, 愣生生地望著天。

“怎麽?冷不丁見著那姓陸的?, 又難過了?”老孫落身坐在芫娘對?麵。

芫娘見著師父,便勾著唇角笑了笑。

“我以為我都把他忘了, 誰知道今天一見著,我好像還是沒自?己想的?那麽冷靜。”

老孫嗤笑一聲:“你這丫頭,分明心裏有, 臉上還非要裝個冷冰冰的?,隻知道私下裏消沉。”

“不過我遇見事, 一蹶不振地消沉了十幾年?才有今天, 你已經比師父我強多了。”

芫娘卻彎了彎眼:“師父別這麽說,要不是師父, 我還在鳳翔樓裏頭削土豆,哪裏能?開積香居呢?”

老孫搖搖頭:“你師父我啊, 毛病多,一個人愛喝酒, 一個是恃才傲物。”

“師父跟你捫心說一句,我看你不行?那是吹毛求疵, 你這天賦比起旁的?人已經好了不少了。”

“你在香海當真就擺攤賣糖餅,一丁點?也?沒正經學過?”

芫娘茫然地搖搖頭。

“沒有。”

老孫撇撇嘴:“人都說龍生龍,鳳生鳳,你這麽會做菜,我看你爹興許就是個端鍋的?。”

芫娘被逗笑了,便“咯咯”笑起來。

“我記不清,說不準還真是。我就記得我哥哥每天都要跟我爹練字,我娘每天都輕聲細語地喂我吃藥,家裏有好些虎眼窩絲糖。”

“虎眼窩絲糖?”老孫挑了挑眉,“這可不是尋常人家有的?,要說十多年?前,那東西?宮裏才有,先帝爺就賞過我兩匣子。”

“那年?頭,宮裏有名堂的?廚子哪有我不認識的??你爹還會寫字,我看你爹不像廚子,你爹應當是個前朝的?仕宦。”

芫娘眼前一亮:“那師父的?意思?是,我爹娘如今當還在朝?順天府的?官員這麽多,我該從哪裏開始找呢?”

“說不清咯。”老孫輕歎,“自?兆奉陳案之?後沒兩年?,我便出了宮。”

“宮裏頭的?事,如今我也?說不上來。”

芫娘皺皺眉頭:“兆奉陳案是什麽?”

老孫輕歎:“你年?紀小,有所不知。十多年?前,朝野出過一樁驚天動地的?大案子。”

這案子如今在朝堂上諱莫如深,但擋不住民間傳聞不斷。

老孫見著院子裏也?就他們師徒倆,便索性娓娓道來。

先帝先後偏疼幼子更勝長,引得朝臣們野心勃勃,大有欲廢長立幼之?勢。

於是就在一個端午的?前夜,一篇《兆奉幼禍疏》被人刊印在紙上,撒得滿街都是。文中大罵先帝先後同年?幼的?皇子,隻稱如此?下去,國將不國,禍兆必近。

先帝震怒,寧肯錯殺不肯放過,下令要找出這作《兆奉幼禍疏》的?罪魁禍首。而懷疑的?矛頭,便自?然而然就指向了那位不被父皇母後疼愛的?長子。

彈劾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飛往宮中,與皇長子親近的?朝臣被接連下獄嚴審,受盡酷刑。再後來,挾私報複以權謀私的?人也?紛紛開始摻和進來上奏。

朝中一時間攻扞不斷,人人自?危。

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皇長子,也?成了朝臣們生怕牽上一點?關係的?眾矢之?的?。

最終,此?案以閣老賀昶被屈打?成招為末,更牽連諸多朝臣遭貶謫流放,死傷無?數。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徹底銷聲匿跡在朝堂之?中。

老孫想起當初的?場景,都不由得皺住眉頭:“每天都有人被推出午門杖斃,等到結了案,朝中的?官員那幾乎都換了一半。”

“我是從那之?後才看清了天家無?情,便也?沒在宮裏頭留太久,索性就跟我那師弟一起出了宮。”

老孫歎口氣:“這案子如今塵封多年?,我出了宮,去了鳳翔樓,沒成想興兒還是沒了。”

“這世上的?事誰又能?說得準?你別急,咱們這藤蘿餅再賣些時日,興許就有戲了。”

芫娘皺皺眉頭,一時隻覺得心下莫名好像壓了些什麽。

“我爹娘他們會不會也?……”

“那不至於,哪就有那麽巧的?事?”

老孫見她又一副愁容,便又話鋒一轉:“我聽說智妙寺要辦大法會,薈賢樓早早就將素齋送上去了。”

“咱們積香居今年?才開張,不如咱們也?準備些素齋明日送去,敬獻到佛前,算是聊表咱們的?心意。”

“你要是怕明天見著那姓陸的?,正好就趁此?機會到香淞山上去走一走,散散心。要是想看法會,就住幾天再回來也?行?。”

“師父也?沒個多的?子兒了,這兩個打?酒錢給你,拿去山裏頭玩,想吃的?就吃,想買的?就買。”

老孫說罷,就從身上掏出兩個銀錁子,順勢放進芫娘手中。

芫娘定睛一瞧,頓時彎了彎眼。

這錢可夠打?兩大壺金盆露了,放在手心裏沉甸甸的?,她一下子就變得開心起來:“除過我爹娘給我過壓歲錢,我還沒收著過旁人的?錢呢,謝謝師父。”

如今未知的?事情太多,她忍不住想去智妙寺中拜一拜。

更何況先前香凇山山洪,智妙寺的?師傅們還收留過她,的?確是應該去再捐些香火。

思?及此?處,芫娘便道:“我今夜就去準備素齋。”

老孫笑了笑:“明兒我雇輛車,叫紅芍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芫娘搖搖頭,“如今我也?沒做活,店裏頭這麽忙,紅芍再跟著我,就更忙不過來了。”

“有車夫一道兒上山也?就夠了,等獻完素齋我就回來。”

“也?好。”老孫點?下頭,“你拿了主?意,我都聽你的?,店裏頭有我,你也?隻管放心。”

芫娘點?點?頭:“師父都陪我聊半天了,還是早些休息,明兒還要開張呢。”

老孫這才起身:“好,我這一把老骨頭了,如今坐一陣子確實累。”

“你隻管著把自?己休養好,旁的?都不必想,還有什麽事,你再跟師父說。”

“誒,師父你放心。”芫娘點?點?頭,將師父送回屋子,便轉頭往夥房裏頭去。

次日的?食材,都是在前一夜就準備好的?。

芫娘瞧著各種東西?,心下很快有了打?算,隨即圍好圍裙,利利索索地忙碌起來。

隻要心裏頭沒有什麽雜亂的?念頭,單單純純為了做些好吃的?東西?出來,這世上所有的?事情仿佛都變得簡單了。

她想得越多就越是慌亂,有時候好像簡簡單單也?很好。

智妙寺的?素齋向來不同凡響,更何況還有薈賢樓和旁的?好些個酒樓帶過去的?齋菜,積香居自?然也?不能?敷衍了事。

芫娘拿水發幹花菇、冬筍、金針、木耳都切了丁,細細用菜籽油炒過,又加上麻油和淡鹽調味,便和成了餡料。

這餡料不見半點?葷腥,但各種蔬菜滋味各異,和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美妙口感,爽脆鮮香,回味悠長。

將這些餡料悉數用豆油皮裹起來,用香菜梗封了口。豆油皮都是積香居裏頭自?己煮出來的?,一點?豆腥味也?嚐不出來,留著燉肉煮湯都是極好的?。

等一切都準備好,再將包子擱進籠屜裏蒸熟,包子便會變得晶瑩剔透,有幾分燒賣的?模樣。

隻要餡料的?滋味足夠鮮,那便成功了一大半。

拿著這包子細細咬一口,香味頓時氤氳滿口,實在不比那些裹了魚蝦雞鴨的?差。

芫娘將豆腐皮包子裝了六大盒,又用口蘑菜心包麵皮兒的?包子裝了六大盒,而後才回屋去安歇。

旦日一早,芫娘便將包子都裝上車,跟師父和紅芍打?了招呼,朝香凇山出發。

山路上的?樹都已經變得光禿禿了。

芫娘裹幾下自?己的?衣裳,又將車簾子上的?縫堵了堵,才覺得吹過臉前的?風小了一些。

夏天發了山洪的?路早已經被清理幹淨修整一新。

往智妙寺趕去,一路都擱外順暢。

芫娘進寺拜了師傅們,才知道寺中為著準備大法會的?場地,采買法會要用的?東西?,已經基本清空了。

一切都是在為法會的?熱鬧做準備。

芫娘連忙拿出帶來的?包子,請師傅們幫忙獻在了佛前。

山中寒冷,這些包子放到法會也?必然不會壞。

師傅們拜謝了芫娘,便請芫娘入殿進香。

大殿中安靜肅穆,芫娘虔誠地磕了頭,像第一回 那樣在菩薩麵前許願。

隻不過這一次,她許下的?願望變成了希望爹娘哥哥,還有身邊的?所有人都一定要平平安安。

隨後,芫娘方退出殿閣,誰料才路過門口的?香爐,她的?步子不由得滯了滯。

這裏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像極了昨日那假銀票上的?味道。

芫娘不由得皺住眉頭:“師傅,敢問這裏頭插的?香是什麽香?”

“是我們智妙寺裏專門禮佛用的?線香。”

“都是給香客們用的?,施主?可是想請一些回家?”

芫娘不禁疑惑:“請這香的?人很多嗎?”

沙彌便道:“算不上多,偶有喜歡的?施主?會請,但大都還是在智妙寺裏用的?。”

“施主?若是請,可以去流通處,寺中還有旁的?事,我就失陪了,施主?若要下榻,直接到禪房的?院子就好,那邊會有人接應。”

芫娘點?點?頭,拜別了寺中的?師父,這才兀自?思?索起來。

假銀票上的?香氣與寺中的?線香如出一轍,那智妙寺定然與假銀票有所關聯。

山中的?寒風輕輕一吹,冷得芫娘打?了個哆嗦。

這一切都太巧合了。

她得把這消息帶下山去。

芫娘皺皺眉頭,忙不迭轉身想要下山。

可誰料還沒回過頭,她便覺頸後一沉,渾身軟綿綿的?,眼前隨即便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趁著最後一點?意識尚在,她想要喊“救命”。

可她卻怎麽也?動不了,隻能?任著自?己被人從地上拖起來。

耳畔傳來模模糊糊的?聲音:“她不問香,我竟還忘了,他們還能?把東西?藏在這。”

“如今秋風盛,到藏雕版和佛經的?那屋子裏去放把火,就什麽都幹淨了……”